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并沒辦法確切地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有些事情，你不該那么誤會我?！?/br>
    秋霜回憶著從前那些初衷，她的出發(fā)點。

    “從小，我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對你管教嚴厲，教你淑女禮儀，努力工作給予你優(yōu)渥生活，想培養(yǎng)你成為大家閨秀。”

    “你覺得那些都讓你難受，可我只是——”

    秋霜垂眼看著書桌桌角的臺燈，喉頭哽塞，從前受辱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重現(xiàn)。

    京北的咖啡店，齊疏影在桌面擱下一支錄音筆，帶著鄙夷的中年女聲一字一句地響起——

    “當(dāng)然不可能讓她進林家門，沒有任何背景的小門小戶里教出來的女兒，行事魯莽不懂規(guī)矩，沒見過多少世面，看著點好就走不動道?！?/br>
    “談?wù)剳賽巯硐順纷右簿土T了，花點錢也不算虧待她，懂禮貌的拿了錢就該自動走人?！?/br>
    那些話還清晰地刻在腦海里，秋霜從未忘記。

    可她當(dāng)時太年少，在一切事實之下唯一可辯解的，無非是她并不圖錢。

    而那真心，在對方眼里一定一文不值。

    秋霜垂眼，苦澀地笑了下。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無非是想讓你往后愛人有更多底氣，不必像從前的我一樣，被這俗世的物質(zhì)條件所困擾?！?/br>
    “我不想你像我一樣，被對方的家庭輕視，說你小門小戶，不懂規(guī)矩，行事魯莽，沒有見過世面，在紙醉金迷里，貪圖他家銀錢?！?/br>
    “可我能給你的又有多少呢？”

    “這世界上的有錢人那么多，多的是跨不過去的高門大戶，我盡力而為，也完全不夠，所以，我想要你也可以努力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br>
    “當(dāng)然，讓你變得優(yōu)秀，并不是為了可以更好地嫁人，而是讓你擁有更多選擇的余地?！?/br>
    “這余地，是在你選擇去愛一個人時可以不被任何條件所限，也是在你選擇誰也不愛時依舊能自給自足恣意生活?！?/br>
    “只有當(dāng)你變得足夠優(yōu)秀，你才能擁有更多選擇，才不會再被這世間那些條條框框的門檻攔住，別人也不敢再用輕蔑的語氣對你說話。”

    “為什么我會在發(fā)現(xiàn)你網(wǎng)戀時將你趕出國，其一是因為，在青春正好的年紀，你應(yīng)該選擇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而不是聽從男人的哄騙?！?/br>
    “其二，你一定忘了，聊天記錄里，你的網(wǎng)戀對象邀請你大學(xué)考到京北——”

    “京北啊。”

    秋霜語氣有些悵然。

    皇城一夢初驚醒，此生不再踏京北。

    “我怎么可能讓你去京北呢？”

    “難道讓你去被認出身份，讓你被誤會故意回去爭奪家產(chǎn)，破壞別人家庭？”

    “你脾氣這么軟，能受得住幾句詆毀呢？”

    “雖然你不夠優(yōu)秀，但從小到大過得還算快樂，何必要去吃那種苦?！?/br>
    “我也不確定，我辛辛苦苦生下并養(yǎng)大的女兒，會不會因為那些難聽的流言蜚語想不開做出一些傻事，你讓外公外婆怎么辦呢？”

    “從小到大，我都跟你講，你的父親早就沒了，并不是因為我恨他才這樣，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你是什么私生女?！?/br>
    “將你送出國，遠離這一切，雖然背井離鄉(xiāng)，但往后卻少了許多困擾?！?/br>
    “讓你回來，除了因為想讓上了年紀的外公外婆少些思念牽掛，也是因為，我覺得你長大了，你會有所成長，可以面對一些不好的事?！?/br>
    “還因為，你并沒有做錯什么，該受懲罰的不是你，你不該遭受這一切?！?/br>
    “如今你知道了，難過崩潰，我早有預(yù)料，可我并不是很會安慰人的母親?！?/br>
    “有錯在我，你要怪就怪?！?/br>
    “但有些道理，我仍要講給你聽?！?/br>
    “私生女的定義是什么呢？”

    “我生下你，只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沒有其他目的，我會努力給你好的生活?！?/br>
    “你的母親沒有做破壞別人感情和家庭的第三者，你也并沒有被當(dāng)成棋子去爭奪家產(chǎn)?！?/br>
    “沒有誰有資格罵你私生女，你只是屬于我秋霜一個人的女兒?！?/br>
    “你一時間難以接受，可以理解，但卻并不應(yīng)該因此而覺得此生無望，從此墮落自卑。”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當(dāng)時確實有想過要放棄你，可每當(dāng)我想放棄你，卻總能聽見不知從哪傳來的一聲呼喚。”

    “那一聲又一聲的mama，像奄奄一息的女童在叫我救命，我想那大概是你傳給我的信號?！?/br>
    “尚未成型的你都尚且有頑強求生的勇氣和毅力，何況此時不過是幾句莫須有的罵名呢？”

    “以及，我確實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來回答愛不愛你這個問題，我只能跟你說——”

    “mama那時太年輕，也是第一次做母親，她想給你更好的生活，只是用錯了方式。”

    “她的一切都屬于你，無論是遺產(chǎn)的繼承人，還是各大保險的受益人，都是你。”

    “你并不是不被mama愛的小孩，所以，你不必在乎你的父親是誰，你要勇敢，要堅強，你要成為更好的人，擁有追逐美好的底氣?！?/br>
    “這底氣，不一定是面對愛人的家庭，它應(yīng)該是你去看這大千世界的一架云梯。”

    “你可以搭乘這架云梯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任何你想看的風(fēng)景?！?/br>
    “如果你因為努力太久覺得累，也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mama會為你創(chuàng)造底氣?！?/br>
    “mama會永遠為你這架云梯添磚加瓦，保駕護航，你只需向前看，往上走?！?/br>
    “前塵已翻過，往事已如煙，日后，你且覽千山，踏平川，大膽往前?！?/br>
    秋眠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連哭也不敢太大聲，趴在書桌上，埋在手臂里，悶悶地哭泣，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mama從來沒跟她講過，原來mama曾經(jīng)過得那么艱難，原來mama是因為愛她才生下她。

    她一直不肯相信她也愛自己，對她諸多猜測懷疑，也諸多不滿怪罪。

    到頭來，她居然愛自己愛得那么深。

    她不是個優(yōu)秀的女兒，不僅沒能實現(xiàn)mama的期望，還不懂事地對她宣泄委屈。

    從前那些讓她難以理解和接受的相處畫面，此時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好似都有了旁白注解，是她翻過太匆匆，沒能看仔細。

    “對不起，mama?！?/br>
    秋眠抽泣著，終于抬起頭看這個自己一直誤會又懼怕的母親，試探著張開雙臂。

    “您能抱抱我嗎？”

    原來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擁抱。

    這么多年，秋霜好似才終于知道。

    從不肯輕易落淚的清冷雙眸忽地滾落了晶瑩透亮的眼淚，她抬手將秋眠攬進懷里。

    “mama也對不起你?！?/br>
    終于、終于也能感知到母親懷里的體溫。

    這么這么多年的委屈，在此刻煙消云散。

    秋眠再難忍受一切，在她懷里大哭出聲。

    不知過去多久，哭聲漸歇，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漸漸暗了，夕陽下沉，樓下響起秋仲景和孫婉歸家的動靜。

    手機也在此時發(fā)出振動聲響。

    秋眠退出秋霜懷里，擦擦眼睛拿起手機打開看，又擦擦眼睛，整個人忽地愣住。

    察覺她的異樣，秋霜關(guān)心到：“怎么了？”

    “他要跟林曦訂婚了……”

    秋眠呆呆地重復(fù)著剛收到的微信消息，鄭采薇發(fā)來的，突如其來甚至像個惡作劇。

    秋霜表情微怔，驀地想起之前林至驍同她說的那些話，此時頓時有了某種直覺。

    “小周老師？你喜歡他？”

    “喜歡、很喜歡?！?/br>
    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承認過的問題，如今秋眠忽然再也不想藏在心里。

    剛哭過通紅的雙眼，此刻忽地又涌出淚意。

    她察覺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卻束手無策。

    他就要訂婚了。

    他是自愿的嗎？

    他一定是被迫的，他明明不喜歡林曦，他明明還對前女友用情至深念念不忘。

    他怎么會……

    不知是否因為剛剛才聽過母親的勸慰和鼓勵，秋眠心中有了某種大膽的決定。

    至少，也勇敢一回。

    秋眠抬眼看向秋霜，噙著淚苦笑了下——

    “怎么辦啊mama，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br>
    她說著，忽地拿著手機起身。

    “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他?！?/br>
    秋霜略有幾分錯愕，不得不抬頭看。

    這個總是很膽小很怕她的女兒，此刻忽然堅定無比、充滿勇氣地與她對視。

    “您說，十幾歲的我應(yīng)該努力變得優(yōu)秀，而不是聽從一個男人的哄騙。”

    “但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是二十幾歲的秋眠，她會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努力變得優(yōu)秀，也因為您學(xué)著變得更勇敢?！?/br>
    “您說希望我可以堅強勇敢，成為更好的人，擁有去追逐美好的底氣，那么——”

    “追逐喜歡的人，也算在內(nèi)嗎？”

    她如此認真地詢問，秋霜便也認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