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段星野停下，烏瞳閃爍過難以置信和嘲諷，接著咄咄逼人地靠近，把承渡舟懟在門框邊，一字一句道：“你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家的，你住的這個房間也是我的，你有什么權(quán)利不讓我進(jìn)？”

    這無疑戳中了承渡舟長久以來小心維護(hù)的自尊心。

    別人說，他可以裝作聽不見，但是段星野說，對他是摧毀性的打擊。

    兩人就這么吵了起來。

    段星野性格強勢，總是有理的樣子，沒有理也要爭出三分理。

    吵到最后，承渡舟抿了下唇，壓抑著道：“你從來沒把我當(dāng)朋友。”

    “你算什么朋友？”段星野尚且情緒激動，“蔣斯祁他們還會陪我，你呢？”

    承渡舟：“你有他們了，你還要我陪嗎？”

    段星野倏地閉上嘴，胸口明顯地起伏兩下，少年面龐上突然浮現(xiàn)冷冷的嘲笑：“對，不需要?！?/br>
    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承渡舟靠在門框上，跟著冷靜下來，可心中還是不甘，沖段星野的背影道：“你能不能別總是這樣？到底想不想我留下來？”

    段星野頭也不回：“你愛留不留?！?/br>
    承渡舟一顆少年真心碎成渣，回到房間里，關(guān)上門，悄悄抹眼睛。

    他回到書桌前，中央擺放著他沒有來得及塞進(jìn)行李箱里的“寶藏盒子”，一個破皮鐵盒罷了。

    不過里面放著他跟段星野的合照，段星野拉他在街邊機器旁拍的那種大頭貼，段星野給他的生日禮物賀卡，幾張段星野畫的明信片……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每一樣他卻都能說得出相關(guān)回憶。

    承渡舟拿起盒子，塞進(jìn)床底下。

    段星野不要他這個朋友，他也不要。

    他把房間還給段星野，連同兩人的回憶一起還給他。

    ……

    ……

    房間里，承渡舟掃了掃盒子上的灰，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站在現(xiàn)在回憶過去，只覺得自己高中時整日裝深沉，其實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

    看積灰能推測，自他走后，沒人動過這個盒子。

    承渡舟想看看里面的舊物，撬動邊緣松開盒蓋，掀開。

    一張折了兩道的紙失去束縛，彈起。

    承渡舟眼一眨。

    那張橫線紙沒有折疊工整，折線也沒有壓實，就像是隨手從哪頁本子上撕下來的，又隨手折了兩道，往盒子里一塞，以至于過了這么多年，還像新放進(jìn)去的一樣。

    承渡舟不記得自己的收藏中有這張紙的存在，他將紙張撿起來，拆開，看到上面有六個手寫字。

    ——“承渡舟，你別走。”

    “……”

    承渡舟安靜看著紙張，一動不動了很久。

    遲到了七年的訊息，終于抵達(dá)他手里。

    如果他當(dāng)時能把盒子帶走，能再打開盒子看上一眼……

    承渡舟捧著紙張，往后倒在床墊上。

    七年前，他過了江，進(jìn)入車站，抱著鐵盒坐在即將發(fā)車的火車上。

    他因為離開而傷感，心中殘存一絲期待，希望段星野能給他發(fā)短信，可遲遲沒有等到，于是他打開鐵盒試圖找點回憶，發(fā)現(xiàn)了里面的紙張。

    他跳了起來，在即將關(guān)門前跑下車，一路出了車站，坐纜車，打的，重新回到闞家的小樓，在阿姨們驚詫的目光中，沖到段星野的房間。

    段星野正坐在桌前生悶氣，他走進(jìn)去，段星野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訝，又扭過頭，不理他，但背影著實很委屈。

    他走過去，紅著臉，不知所措，最后還是道：“我其實也不想走?！?/br>
    段星野終于看他，做了個鬼臉，起身跟他抱在一起，他們又哭又笑，為昨晚的爭吵羞愧。

    然后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頂多三個月，段星野走出了被父母拋棄的陰影。

    他們一起度過十八歲、畢業(yè)季、去同一座城市上大學(xué)，段星野主修音樂，他主修建筑——若不是想著快點搞錢出人頭地，他會成為一名建筑師——他們互相等下課，走在校園里，有一天他會忍不住牽起段星野的手，跟他訴說心意，接著他們會經(jīng)歷完整的戀愛，像所有情侶那樣，歡笑比淚水多，甜蜜比苦澀長，最后在朋友和家人的祝福聲中，一起步入婚姻。

    如果是那樣，該多好。

    段星野將不必忍受孤獨無援的漫長時光。

    承渡舟想著想著，眼眶濕潤了。

    ——“承渡舟，你別走。”

    他把紙張放在心口，看著天花板，濕潤的淚痕破開眼角淌下。

    一如七年前他離開的那個下午，段星野躺在跟他此刻相同的位置，聽著院子里汽車發(fā)動的聲音，有淚水漫過鬢角。

    兩顆眼淚跨越時空，終于重疊了。

    ***

    段星野根據(jù)同學(xué)的提示，到了外面，卻沒找到承渡舟。

    他要留時間給外公，干脆沒有進(jìn)屋，在院子里的長椅上坐下休息。

    不一會兒，一縷幽香靠近，女人在他身邊坐下，道：“我可以坐這兒嗎？”

    “……”

    段星野偏頭看一眼闞虞。

    人都坐下了，他不知道說什么好。

    闞虞拿出煙盒，問：“介意我抽煙嗎？”

    段星野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染上的這習(xí)慣，表示不介意。

    闞虞翹起腿，點燃細(xì)長的女士香煙，姿態(tài)嫻熟地把煙夾在指間。

    她笑：“在小兒子面前我從來不抽煙，到你這兒倒是失去節(jié)制了?！?/br>
    闞虞似乎在強調(diào)自己對他的不稱職。

    段星野說：“如果我還小，你肯定也不抽?！?/br>
    闞虞斂了絲笑意，神情有些落寞地看向別處：“這兒一點沒變?！?/br>
    段星野不咸不淡嗯一聲：“外公守舊?！?/br>
    闞虞撐住一邊臉頰，換了個話題：“剛才進(jìn)門看到渡舟了，變化真大，我兩年前聽說你們結(jié)婚時，一點都不意外?！?/br>
    段星野看她：“為什么？”

    闞虞挑了下眉梢，似乎覺得段星野問的這句很多余，道：“你們高中時不是談過嗎？”

    段星野：“…………”

    關(guān)于身邊人都覺得他跟承渡舟談過這事，當(dāng)事人真的不知情。

    作者有話說：

    闞大山：你們談過的呀。

    闞虞：你們不是談過嗎？

    蔣斯祁：你倆高中時可要好了。

    夫夫倆逐漸不自信：……有嗎？

    第72章

    072

    記得外公也說他跟承渡舟談過, 段星野心情復(fù)雜，點頭：“好吧?！?/br>
    “看過你們的綜藝。”闞虞道，“渡舟對你很用心?！?/br>
    段星野靜了半秒，嗯一聲。

    話題再次打住。

    前方的復(fù)式小樓里, 每扇窗戶都透出琥珀色的燈光, 混雜的人聲時高時低, 顯得花園里昏暗而靜謐。

    兩人的談話有種斷斷續(xù)續(xù)的生硬感, 好像隨時要進(jìn)行不下去。

    闞虞默默吸了三分之一的煙, 呼出之后, 舔舔唇角的甜膩感，又神經(jīng)質(zhì)地牽起一抹笑，以一種較為輕松的語氣，問：“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段星野靠向后方的長椅背, 秋千輕晃了晃。

    “總體是好的, 但對于我這樣的人，生活想要前進(jìn)，難免有陣痛的時候?！彼麤]有過多地深入話題, 只問, “你呢？”

    闞虞聽出了什么, 望著小樓的方向若有所思, 抿住煙嘴半晌后, 說：“挺好的，那里的生活很慢, 日子也平靜, 關(guān)鍵不用處理婆媳關(guān)系?！?/br>
    最后一句是玩笑話, 說著, 自己都笑了。

    段星野道：“你這次回來多住段時間吧, 外公老了，我平時陪他的機會少，他嘴上不說，其實很想你?！?/br>
    “這次準(zhǔn)備住到月尾?！标R虞問，“你能留幾天？”

    段星野道：“明天就走。”

    闞虞不說話了。

    段星野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起身：“我還要找人，先進(jìn)去了?！?/br>
    ——“星星?！?/br>
    段星野回頭，卻見闞虞神色不復(fù)剛才的輕松，目光定定地望著前方草地，臉在黑夜里尤其蒼白，捉著煙的手在抖。

    段星野看著這樣的女人，不禁心想，她要多努力，才能掩飾住自己的愧疚和慌亂地來到他面前。

    “我聽說他的事了……會對你有影響嗎？”闞虞問。

    “他”指的是誰，兩人都懂。

    段星野轉(zhuǎn)過身，態(tài)度自始至終都很坦然：“事業(yè)上沒有，感情上更不會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