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野曾經(jīng)揚(yáng)言跟承渡舟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朵藍(lán)花亞麻, 是段星野用小手一路從幼兒園捧回去的。

    他在自家院子里選了塊風(fēng)水寶地，開始挖土，立志要種出全幼兒園最漂亮的花。

    闞大山推著除草機(jī)經(jīng)過，探頭望一眼：“星星, 你把花種這里, 大家一不留神就踩到了, 給你個花盆放房間里行不咯？”

    “不行。”段星野埋著頭吭哧吭哧, 說, “整天宅在家是沒有前途的, 她需要朋友。”

    “……”

    整日宅家里寫作的闞大山有被內(nèi)涵到，推著除草機(jī)走開了。

    在星醬的培育觀里，精神滋養(yǎng)同陽光雨露一樣重要，他的小花要當(dāng)社牛。

    他還給藍(lán)花亞麻取名字。

    星醬要給每一樣自己喜愛的事物取名, 他的那堆毛絨玩具, 叫毛毛、歡歡、小笨……烏泱泱的十幾個。

    “她叫嘉卉?！倍涡且敖o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介紹說，“詩經(jīng)有云，山有嘉卉, 侯栗侯梅?！?/br>
    阿姨們聽不懂, 但豎起了大拇指。

    闞大山笑瞇眼, 堅(jiān)信星醬長大后一定能繼承他的衣缽。

    取名是投入感情的開始。

    當(dāng)天下午, 嘉卉正在花園里充分汲取陽光, “啪嘰”，初來乍到的承渡舟一腳踩上去。

    “……”

    “……”

    兩個小孩首次見面, 面面相覷。

    *

    嘉卉卒了。

    段星野趴在外公的書房里捶地板, 仰起頭, 淚珠墜在粉嫩面頰上：“我要跟他不共戴天！”

    “……”

    闞大山停筆, 拎著老花鏡腳往上提了提。

    跟星醬一比, 他筆下背負(fù)血海深仇的主人公都稍顯遜色。

    *

    別說同一個天底下了，星醬和新來的小朋友還要在同一個屋檐下并存。

    不共戴天不是說著玩玩，只要承渡舟進(jìn)入視野，段星野就開始哭嚎撒潑。

    家里人寵段星野，又怕他天生嘹亮的金嗓子，要么哄騙著把他拉走，要么掩護(hù)承渡舟離開，讓兩個孩子誰也見不著誰。

    承渡舟有意躲避，段星野好幾天沒見著他，于是漸漸忘了失去小花的悲痛。

    周末來臨時，段星野再次活蹦亂跳，去了趟公園，玩得很盡興后回家。

    不料跟正要回房間的承渡舟撞個正著。

    “……”

    “……”

    承渡舟好像踩到地雷，前后腳定在地上。

    段星野看他兩秒，突然往地上一躺，不流眼淚地干嚎，打滾，朝空氣蹬自行車。

    “……”

    星醬已經(jīng)忘了那朵小花，但沒忘記是承渡舟踩了他的花。

    承渡舟遇上這樣頂尖記仇的，不能說不委屈，心里不知多少次冒出要回家的想法。

    *

    承渡舟的入園手續(xù)辦好了，跟段星野一個班。

    承渡舟第一天去上學(xué)時，闞大山拉住星醬的手，好言叮囑：“要多照顧小朋友，幫助他熟悉幼兒園的環(huán)境。”

    段星野扭頭看一眼承渡舟，又迅速把頭扭開，仰著粉白團(tuán)子一樣的小臉，哼哼個不停，奶聲奶氣：“我又不是幼兒園老師，我也只是個孩子?！?/br>
    闞大山：“……”

    承渡舟看別的地方，默默抱緊小書包。

    *

    老師領(lǐng)承渡舟進(jìn)班級，把他介紹給大家。

    小朋友們好奇地打量新同學(xué)，鼓起掌。

    掌聲中，活潑的小女孩捂嘴笑，爆出一句：“他好帥呀！”

    緊接著集體哄笑。

    承渡舟低下頭，看不清表情。他臉型隨mama，清秀流暢，有一雙標(biāo)準(zhǔn)的桃花眼，又因?yàn)槭切『?，眼型還比較圓潤，跟段星野一樣，是屬于從小就很牛逼的長相。

    ——“我呢？”

    班級的喧嘩聲中，一道透亮的童音不服氣地響起。

    大家目光集中向教室中央的段星野，承渡舟也抬起頭。

    段星野一張奶團(tuán)子臉粉雕玉琢，皮膚雪白，點(diǎn)漆黑瞳，飽滿的唇瓣鮮紅，一眼看去是很明亮精神的小孩。因?yàn)樗幌矚g風(fēng)頭被搶，此刻柔軟的眉毛皺起。

    小女孩連忙說：“你是很漂亮的啦！”

    承渡舟看了會兒段星野，又低下頭。

    他更安靜早熟一些，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段星野是很漂亮的。

    *

    早上幼兒園做cao，小朋友在cao場上站成一排排。

    承渡舟長得高，在隊(duì)伍最后面，老師經(jīng)過時，鼓勵他跟著前面小朋友一起做cao，可承渡舟抬了兩下胳膊，原地放棄了。

    他不會這個幼兒園的早cao。

    廣播進(jìn)行到跳躍運(yùn)動，所有小朋友都又蹦又跳，只有承渡舟杵在那兒，格格不入，孤零零的。

    晨練結(jié)束，小朋友以班為單位到水池邊沖手。

    長長的水池有二十多個水龍頭，一個小朋友一個坑。

    幼兒園阿姨抱著藍(lán)色筐子，快速在每個人前方的瓷磚臺面上放一盒果汁。

    阿姨手速太快，果汁盒沒有正正好好擺在承渡舟面前，而是在他跟隔壁同學(xué)的中間。

    承渡舟僅是瞄了一眼，低頭洗手。

    承渡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爸爸有沒有給他訂果汁，阿姨會不會發(fā)錯了……他一向是思慮重的小朋友，又在陌生環(huán)境里，干什么都拘謹(jǐn)小心。

    班里其他孩子都輕車熟路地插入吸管喝起果汁。

    承渡舟又朝沒有人碰的那盒瞟了好幾眼。

    就在這個時候，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把盒子拿走。

    承渡舟順著看去。

    一個小胖子，一只手拿著自己的果汁猛吸，另一只手抱著剛到手的，擠在一起的眼睛望著他，流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承渡舟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關(guān)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你在干嘛！”

    一道清脆的童音響起，吸引水房里小朋友的注意力。

    段星野站在小胖子面前，霸道地把他懷里的果汁奪過來：“不許搶別人的！”

    段星野在園里的號召力一向很強(qiáng)，周圍一圈孩子對小胖子指指點(diǎn)點(diǎn)，發(fā)出指責(zé)聲。

    小胖子漲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辯解：“他說他不要。”

    “騙人！”段星野道，“他根本不會說話！”

    承渡舟：“……”

    *

    段星野有理有據(jù)：“不經(jīng)他人同意拿東西，就是搶！”

    小胖子受不了輿論壓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段星野才不理他，把果汁塞進(jìn)承渡舟手里，扭頭走了。

    在星醬小小的善惡觀里，不允許不公現(xiàn)象在眼前發(fā)生，至于私人恩怨，再說吧。

    一眾小小追隨者跟在段星野身后出門。

    承渡舟望一眼門口，又看一眼果汁，把果汁放進(jìn)口袋里。

    自從今早踏入幼兒園就緊緊環(huán)繞他的孤獨(dú)無助感，沖散了不少。

    *

    每個工作日的中午都是闞家阿姨的逢魔時刻。

    星醬認(rèn)床，不是家里的床很難入睡，所以他是幼兒園的午睡困難戶，每當(dāng)星醬鬧騰的時候，老師會打電話找家里阿姨，大家半哄半騙，讓孩子去睡覺。

    今天中午，家里阿姨收到老師發(fā)來的彩信，里面是一張照片。

    像素不高，可以看到兩個孩子睡在一張小床上，段星野趴在承渡舟身旁，微張rou嘟嘟的唇，睡得正酣。

    老師：【新來的小朋友把他哄睡著了。】

    *

    承渡舟第一天在幼兒園午睡，老師知道他是跟段星野一起來的，所以把兩人的床鋪安排在一起。

    所有孩子都躺下睡覺了，果不其然，段星野冒頭了，左看右看，跟隔壁床鋪的承渡舟對上視線。

    午休很無聊，沒人玩，段星野只好暫且放下嫌隙，隔著木頭欄桿對承渡舟伸出五根手指，手背上顯出五個柔軟的rou窩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