季嶼生的目光落在電視桌旁邊的矮柜上。

    那里擺著兩排俄羅斯套娃，有圣誕老人、波斯貓、黑白熊以及各種充滿童心的可愛圖案，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他走過去，將彩蛋放到套娃旁邊，默不作聲地觀察了一陣子。

    明紗被好奇心驅(qū)使，不禁也走到季嶼生旁邊瞧了瞧：“啊，仔細(xì)一看，彩蛋和套娃放在一塊還挺和諧的，原來你喜歡這種童心爆棚的小物品?！?/br>
    季嶼生表情有片刻僵硬，但很快便恢復(fù)如常?！疤淄藓筒实暗鯄嫸际莵碜远砹_斯的工藝品，我想看一下它們之間是否有潛在關(guān)聯(lián)?！?/br>
    這時，禾莉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走下樓梯說：“這些俄羅斯套娃好像是師父從學(xué)校里帶回來的，一直放在柜子上也沒怎么動過。家里沒有小孩，我本來打算直接賣掉或者捐贈出去，季先生如果喜歡，不如收走吧，就當(dāng)是師父曾經(jīng)存在于人世的一些見證?！?/br>
    季嶼生從前所經(jīng)手的委托事件中，也有一些人因為不知該如何處理逝者的特殊遺物，便將物品寄存在他的博古典雅舍里留作念想的。

    念及此，他也不好再拒絕禾莉。

    “多謝，東西我會保存好?！?/br>
    “哎，您客氣了?！焙汤蛘f著，將文件袋交給季嶼生?！罢掌蜁盼叶挤爬锩媪?，你們有空可以查閱一下?！?/br>
    “好?！?/br>
    季嶼接過文件袋，沒有立即拆開，而是讓明紗給彩蛋吊墜拍照，留作備份。

    明紗從背包里取出單反掛在脖子上，找?guī)讉€角度對著彩蛋咔嚓咔嚓一頓猛拍，然后朝季嶼生比了個ok的手勢：“老板，拍好了！”

    季嶼生說：“換手機再拍一遍?！?/br>
    明紗啊了聲：“何必多此一舉？”

    季嶼生語氣溫和但態(tài)度強硬：“穩(wěn)妥一些，總沒有壞處?！?/br>
    明紗無可奈何：“好吧?！?/br>
    誰讓他是給自己發(fā)工資的老板呢。

    明紗又拿手機拍了幾張交給季嶼生過目。

    她發(fā)現(xiàn)季嶼生在處理委托事件時，真是嚴(yán)肅得一絲不茍，只要她稍有懈怠，就會被他點醒。

    當(dāng)然，這種認(rèn)真的態(tài)度也讓委托人放心不少。

    季嶼生檢查完照片，把彩蛋吊墜還給禾莉，安撫她說：“事情有些棘手，想找到物主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不過請你放心，注意保重身體，我們會盡快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咨詢相關(guān)人士。照片和書信我先帶回去研究了，琺瑯彩蛋比較珍貴，在找到真正的物主之前，原件還是由你來保管比較妥當(dāng)?！?/br>
    王文音去世后，禾莉忙得腳不沾地，身邊連個能幫襯的都沒有，她一個人硬撐了幾天，早就疲憊不堪。而此時，那種虛弱無助的狀態(tài)，終于被人察覺到，她不知怎的突然心里一酸，哽咽道：“好，你們有什么消息請及時聯(lián)系我。”

    第12章 長夜渡雪

    他們跟禾莉告別，從王文音故居出來，打算在附近隨便找個地解決午餐。

    季嶼生看中了曲粵坊對面的茶樓——陶香居。

    那是一幢四層樓高的騎樓建筑，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是當(dāng)?shù)貫閿?shù)不多的粵劇茶樓。

    楚庭老一輩人喜歡在閑暇之余嘆上一盅兩件，欣賞粵劇，而陶香居承載了許多人的“飲茶記憶”。

    明紗隨季嶼生穿過馬路，走進陶香居。

    中午正是客流旺盛的時間段，服務(wù)員難得抽空和他們介紹茶樓的布局。

    “二樓是餐廳，粵劇茶座在三樓。兩位是用餐還是飲茶聽曲？”

    “飲茶。”

    “用餐！”

    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服務(wù)員也愣住了。

    明紗忙了一上午，現(xiàn)在餓得前胸貼后背，只想飽餐一頓。

    但出差吃飯當(dāng)然是老板公費掏腰包，她又不傻。

    可錢既然不歸她管，那她也就沒啥話語權(quán)，只能慘兮兮地捂著肚子，用期待的小眼神去看季嶼生，誠懇建議道：“老板，喝茶不管飽，也成不了仙，咱要不先填飽肚子，再去三樓聽曲兒？”

    季嶼生淡定地瞧她一眼，含笑道：“一般這種茶座，除了茶水點心，也會準(zhǔn)備些飽腹食物，所以我們雖然成不了仙，但也不至于餓死?！?/br>
    服務(wù)員也笑著附和：“先生說得對，今天三樓剛好有折子戲?qū)?，兩位盡管放心選座點餐。”

    明紗一聽三樓也有許多好吃的，頓時來了精神，狡黠一笑，臭不要臉道：“還是老板考慮得周全啊?！?/br>
    她這人有時說話不過心肺，張嘴就來，誰當(dāng)真誰傻。好在一起工作了大半個月，季嶼生也逐漸習(xí)慣了與她的相處模式。

    兩人在服務(wù)員的引導(dǎo)下走上樓。

    三樓前臺服務(wù)區(qū)前方，有一個大約十幾平米的演出舞臺，周圍布置了一些茶座。

    此時好戲已開腔，兩人選了靠中間的位置坐下，開始點餐。

    明紗專挑些好吃果腹的餐食：“一份蝦餃，一份花膠雞，一份甜薄撐外加兩份蜂巢芋角……”

    季嶼生依舊吃得簡單：“一壺普洱和兩份金沙海蝦紅米腸?！?/br>
    明紗說：“老板，你就要了那么點東西，等下不會跟我搶吃的吧？”

    季嶼生放下菜單，長睫緩緩抬起，眸光流動，眼梢攢著幾許笑意：“嗯，不可以嗎？”

    明紗心神一蕩，心說不可以，這個人就是故意的，她才不會被美色｜誘惑。

    但轉(zhuǎn)念一想，等會兒還要靠季嶼生結(jié)賬，于是非常沒有骨氣地訕笑道：“當(dāng)然可以，呵呵……”

    點完餐等服務(wù)員上菜還需要一些時間。

    季嶼生喜歡聽?wèi)?，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舞臺上。

    他興趣盎然，自有一番天地。

    明紗不想打擾他，于是便獨自觀察起周圍的環(huán)境來。

    茶樓里聽?wèi)虻睦夏耆司佣?，大家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聽?wèi)?，順便嘮嗑家常。

    明紗在短短幾分鐘里，不經(jīng)意間被迫了解了十幾個家庭的瑣事。

    老林家的男人出軌了，老朱家的小孩是高考省狀元，小賣部的老板娘有睡覺磨牙的癖好，老王家的狗喜歡半夜亂吠……

    真是平平凡凡又異常精彩。

    但，最讓明紗在意的是，隔壁桌的老頭和老太太似乎提到了王文音。

    明紗的大腦自動屏蔽掉周圍的雜音，努力用心去聽他們談話。

    只見那穿中式唐裝棉衣的老頭說：“唉，可惜啊，文音先生就這么走了，我還記得二十年前，她跟梁先生合作的《游園驚夢》上了楚庭都市報和戲曲雜志，給曲粵坊爭了不少光，那幾年馬場后街熱鬧得很，不像如今那么蕭條。”

    老太太贊同地點頭：“是嘞，怪可惜的。你說她給大伙演了幾十年粵劇，唱了多少名篇啊，怎么連個一兒半女都沒留下？”

    老頭嘆氣：“要是……要是她臉上沒那塊胎記，或許還能找到個共度余生的，唉，真是造化弄人……”

    明紗聽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手上不知不覺打開了手機，在搜索框里輸入“曲粵坊王文音”幾個字。

    畢竟是粵劇小有名氣的角兒，沒一會兒，便搜出了一些年代久遠的文章和圖片。

    王文音一生清平，獨善其身，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專研粵劇，被許多人尊稱為“先生”。

    她的青衣扮相溫婉端莊，風(fēng)姿灼華，網(wǎng)上有很多她穿著戲服的驚艷場照，但生活照卻寥寥無幾。

    明紗翻了半天，才從一篇人物訪談文章里找到王文音的素顏照。

    照片里，她面對鏡頭，優(yōu)雅從容地坐在藤椅上。她的表情很恬淡，有一種看淡人生的包容與釋懷，金燦燦的陽光傾瀉在她周身，呈現(xiàn)出薄薄一層淡黃色光暈，也讓明紗清楚的看見了她左臉上的紅色胎記。

    就像打翻的紅墨水不小心灑在了無暇白玉上一樣，那片紅色胎記在王文音本就金相玉映的臉上顯得既多余，又令人惋惜。

    明紗呼吸一滯，有股說不清的微妙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讓她覺得很難過……

    也許是她沉默得太久，季嶼生突然把目光從戲臺轉(zhuǎn)到她臉上說：“有什么收獲嗎？”

    明紗懷疑季嶼生可以一心多用，明明剛才注意力全在戲臺上，既然還能同時感知到她在做什么。

    明紗收起手機，將發(fā)現(xiàn)的信息詳細(xì)說給他聽，然后問：“老板，我們真的能找到物主嗎？”

    恰好這時，服務(wù)員開始給他們這桌陸續(xù)上菜。

    季嶼生倒了一杯普洱放在她桌前說：“先吃飯。”

    “哦，好?！?/br>
    她確實饑腸轆轆，只能先填飽肚子。

    兩人安靜地吃東西。

    這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但點的菜基本都吃光了。

    明紗的戰(zhàn)斗力依舊堅｜挺。

    兩人吃完飯，從茶樓出來，緊接著去了一趟曲粵坊咨詢相關(guān)人士。

    然而，正如禾莉所說，曲粵坊的人對于彩蛋吊墜的來歷皆是一問三不知。

    明紗頓時覺得前路漫漫：“老板，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怎么辦啊？”

    季嶼生說：“先回酒店?！?/br>
    晚上，在外游蕩了一天的兩人回到酒店，雙腿又酸又麻。

    明紗一到房間門口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脫鞋。

    她覺得今天自己一定是朋友圈當(dāng)之無愧的步數(shù)王。

    季嶼生從口袋里取出房卡，貼在感應(yīng)區(qū)。

    嘀嗒一聲，門開了。

    他跟仍站在隔壁房間玄關(guān)處換鞋的明紗說：“等會兒把資料整理一下拿給我?！?/br>
    明紗動作一頓，靴子半掛在腳上搖搖欲墜。

    “大晚上的，你要資料做什么？”

    “工作?！?/br>
    “?。俊?/br>
    明紗踢掉靴子，從鞋架上取下拖鞋換上。

    季嶼生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