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意識到，這不過是幻覺。

    ……

    “奇怪，最近河里總是冒出來一些奇怪的東西?！贝迕駛冏h論著，“看起來好像是水草?！?/br>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山上都沒有可以打獵的地方了，雜草又高又密，還會有藤蔓攻擊人。”

    “你們說會不會是……”

    “閉嘴！”族長臉色一變，“不準胡說八道。”

    聚在一起的族人們都嚇了一跳，閉上嘴。

    族長看向阿媽，“阿檸這兩天怎么樣？”

    “他在家反省呢?！卑屨f。

    族長點了點頭，“村里的確得辦點喜事來沖一下最近的晦氣，阿檸準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

    “過幾天生日，那就生日的時候訂婚吧。”

    “人選選好了嗎？”

    血紅的眼睛凝視著這邊，又緩緩地褪去。

    ……

    苗檸蜷縮在床角，一動不動地看著房門口，他看見了有水從門縫里蔓延進來。

    苗檸歪了歪腦袋想，下大雨了，屋里進水了。

    水緩緩地流到了床腳，苗檸聞到了一股味道，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成天在河里抓魚，很清楚這是河水的腥味。

    河水……

    苗檸動了動身子，他趴在床邊，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水，然后笑起來。

    流動的河水一下子停了下來。

    苗檸喃喃著，“我真是傻了?！?/br>
    河水怎么可能來到這里呢？

    悄悄纏上窗戶的藤蔓又慢慢地縮了回去。

    明明還不到下雪的季節(jié)，一早醒來山上都覆蓋著白雪。

    苗檸趴在窗口看了許久，他看著遠處的山想，這個世界果然不正常。

    聽說村子里又選出了新的祭司。

    隨便吧，苗檸想，反正跟他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

    “阿檸，想要離開這里嗎？”大祭司帶著黑色的袍子，露出來的手慘白冰冷，看起來并不健康，“永遠離開這里。”

    苗檸眨了眨眼，嗅著大祭司身上的血腥味，手指抓緊了大祭司濕漉漉滴著水的衣服，“想?！?/br>
    “我?guī)汶x開好嗎？”

    當然是好的！

    “可是我現(xiàn)在……”大祭司好像有些為難，“你再稍微等等我，到時候你可不要怕我?！?/br>
    他怎么可能害怕大祭司呢？

    這是對他最溫柔的大祭司。

    “好了，別難過了?！贝蠹浪景参恐?/br>
    但是他身上的水太多了，很快把苗檸的衣服也弄濕了。

    大祭司有些懊悔地收回手，“我不該碰你?！?/br>
    苗檸磨蹭了一下，伸出手抱緊了大祭司，“你為什么不換衣服？會生病。”

    大祭司冰冷的手指輕輕地擦過苗檸的眼角，“因為……怕嚇到你?！?/br>
    “嚇到我?！泵鐧幰苫蟮靥痤^。

    他只看見了大祭司的下巴，可是那里上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大祭司……”他喃喃著。

    “水底的東西太多了?！贝蠹浪居掷土嗣遍?，“不用擔心，我不疼?！?/br>
    “你該醒來了，阿檸?！?/br>
    外面的雪半點沒化。

    苗檸忽然下了床敲著門，“讓我出去，我要出去?！?/br>
    ……

    “神明，神明真的又重新出現(xiàn)了！”族長捧著木牌，手都在顫抖，“快去讓祭司來，祭司！”

    神明已經(jīng)消失了很多年了，村子的人已經(jīng)絕望地覺得，或許神明早就消逝了。

    直到今天，神明又一次降臨了神諭。

    祭司踏進族長的屋子。

    “神明需要一個祭品?！弊彘L看向新任祭司，“他的要求是十八歲，還沒有結(jié)婚的少年。”

    “十八歲的少年？”祭司愣了一下。

    “我剛才想了一遍，18歲還沒有結(jié)婚的少年，就只有阿檸了?！弊彘L說，“去通知一下吧，就在生日當天，我們送他進神龕?！?/br>
    ……

    河面已經(jīng)結(jié)了冰，因為出了事，已經(jīng)不會有村里人再往河邊來了。

    苗檸踩上那厚厚的冰，然后趴下去，慢慢地一點點地巡視著。

    他試圖找到大祭司是不是真的在河里。

    冰下的魚還在游動。

    苗檸看見了一點黑色的布料，被石頭壓得緊緊的。

    他呼吸有些困難起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大祭司穿的就是黑色的衣袍。

    可是冰太厚了，他根本沒辦法看到那點布料是不是大祭司衣服上的布料。

    他躺在結(jié)冰的河面上，看著灰白的天空。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水草激動地晃動著，然后一點點變成紅色，最后紅到發(fā)黑。

    苗檸閉了閉眼又坐起來。

    等冰化了他再來看就好了。

    水草就要沖破冰面纏住少年的腳踝，卻又像是被什么壓制住一般無法動彈。

    “最近村子里發(fā)生了很多事，你也看見了?！弊彘L的聲音傳入苗檸的耳中，“讓阿檸去侍奉神明是為了整個村子好?！?/br>
    “可是他都要結(jié)婚了?！?/br>
    “不是還沒結(jié)嗎？婚都沒訂呢，更何況已經(jīng)沒有別的十八歲少年了?！?/br>
    苗檸腳步一頓。

    他推開門進去，族長露出慈祥的笑容來，“阿檸，等到了神明身邊，你可要讓他為村子多多降福啊?！?/br>
    苗檸露出譏諷地笑來，“看起來那個神明也沒有什么眼光，這樣的村子居然還值得庇護？這種遲早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村子?！?/br>
    “你——”族長大怒，舉起了手掌。

    苗檸面無表情，“你想打我？你憑什么想打我？”

    “哼！”族長的手在空中停了很久，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古怪，慢慢地那只手放了下去，“總之到時候我們會準時來的，不要想著逃出村子，你逃不出去的?！?/br>
    苗檸覺得好笑，他看著族長的背影，又去看自己的阿媽。

    阿媽臉色難看極了。

    苗檸輕聲問，“我去，你不高興嗎？”

    “……”

    阿媽抬頭看著苗檸，她發(fā)現(xiàn)明明沒幾天，但是苗檸已經(jīng)瘦了一圈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那雙總是有著光的漂亮眼睛現(xiàn)在淺淺淡淡的，沒有什么情緒。

    她的孩子還活著，卻好像已經(jīng)死了。

    “您為什么要告訴他們？”苗檸一直很不理解，“您明明知道這里想逃，最終沒逃出去的人都會死，您完全不在意我會死嗎？”

    “我一開始就只是想讓他死而已?！卑尩穆曇纛澏?，“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想讓你死？”

    “可是想逃走的人是我?！泵鐧幷f，“不是他?！?/br>
    “因為我知道他會攬下所有的責(zé)任?！卑層终玖似饋?，“我知道他愛著你?！?/br>
    “……你利用我?！泵鐧幒鋈恍α似饋恚澳阒浪麗壑?，你就想他死。”

    “他惡心，他該死，他把我的孩子帶壞了！”阿媽抓緊苗檸的手，“你以前多乖，多聽話，你為什么突然想要離開這里？你為什么不想娶媳婦兒？不就是因為他嗎？”

    “……”苗檸搖了搖頭，聲音很輕，“你錯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愛我，我想要離開這里，是我自己想走，我不喜歡被困在這個小小的村落里，我不想娶媳婦也是因為我自己不喜歡女孩，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從頭到尾都跟大祭司沒有關(guān)系，大祭司卻因為他必死無疑。

    “我終究還是要走的?！泵鐧幮α艘宦暎拔也恢滥F(xiàn)在有沒有后悔，或者有沒有后悔過……不過不重要了，您是我的母親，我當然不可能對您抱有怨氣，您一直都是愛著我的，我只是覺得這個村子真令我惡心?！?/br>
    “讓我去所謂的神明身邊……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神明，總之，我不可能再回來了對嗎？”

    阿媽閉上了眼睛，眼淚掉落下來。

    “您別哭?！泵鐧庉p輕地擦拭著阿媽的眼淚，“我知道您愛我，知道您為我好?！?/br>
    她知道，她真的要永遠失去她的孩子了。

    早知如此，她還不如讓他們離開村子。

    可是……哪里有這么多早知道呢？

    “您……再和阿爸生一個吧?！泵鐧幱中α艘幌拢安贿^他那個人不怎么樣，您會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