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晚便撥開封口，頓時比剛才要更顯得濃郁的草木香彌漫開來。微斜瓶身，就見里面盛著的不是常見的丹丸，而是淡綠色的藥液。

    “內(nèi)服還是外敷？”

    “內(nèi)服?！?/br>
    又問過用量，玉晚沒猶豫，仰頭喝下。

    本以為味道就算不苦，也好喝不到哪里去，誰料入口竟有些甜絲絲的，并且還不是那種為哄小孩子喝藥的很奇怪很別扭的甜，而是像蜂蜜一樣。

    玉晚福至心靈。

    “這是你自己調(diào)制的？”

    無沉頷首：“我想著你不喜歡苦藥，甜一點的你應(yīng)該能喝得下去。”

    竟連調(diào)藥都會考慮到她。

    玉晚心下微微一暖。

    “嗯，這個好喝，”她將封口塞好，仔細收進須彌戒，剩余的量還夠她再喝兩次，“謝謝你。”

    不知是藥效這就開始起作用了，還是心理上的暗示，總之玉晚覺得傷沒剛才那么疼了，她將話題轉(zhuǎn)回不妄語戒上。

    想到犯了戒，玉晚心下難安。

    她問：“犯戒了要怎么辦？”

    無沉答：“先懺悔，后舍戒。如果不舍戒，那便發(fā)誓此后再不犯戒?！?/br>
    舍戒即不能繼續(xù)持戒要舍掉的意思。

    玉晚想了想，她也就是今天太過生氣，且那個時候她怕魏余琦將火撒到梅七蕊身上，才沒能控制住，說了個滾字。

    而經(jīng)過今日這番，之后魏余琦應(yīng)當再舍不下臉來找她。

    只要見不到魏余琦，她還是挺心平氣和的。

    暗暗告誡自己以后要多加注意，不能再犯戒，玉晚抬起腳，搭在一旁等晾干。

    “說來奇怪，明明我已經(jīng)開始修太上忘情，按理說再見到他們，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感覺的，結(jié)果沒吵兩句我就氣上頭犯了戒，”玉晚嘀嘀咕咕道，“難道是我修的時間不夠長，達不到能對他們忘情的地步？好煩，我再也不想理他們了，是他們先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br>
    又說：“反正從廢棄靈訣那天起，我就跟玉族劃清了界限，如今他們放低姿態(tài)讓我回去，也不過是看在利益的份上，根本不是真心想求我……”

    她忽然又有點哽咽。

    玉晚原本不想再哭的。

    但可能是終于見到了能夠依靠的人，也可能是心里積壓的委屈實在太多，明明剛才還一副無所謂不在意的態(tài)度，這會兒卻還是哭了。

    她哭得很安靜。

    他們面前這條瀑布并不寬，是三條瀑布里最小的一條，甚而水聲也是最小的，連遠處的鳥鳴都能聽得清楚。

    卻獨獨聽不到她哭泣的聲音。

    只能看著她淚一滴一滴地滑落，像宣泄，也像更深的壓抑。

    她也沒要無沉安慰，自己摸出條手帕，哭幾下擦擦，再哭幾下再擦擦，實在不舒服了就接點水洗把臉，然后繼續(xù)哭繼續(xù)擦。

    無沉便看著她最終哭累了，趴在石頭上睡過去。

    這段時間她太累了。他想。

    照七居士的病，玉族人的逼迫……

    他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悄聲走開。

    無沉走后不久，玉晚就醒了。

    她一睜眼就找無沉。

    然環(huán)顧四周，都沒能看到無沉的身影，她撐起手臂坐起來，沒留意身上有衣服在往下掉。待眼角余光瞥見了，她下意識伸手去夠，未料動作太大，身體朝水面傾得太狠，她一時沒能穩(wěn)住，和衣服一起掉下去。

    冰涼泉水沒過全身，玉晚懵了。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落水了，就被人扣住肩膀向上提，不消說正是返回來的無沉。

    上岸時，無沉袖口從水里帶出什么東西，玉晚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

    和之前那次不同，這次玉晚是真的全身都濕透。無沉轉(zhuǎn)頭脫下外衣給她，示意她披上。

    他沒有別的干凈衣物了。

    玉晚披好。

    世人皆不愛她。

    她也不愛世人。

    她只能抓得緊他……

    玉晚不禁攏緊了身上的外衣。

    “我送你回寮房?！彼f。

    玉晚應(yīng)了聲。

    是該回去換掉這身濕衣。

    只是……

    “我好像走不動，我腿有點軟。”她仰頭看他，“你能不能背我？”

    以往她這么說，都是有意撒嬌逗弄，是為了看他無可奈何卻不得不答應(yīng)的表情。

    但今日，她語氣有些懇求。

    連眼神也是懇求的。

    她從頭到腳皆濕淋淋的，像被丟棄的幼獸，可憐到過分。

    無沉沉默數(shù)息。

    然后背過身，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玉晚小心地趴到他背上。

    等她雙手圈住他脖子，說好了，他才托起她腿彎，在她的指示下往吊橋走。

    從三心泉到吊橋的路很長。

    長到脫去外衣，無沉上衣原本是更淺一些的云母色，然行走間，他肩背處的布料顏色卻漸漸加深。

    原是玉晚又哭了。

    她還是哭得很安靜，默不作聲。

    無沉便也不作聲。

    她伏在他身上，泉水慢慢滲入他上衣，她的淚也一滴滴洇入。

    分明是涼的，他卻覺出燙意。

    察覺到她越哭越厲害，無沉微停了下。

    他有心想和她說話，像先前傳書時那樣開解她，可好像人和人一旦見了面，有些話就莫名其妙說不出口，他便重新舉步，繼續(xù)沉默地走。

    這個時候，不知是正一同聚在別處，還是玉晚刻意挑了偏僻的路段，總之他們一路都沒碰到另外的人。

    此間仿佛只剩他們兩個。

    玉晚終于不再哭了。

    她擦干眼淚，打開上岸后就一直緊緊攥著的手。

    是一塊被無沉從三心泉里帶出來的石頭。

    佛石心——

    據(jù)聞?wù)l能找到，誰便能得到佛祖真?zhèn)?，從而前往極樂世界，塑成金身。

    玉晚重新握緊掌心。

    然后側(cè)過臉，貼住溫暖寬闊的脊背，將人摟得更緊。

    就此抓緊了，再也不想放開。

    第32章 感知

    一直行到抬頭便能望見吊橋時, 他們才碰到人。

    未免被撞見無沉居然背她，玉晚松了松手，讓無沉放她下來。

    無沉問：“能走得動？”

    玉晚說能。

    他便慢慢放下她, 期間還虛扶著她臂彎，以免她站不穩(wěn)。

    像是所有的委屈和軟弱都隨著剛才那些眼淚流出去了, 玉晚站好了，就要將外衣脫下還給無沉。無沉搖頭, 只是一件外衣而已, 旁人看見了也不會誤會什么。

    “那走吧?！?/br>
    兩人并肩往吊橋去。

    經(jīng)過剛才那段路, 玉晚身上的濕衣已不再往下滴水, 唯頭發(fā)還貼著無沉外衣蜿蜒出明顯痕跡。好在誠如無沉所說，即使遇到的幾位師兄同她打了照面, 也都沒多問, 只互相行過禮, 便各自散開。

    待到了紫竹林, 那座極其打眼的玉輦已消失不見, 掉在地上的白紗帷帽也不見, 那群人似乎已經(jīng)離開了。

    無沉止步，慢慢看過四周。

    玉晚道：“他們走了?！?/br>
    無沉嗯了聲，沒說什么, 只讓她快去換衣服。

    這天雖熱，但濕衣服穿久也會著涼。

    玉晚道：“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出來?！?/br>
    “好?！?/br>
    玉晚便進了寮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