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因?yàn)檫@種異質(zhì)感，產(chǎn)生一種可悲的嫉妒。

    一開始只是撫摸眼睛，冰冷的目光中蘊(yùn)含的深意令孩子完全無法理解；而之后強(qiáng)制塞給伊拉的許多玩具和紙筆，更是令伊拉不知所措。

    ——因?yàn)橐晾矚g讀書和畫畫，所以你也應(yīng)該會。

    ——因?yàn)橐晾胍蔀閷W(xué)者，所以你也應(yīng)該成為學(xué)者。

    ——因?yàn)橐晾幌矚g小動物，所以你也不能去接近。

    ——因?yàn)橐晾矚g安靜，所以你也不能亂動。

    只要做的不好，模仿的不好，就會被打，被罵，被責(zé)罰。

    男孩原本活潑開朗，喜歡聆聽鳥鳴獸語的本性被強(qiáng)制扭曲。

    巴掌，拳頭，樹枝，皮鞭——因?yàn)樘├松眢w堅(jiān)韌，即便是孩子的承受力也不低，所以反而可以發(fā)泄許多暴虐的情緒與欲望。

    甚至，就連一直偶爾和男孩隔著籬笆對視的松鼠，也被這家富戶給抓住摔死，摔死在他面前。

    【你到底在干什么？！伊拉絕對不會這么做，和這些骯臟的畜生玩！】

    倘若僅僅是如此，也就罷了。

    富戶夫婦雖因?yàn)槿粣圩邮湃ザ行┚袷С?，但他們提供的生活條件是伊拉原本的父母不可能提供的，雖然條件很多，雖然規(guī)矩苛刻，但對于貧民的孩子而言，這樣的生活，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不錯(cuò)了。

    被打而已，被虐待而已，被要求成為另外一種人而已。

    在這片大地上，又算得了這什么呢？

    替代品就該有替代品的自覺。

    直到有一天，熟睡中的伊拉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

    發(fā)出凄厲哀嚎，慘叫著醒來的孩子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他才驚恐地察覺，自己只剩下一只眼睛了。

    而他的‘父親’正一臉扭曲地站在床前，男人手中握著男孩翠綠瞳孔的眼球。

    然后一把捏碎。

    ——只要你沒有這只眼睛，只要你沒有……

    ——只要我沒有這只眼睛，只要我沒有……

    或許，就能生活下去。

    第385章 絕望的rou

    被挖去眼睛，伊拉的生活居然陷入了短暫的平穩(wěn)，看不見那只眼睛的富戶消停了幾個(gè)月。

    但隨后，沒有眼睛這件事，又成為了他們不滿的源頭。

    接下來，又是仿佛沒有盡頭的毒打與虐待。

    “你根本就是不是我們的孩子，不要裝成那么開心的模樣！”

    “該死的小鬼，為什么是你活了下來，為什么是我的孩子死掉……”

    嫉妒，瘋狂，悲痛，哀傷，所有的情緒混合在一起，最終釀造成了最為漆黑的毒水。

    或許在伊拉瘋掉前，他的養(yǎng)父母早就已經(jīng)瘋了。

    直到最后，又是一次睡夢中。

    感覺到喘不過氣來的伊拉，看見自己的‘母親’一臉猙獰地掐著自己的脖子。

    他無法呼吸，臉漲的通紅，脖子仿佛要斷掉，極度的茫然和生死間的恐懼，令伊拉陷入最徹底的絕望。

    被親生父母拋棄賣掉，被收養(yǎng)父母虐待殘害，早熟且聰慧，但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的男孩，發(fā)出了源自于心魂中的泣問。

    “——在你們眼里，我到底，應(yīng)該是什么模樣才好？！”

    【假如我沒有這只眼睛就好了】

    【假如我就是伊拉就好了】

    【假如他們不記得伊拉的一切就好了】

    【人的世界好可怕……】

    【假如……】

    【假如，我能忘記這一切就好了……】

    當(dāng)?shù)玫教崾镜娜R安男爵，來到位于村鎮(zhèn)一隅的富戶家中時(shí)，這座大庭院已經(jīng)成為了人間煉獄。

    原本幽靜的小院滿是下人的尸體，但奇怪的是這些尸體全部都扭曲無比，像是他們正在模仿某種動物。

    而在諸多尸體中，一個(gè)孩子呆呆地坐在一對男女的簇?fù)黹g，口中咀嚼著絕望的rou。

    “你在吃什么？”

    “瘋牛rou?！?/br>
    ……

    “摩達(dá)伯伯，我覺得這個(gè)人很像是豬誒?！?/br>
    “咦，伊拉少爺，這種話不禮貌，可不能亂講……不過為什么說他像是豬？他長的并不胖?！?/br>
    “我能看得見，他好吃懶做，吃完就睡，而且腦袋里面都裝著各種很骯臟的想法——這不就是豬嘛?！?/br>
    “哈哈，那這位呢？”

    “這位叔叔是熊！雖然看上去很溫和，但一旦被激怒就很兇爆，會毆打家里的人，還喜歡吃甜的！”

    “的確，布雷的確脾氣不好……這頭鹿的話？”

    “這頭鹿很像是馬呢！它特別喜歡奔跑競速，就是一匹馬！”

    “哈哈哈，這怎么看出來的？那我呢？”

    “摩達(dá)伯伯……雖然也有點(diǎn)壞和小貪心，但對我和爸爸都很好，是人哦?！?/br>
    ……

    眼中的靈能光芒收斂，伊恩結(jié)束了這一次對‘過去’的探查。

    此刻，他察覺，自己這個(gè)在南海大遺跡群中進(jìn)化出的預(yù)知視界新功能，或許需要在一個(gè)有著大量‘情緒’堆積的地方才能使用。

    除此之外，聽從某個(gè)人的講述，也能順著這個(gè)講述，窺探到其背后的一些信息。

    此時(shí)此刻，摩達(dá)還在講述有關(guān)于伊拉的事情。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

    在他的視角中，伊拉就是一個(gè)被萊安男爵帶回家中，曾經(jīng)受到過惡意虐待的小孩子罷了。

    最初被帶回城堡中的孩子，小小的身上滿是傷痕，明明看上去都快要死了，卻仍然對周邊的大人們露出有些討好地微笑。

    而等到伊拉的傷口都治好后，他便恢復(fù)了自己的本性——這是一個(gè)活潑愛動，而且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非常有天賦的孩子。

    他繪畫的動物活靈活現(xiàn)，但是畫的人卻非常扭曲歪斜，看不出半點(diǎn)人的模樣。

    只是……

    “我沒有想過，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居然都是真的……他能修改我和其他人的記憶，讓人覺得自己是豬，讓人rou和人骨看上去像是積木和玩具，也能讓我覺得小少爺?shù)脑轨`就是一個(gè)活生生的孩子……”

    講出這些事實(shí)本身，對于老管事的精神來說就是一次巨大的摧殘。

    精神系靈能者對于一般的升華者和靈能者來說，都不太有效，升華者體內(nèi)強(qiáng)大的源質(zhì)反應(yīng)能輕易阻擋他人的精神影響，但精神系靈能者對普通人造成的永久性傷害，以及某種程度上的方便性，又是其他升華者無法比擬的。

    摩達(dá)管事必須不斷地從自己支離破碎的記憶殘片中，遴選出那些已經(jīng)被修改得一塌糊涂的圖景。

    話語支離破碎，甚至老管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但是他仍然堅(jiān)持，咬著牙也說完了這一切：“就是這樣了，先生。還有映光修女?！?/br>
    “伊拉少爺有著能修改人記憶和事物概念的靈能，我……大概是自愿被修改。我喜歡這種虛假的和睦……我一點(diǎn)也不想知道這些真相，所以……我從未去抵抗過。”

    他嘗試將一部分錯(cuò)誤攪在自己身上。

    “不是你的錯(cuò)?！倍彻庑夼谛厍皠澚藘蓚€(gè)同心圓，她垂下眸光，輕聲道：“你不是升華者，亦不是靈能者，更不是圣職者。你沒有力量，就沒有一定要去做任何事的義務(wù)?！?/br>
    “摩達(dá)管事，如果累了，就去休息吧，接下來我們會自己探查。”

    “不！”

    但老管事卻漲紅了臉，在這一瞬間，伊恩能感知到一種強(qiáng)大的，但卻難以描述的情感爆發(fā)了出來。

    他憤怒地吼道：“你們想拋開我？我還沒有這么脆弱！我一定要知道，老爺和少爺小姐們……究竟……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個(gè)樣子！”

    那些虛假的記憶為老管事帶來了太多美好，可本質(zhì)又太過脆弱，就如砂礫建起的城堡。

    如今，城堡崩塌，他的精神空空落落，如若無法用一種真相，亦或是另一種謊言將其填補(bǔ)……

    他肯定會瘋掉。

    “也罷……”

    輕輕嘆息，伊恩倒不是想拋開他。

    實(shí)際上他很清楚，如果不讓這位老管事表現(xiàn)出點(diǎn)貢獻(xiàn)，大概明天就到的懷光圣堂執(zhí)行者和貴族法庭就能把他拆了。前者不一定，后者肯定能把他拆了。

    現(xiàn)在的舉動，反而能讓映光修女為他多寫幾筆，證明他是一個(gè)對事件有正面意義的協(xié)助者，是教會的朋友。

    這是普通人陷入邪教與貴族的案件后，能不怎么受損的唯一生路。

    可這一路對普通人的精神傷害或許會有些大。

    心中有些不忍，但伊恩表面非常冷靜——他會盡可能地在外界保持冷靜，不被其他人看出自己的思想。

    他怎么可能在得知萊安男爵的遭遇與所作所為，以及伊拉的過去后而心如止水？

    只是伊恩必須要冷靜。

    “這件事牽扯到的人和勢力比我們想象的多?！?/br>
    跟隨在走向第二個(gè)孩子房間的摩達(dá)管事身后，他小聲對映光修女道：“萊安男爵不可能沒有任何線索地就直接找到一個(gè)覺醒了靈能的孩童——有人引導(dǎo)他過去?！?/br>
    ——甚至，就連那家富戶過于極端的情緒起伏，乃至于使用的可怖手段，我都覺得，有可能不是他們自己的主觀意愿。

    少年心道。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