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樅然對這兩人很是頭痛。

    清晨醒來，一個翻身打滾地嚷著自己腰酸背痛，另一個則沒精打采的像是整晚沒睡。

    “陸漭際，你究竟起不起床？”

    “哥，等會兒，我緩緩?！?/br>
    “云梔等著你呢，快點。”

    陸漭際呲牙咧嘴地從床上坐起來，緩慢地站直，結(jié)果不到兩秒又重新倒回床上。他揉著大腿叫喚，“不行！我腿疼得站不住?！?/br>
    云梔莫名地在心里松了口氣。

    “你就是活該，你今天爬也得給我爬起來?！标憳喝缓敛皇周浀刈е芷鹕恚白蛲砜墒谴饝?yīng)得好好的，大家都等著——”

    “不去了吧?！币恢闭驹陂T邊不說話的云梔突然出聲，“然然哥，我們不逛了，讓漭際他歇一歇吧。”

    陸漭際倒是先懵了，“??？不逛了？可你明明……”

    “云梔，漭際跟咱們演呢，他就這夸張德性?！标憳喝换剡^頭來，輕松地開著玩笑，“大不了買根拐杖讓他拄著?！?/br>
    “哥你——”

    云梔噗嗤一聲笑了，搖頭說，“然然哥，我其實是想回去了?！?/br>
    “這樣啊?！标憳喝惶鹉_背，碰了碰掛在床沿的那雙腿，“你呢？”

    “嘶疼疼疼……我也回去?！标戜蓦H捂著腿哀嚎，“你打電話給老頭吧，讓他開車來接，我不想多走一步路。”

    陸樅然站在窗前打電話。

    一陣風(fēng)吹進來，灰色的簾布翻涌著，室內(nèi)響起一片叮叮咚咚的細碎聲，窗前的人訝異地回眸看了眼，迅速拉上窗戶，然后將手里的電話換了邊，繼續(xù)低聲談?wù)摗?/br>
    云梔走到茶幾前，將地上散落的瓶子、物什一一撿起，放好。這些都是風(fēng)的杰作。

    沙發(fā)上，是陸樅然的背包，隨意地敞著口，她悄悄抬手，將掉出來的白色絨布發(fā)圈往回塞。云梔知道，這無關(guān)風(fēng)。

    因為她站在門邊時，就已經(jīng)望著它許久。

    陸漭際顫顫巍巍地移步到她身邊，彎腰問：“云梔，你一直蹲著干嘛？”

    云梔搖頭不語，坐到沙發(fā)上。陸漭際也在一旁坐下，偷偷打量她的眼色，小聲地說：“真的不逛了？你可不許反悔，也別怪我，我連走路腿都打顫?！?/br>
    “沒人怪你?！?/br>
    “那就好。”陸漭際抱怨著，“我哥他怎么電話打這么久?！?/br>
    “你哥他是不是有……”

    “嗯？有什么？”

    “沒什么?！?/br>
    云梔什么都不想說了，她只想回家。

    一路上，腦子都昏昏沉沉的，陸漭際一直在她耳邊絮叨個不停，具體說了些什么她全無印象?；氐郊遥靸牲c，早過了午睡的時間，云梔頭疼得快要裂開，換了裙子，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沒開風(fēng)扇，沒開空調(diào)，她在夢里汗如雨下。

    傍晚的時候，云梔驚醒過來，房間的天色十分昏暗，她一時沒分辨出來是早晨還是傍晚，心臟狂跳不止，喉嚨干得要冒煙。她看了眼墻上的鐘，才意識到剛醒來就要結(jié)束，今天的太陽下山了。

    房門被打開，mama輕輕地喚她，“云梔，醒了嗎？楠楠來看你了?！?/br>
    楠楠來了？

    是呀，門外站著的不正是杜楠嗎？她穿著血紅的裙子，云梔想，太陽不是已經(jīng)落下了嗎，怎么跑到楠楠身上去了？

    云梔意識不到自己說著胡話，“楠楠，你怎么把晚霞穿在身上？”

    窗戶突然被拉開，風(fēng)灌了進來，她滿身的汗被吹得一激靈，終于清醒不少。

    mama掀開她汗?jié)竦膭⒑?，“云梔，爸爸晚上要和客戶喝酒，我出去了，你一個人在家記得吃飯，知道了嗎？”

    “好?！?/br>
    mama走出去，杜楠走進來，在床邊坐下。

    云梔不說話，緊緊攥著對方的手，仔細地確認(rèn)門外的動靜，終于，大門一聲響，mama出門了。

    她松了口氣，緩慢地放開手，卻被杜楠緊緊地回握住了。

    云梔感覺到有什么要發(fā)生。

    于是她等待。

    她在等杜楠親口告訴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杜楠一言不發(fā)，她的臉龐還是那么美麗，但她的眼睛，卻悲傷得令云梔心碎。杜楠用她那柔軟而干燥的手指牽引著云梔，來到她的小腹之上。

    云梔放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早已濕透，而伸出去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顫抖。

    她苦澀地問：“楠楠，這是什么意思呀？”

    杜楠將云梔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輕聲說：“這里有了不該有的東西?！?/br>
    恍惚間，云梔好像又回到了混沌的午后，她的大腦一片昏沉，耳邊有人在不停地說話，可她卻什么都聽不見，她怔怔望著杜楠紅潤的嘴唇，突然想起自己精挑細選的口紅，哦，火百合，火百合……方何不應(yīng)該把全天下最好的禮物捧給杜楠嗎？可他，可他，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杜楠？

    過了許久，云梔才聽到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杜楠兩句不離意外，不停地重復(fù)著、聲明著意外這只是意外，好像這樣說，就能讓它變成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情理之中的一場意外。她還說要去悄悄地處理掉，要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當(dāng)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她要原諒方何嗎？她難道不恨嗎？杜楠難道不應(yīng)該恨方何嗎。

    “這就是方何給你的愛嗎？”云梔已經(jīng)想不出別的話來了。

    杜楠囁嚅著嘴唇，多么諷刺啊，她竟然答不上來。

    所以這究竟是愛，還是傷害。

    如果是傷害，那為什么要粉飾太平地掩蓋過去？

    “杜楠，你不害怕嗎？”

    “我……他會陪著我一起去?！?/br>
    杜楠的眼睛在回避著，閃躲著，退卻著……云梔仿佛看見，晚霞在她的裙擺上黯淡消失掉，她不再火紅，她的驕傲恣意也不見了。

    云梔心頭燃起了無名的怒火，她覺得不該是這樣，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掀開被子，赤腳跑到書桌前，不停翻找。

    杜楠問她在找什么？

    云梔沉默不語，低頭胡亂地翻找著，桌面被她翻得亂七八糟。終于，在一片狼藉中，她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雜志。

    她迅速地翻至其中兩頁，“嘩”的一聲拽下，在手里撕了個粉碎。

    “云梔你……”杜楠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云梔感覺到自己的太陽xue在突突地跳，她努力忍著頭痛，轉(zhuǎn)過身來，她告訴杜楠。

    她說自己恨著陸樅然。

    恨他什么都不知道，恨他的無動于衷，恨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溫柔，恨他讓自己變成了一個顧影自憐的小丑。她恨他不愛他。

    她說，杜楠，我要把我的愛變成深切的恨。

    她又說，明明都這樣了……杜楠，你為什么不恨他？

    而杜楠只是蹲下身，撿著地上那堆碎紙，一片又一片，她什么都不說，單單是拾撿，一片，又一片，她的手抬起，又落下……然后悄悄落在了眼睛上。

    她蹲伏在地面，像一片顫抖的落葉，瑟瑟又巍巍。

    云梔后悔了，她不該說那些話，叫杜楠哭得這般難過。她蹲下來抱住杜楠，說對不起，說自己會陪著她。云梔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再提方何，但她還是忍不住說，無論方何在不在，她都會陪著杜楠。

    “云梔，撕了多可惜?！毖蹨I在杜楠的臉龐上縱橫，“多好的故事啊，只有你才寫得出來?！?/br>
    但云梔不在乎自己的故事，她只想緊緊地抱住杜楠。

    記不清她們在冰涼的地板上坐了多久，直至天完全黑下來，大門傳來一聲輕響，杜楠擦干眼淚從地上站起來，說自己該走了。

    云梔起身送她，奇怪的是，客廳里并沒有人，她想剛剛大概是鄰居家的關(guān)門聲。

    杜楠走后，云梔又坐回床上。

    她沒有開燈，就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盯著地上那堆紙屑出神。那是云梔悉心編織的浪花，她親手把它撕了個粉碎，她的愛戀，像海面上的泡沫，一觸即破。

    云梔的身體發(fā)燙得厲害，于是她貼緊著冰涼的墻壁，沉沉睡去。

    在她背后，是沉默的窗戶，不發(fā)一言。

    窗外面，空蕩蕩的，影子都不剩。

    朦朧中，云梔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一聲又一聲，溫柔至極。她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原來是mama在喊她。

    “云梔，云梔，你怎么發(fā)燒了？”mama焦急地將她抱進懷里，“來，快把藥吃了。”

    云梔就著mama的手，咕咚咕咚地灌著水，吞下藥片，“mama，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十點啦，云梔你都燒糊涂了。”mama從盆里擰好毛巾，伸手過來，“來，躺好?！?/br>
    冰涼的濕意抵著云梔guntang的額頭，打消了她的些許不適。

    云梔把臉貼在mama掌心，“mama你喝酒了嗎？怎么一股酒味?！?/br>
    “唉，是你爸，喝得不像樣子?！眒ama說起爸爸來，總是皺著眉頭，“云梔，你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燒的呀？我走的時候，你不是好好的嗎？”

    “不知道……反正楠楠來的時候，我還沒發(fā)燒?！?/br>
    “那漭際來的時候呢？”

    “漭際？他沒來呀，只有楠楠來了。”

    “我怎么記得他拿著作業(yè)過來了？我還給留了門。”

    “mama，你弄錯啦，不是漭際，是楠楠。”

    “可能是我記錯——”門外，衛(wèi)生間突然傳來嘔吐的聲音，mama話說到一半，停下來往外走，“唉你爸真是的！”

    劇烈的嘔吐聲過于真切地飄進云梔的耳朵里，伴隨著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酒味，她的胃里一陣翻涌，支撐不住，連忙爬下床扒著垃圾桶，跟著一塊吐了。

    “唉喲，這真是的，老的小的，都不讓人省心！”耳邊傳來驚慌失措的腳步聲，是mama走進來了。

    mama輕輕地拍著云梔的背，說：“吐出來就好了，吐出來就好了?！?/br>
    她的眼淚、鼻涕不受控制，齊刷刷地往外流，連胃里的黃水都倒了出來，苦澀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