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想要她今后走的路能夠順?biāo)?，那是因為她之前太辛苦了。生活沒有厚待她, 原本她可以在?于?藍面?前幸福長大的，會是個開朗健康幸福的女孩?？涩F(xiàn)?在?呢，有欠缺的身體, 一顆滿是創(chuàng)傷的心。不?是出于?于?藍好友關(guān)系，或者兒子救命恩人的關(guān)系, 我?現(xiàn)?在?真的出于?憐惜她, 希望她今后少些坎坷，少些崎嶇。

    我?就希望她能像普通人那樣生活學(xué)習(xí), 學(xué)會享受，放慢腳步，為自己活著。

    爸，你不?覺的阿圓活的太累了嗎？她明明才是個十?幾歲孩子，卻想把?周圍所有護在?身下。我?才知道她那么努力學(xué)習(xí)，考好成績，是為了她死去養(yǎng)父。

    她說養(yǎng)父被人唾棄看不?起一輩子，她想給他掙個名。她想讓村里曾經(jīng)看不?起他們的人，羨慕嫉妒。

    還有聚在?她身邊的兩個朋友。她一直都是這?樣活著。寫作為了什?么？我?心里很清楚答案，她為了于?藍。

    爸，阿圓才十?幾歲啊，她這?樣活著太累了。為了這?個，為了那個，保護這?個，保護那個。她自己留下一身的傷。

    在?苗阿姨那，我?聽她說為什?么死的不?是我?，明明我?想推開她的，那個時候我?的心揪疼。如果于?藍活著，聽到她說這?些話，怕是會哭死。

    我?像替于?藍愛她，對她好，如果于?藍活著，也會希望她今后走的路能簡單些?！?/br>
    段華章眼淚啪嗒的，很多時候，她心腸并不?軟，公司里更是被人罵無情?？煽粗A，她的心是軟的。

    她知道這?個孩子其實心很軟，很善良。只是一直生活在?糟糕環(huán)境里，逼迫著成長為另一種樣子。

    段立東唏噓一聲，走到段華章跟前拍拍她肩膀?！安?說這?些，洗漱一下早些睡覺，我?們都想她好，她是個聰明孩子，她都知道的。找個時間和她談一談。她會理解的?！?/br>
    段華章擦掉眼淚，點?點?頭?。

    “我?沒事?的爸，就突然想到我?趕到阿圓學(xué)校的時候，心酸了下。對方一家站在?阿圓對面?，就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聽著對方父母辱罵，她面?無表情的聽著。我?知道她不?在?意那些話，她是堅強的人，可任誰看了都覺得心酸不?已。孩子世界才最殘酷，因為黑白對錯沒有過渡。偏偏阿圓就是唯一一個站在?中間的。班級里發(fā)生這?樣的事?，他們都會對阿圓望而怯步。轉(zhuǎn)學(xué)才是傷害最小的?！?/br>
    臥室里，即使周方圓抓著被子蓋住頭?，客廳那些話依然鉆進她的耳里，心里。

    聽到門外腳步聲，臥室的門微微打開，有人站在?門口?駐足。

    聽著腳步聲離開，周方圓才微微側(cè)過身，她手掌掩住口?鼻，掌心一片濕潤，她想告訴段阿姨，她沒有受傷，她不?在?意班上?同學(xué)的看法，不?用替她難過。

    *

    早上?的空氣微涼，周方圓起床洗漱，看著鏡子里自己有些紅腫眼睛愣了神。

    毛巾冷水打濕覆在?眼睛上?，昨晚，她想了很久，她問了自己很多問題，最終答案仍然沒變。

    收拾利索下去，段華章已經(jīng)坐在?餐桌前等她了。

    “段老師呢？”

    “出去溜圈了，最近小公園流行水毛筆練字當(dāng)晨練，他自己買了筆和水桶，說過去和人切磋切磋?！?/br>
    早餐是一早買的，還溫?zé)嶂?，油條，豆?jié){和小籠包。

    兩個人各自吃著，誰也沒說話。

    周方圓抬起頭?，注意到段華章微紅的眼睛，心里觸動?了。放下手里筷子，小聲喊了聲，“段阿姨...”

    “先吃飯，有事?情等吃完飯再?說。”段華章簡單的吃兩口?，把?剩下的都推到周方圓跟前，“多吃些，中午我?讓阿姨燉了排骨，和陸可為一個樣，光長個子不?長rou，都一副風(fēng)吹就倒樣子?！?/br>
    段華章看著周方圓一口?一口?吃著，嘴角不?由地?露出一絲笑容來。見她吃完，喊她到客廳沙發(fā)上?坐著。

    “段阿姨?！敝芊綀A喊了一聲，低垂著頭?，“對不?起?！?/br>
    聽到道歉，段華章忍不?住深呼一口?氣，“我?很不?想聽到你道歉。”

    周方圓雙手握在?一起，“阿姨，昨天你和老師談話我?其實有聽到?！?/br>
    道歉是因為她讓別人費心了。

    “所以，阿圓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想法，阿姨是不?贊成的。”段華章很直接，“不?過，我?想先聽聽你的想法，阿姨想聽你內(nèi)心真實的聲音，這?樣才知道該怎么做?！?/br>
    周方圓抬起頭?，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可是一想到昨晚聽到的話，目光落在?段華章身上?，她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真心想要愛護她，也是真心想要她過得好。

    越是如此?，周方圓越是知道她必須說實話，任何謊言和欺騙都是不?允許的。

    “我?...”張了張嘴，看對方認(rèn)真聆聽樣子，她又閉上?了。

    靜了幾秒之后，周方圓重新鼓起勇氣，“段阿姨，我?...可能沒辦法按照你的期許生活。昨天我?聽到你心疼我?，說我?活的很累?！毖垌澚祟?，起了一層霧氣。

    眼睛垂下，看著手，聲音很低很沉，“我?很累，活的太累了?？晌?...就是這?么長大的。小時候總是偷看家里面?缸，墊著腳看著越來越少面?缸，總會擔(dān)心哪天吃完就要挨餓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就這?樣了。擔(dān)心挨餓，擔(dān)心房子漏雨，擔(dān)心我?爸被欺負(fù)，擔(dān)心莊稼被偷......終于?這?些都不?用cao心的時候，又想著我?爸不?容易，生前沒給他爭氣，死后想給他整個面?兒。

    從小到大我?好想就是這?樣走過來的，累著累著就成習(xí)慣了。昨天晚上?我?想了又想，如果只是為了自己呢？

    我?腦子卻空空的，唯一想到的就是有一段時間，我?爸死了，家里就我?一個人。當(dāng)時一片樹葉落在?家里聲音都能引起我?的注意。

    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太陽升起，落下。我?答應(yīng)過我?要守著家，可那個時候我?腦子在?想，守著這?樣一個破敗的家要干什?么呢？”

    段華章聽得認(rèn)真，她知道，阿圓其實是個防備心很重孩子，可這?一會卻把?內(nèi)心最真實的一面?露出來。

    “我?如果真的守在?那個家里，可能真的像村里人說的那樣，我?可能會是一個女混混，女流.氓。做著違法不?好的事?情，我?內(nèi)心那條警戒線是模糊的，很多時候憤怒和仇恨會讓我?失去界線。我?...有過殺人的沖動?，腦子里有縝密布局，細致到每一個過程我?都做過很多遍，那人被我?殺過無數(shù)遍。

    活著總要找點?事?做，我?愿意為身邊的人活著。在?車禍之后，知道她死了，我?就是這?樣想的。

    為自己活？好像又回到那個只有自己的破敗院子里。

    當(dāng)面?聽到別人辱罵她，貶低她，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替她辯駁反擊?？粗龑懙臅?，被放在?書架最不?起眼的地?方，我?難受的要命。我?又在?想我?到底能為她做什?么呢？

    父母為子女付出，可我?收到的太貴重了，是她的命啊。我?想著，她要是還在?，聽到別人貶低她，肯定不?會和對方大打出手。她那么溫柔優(yōu)雅，想不?出來她罵人的樣子。她是有文化的人，應(yīng)該會用文字反擊回去?！?/br>
    “段阿姨，我?其實...越來越記不?清她的樣子了。對著鏡子也只會看到自己的臉，我?快想不?起來了。反而是書本上?文字記得越來越牢，我?想和她一樣寫作，我?想用文字替她反擊出去。

    我?想用文字和她建立另一種關(guān)系。我?因為她而寫作，即使我?沒才能，我?也愿意。這?是她的事?業(yè)，愛好，我?想延續(xù)下去，我?唯一熟悉的就是她的字，我?不?想這?個也沒了。”

    周方圓眼中噙著淚，臉上?委屈又惶恐著，她那樣看著段華章，先是在?求助一樣。

    段華章內(nèi)心是震撼的，阿圓內(nèi)心那種執(zhí)著無疑是不?正常的。

    她知道于?藍的死對阿圓打擊很大，卻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形式。于?藍的愛拯救了阿圓 ，卻也緊緊束縛了她。如今更是演變成一種枷鎖。

    “阿圓，你不?需要這?樣強迫自己，父母對子女的愛護是不?需要回報的，那更趨向一種本能。你想要寫作，阿姨不?會攔著你。但是學(xué)業(yè)你不?能放棄?！?/br>
    這?是段華章的妥協(xié)，了解到阿圓內(nèi)心的執(zhí)著后，她更清楚那是不?可撼動?的。

    那本就是阿圓自身一部分。于?藍愛她，她會加倍的愛回去。即使人死了，她也同樣。反而那份愛更加膨脹。

    她理智上?接受于?藍的死，卻接受不?了她的書放置在?書架角落。接受不?了記憶里逐漸模糊的臉龐，以及別人對她的不?敬和詆毀。

    她像個勇士一樣站出來，保護于?藍，保護于?藍的東西。她不?曾考慮自己，選擇寫作，她要放棄什?么。

    可能是另一種輝煌的人生，她卻毫不?在?意的丟棄了。

    或許，寫作到頭?來什?么建樹都沒有。

    第106章

    東山市酷熱的夏天總是格外?漫長, 等到莊稼都黃了，該收了，天氣熱的像盛夏。等到地里翻了種, 夏天余熱還在。

    總覺得夏天還長著, 可一.夜風(fēng)雨, 這天氣忽的就變冷了。

    短袖剛換上長袖, 還是冷的慌。

    老?人總說東山市沒秋天。秋天就是幾場雨下過去，就是冬了。

    胡玉婷以前覺得那?些?穿著黑藍老?褂子綁著褲腿老?人凈瞎說。但現(xiàn)在她懂了。

    這才下了幾場秋雨，這天冷的像是立了冬一樣。

    尤其是早上，天昏沉還沒醒過來, 徐萬里要去鎮(zhèn)上中學(xué)上學(xué)，有?早自習(xí)。

    胡玉婷有?順風(fēng)自行車可以坐，躲在徐萬里身后，只感覺冷風(fēng)嗖嗖往脖子里鉆。怪不得鎮(zhèn)上人一早喜歡喝口羊湯短暖暖胃呢。

    徐萬里把人送到羊rou館門口, 自己?便騎著自行車去學(xué)校了。胡玉婷依然還是那?頭利索的短發(fā)，個頭高挑，一雙上挑的月牙眼。店里呆久了，倒是練就一副爽快性子。

    羊rou館現(xiàn)在大變樣，上次停業(yè)整改, 老?板一家尋摸幾天狠下心?，把隔壁的鋪子買了下來，打通了全部重新裝修一翻。

    且不說十來年后這里開發(fā)成為旅游景點, 地價一下子升了。

    如今，門頭換了更氣派的, 店里簡陋的桌椅全都換槐木做的寬桌子窄凳子。店里寬敞氣派了, 生意比往日更好了。

    就是老?板爹年齡大退下去了，現(xiàn)在胡玉婷頂上了。

    幾年相處老?板一家子把胡玉婷都當(dāng)自己?家人, 原本當(dāng)著學(xué)徒的，按理胡玉婷現(xiàn)在手藝也能自己?開個店營生了。

    但是胡玉婷沒提，老?板家更不可能把這么能干勤快的人往外?攆。加了工錢不說，隔三差五帶點rou啊，湯的回去。

    有?時候老?板有?事不在，整個店都是胡玉婷在管，店里多了個老?板親戚家男孩，十七八歲。

    說是不想上學(xué)，來店里幫忙。

    男孩一開始不服管，偷懶。呼胡玉婷這輩子就只慣一個人，她家阿圓。偏偏阿圓太懂事她想慣，還慣不了。

    這個干沖著她呲牙的，愣是被她狠狠收拾一頓。罵？論罵人附近鋪子誰不知道胡玉婷一副大嗓門，罵人的話到她嘴里能都翻出?花樣來。

    打架?胡玉婷也不怕，端了多年盤子碗，有?時候還會跟著老?板去市場扛過一整頭羊，拿著砍刀削羊rou，剁羊骨可都是力氣過。周六日在家里，她能整個把阿圓扛起來轉(zhuǎn)圈圈。

    打不過，罵不過，男孩躲懶不干活。胡玉婷揪著耳朵把人扯到老?板跟前，你家親戚我使喚不動，你自己?看著辦吧。

    胡玉婷一身爽利潑辣性子，新老?顧客還都挺喜歡她，能干，還有?手藝，不少家里有?適齡的人家都盯上她了。

    來喝個湯啥的都會趁機問問。

    一開始胡玉婷不開竅，問的人多了，老?板娘背后一提醒，她知道了。

    在有?人問，她學(xué)會?；?。

    小鎮(zhèn)上不上學(xué)女生十六七歲結(jié)婚有?的是。可她沒準(zhǔn)備這么早結(jié)婚。她家阿圓說了要響應(yīng)國家晚婚晚育。

    胡玉婷倒沒那?么大的覺悟，純碎就是想著她要結(jié)婚了，阿圓和徐萬里怎么辦？羊rou館生意好，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家長里短。

    尤其是店里熟人，都當(dāng)整個家庭倫理連續(xù)劇看呢。那?結(jié)了婚的，自己?掙得工錢都得交給婆婆管。光這一點，胡玉婷就不可能。

    她的工錢是她自己?掙得，憑什么交給別人。

    再說了，交給別人她怎么照顧家里人？

    胡玉婷的工錢她自己?有?規(guī)劃的，徐萬里的初中學(xué)費她攢著呢。雖然對他說是先借給他的，但是實際也沒想他還。主要怕他覺得壓力大一口氣不上了。

    阿圓說今后文憑很重要，必須上學(xué)的。至于初中之后學(xué)個手藝什么的，就看他自己?了。

    早上忙完一波，店里收拾齊整，胡玉婷摘下圍裙，沖著老?板喊了聲，“叔，我去市場轉(zhuǎn)一圈等會回來。”

    老?板人在廚房里，頭都沒伸出?來，露出?一只手揮了揮。

    店里人都清楚她干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