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看他模樣，心口怕是還攢著氣呢，她讓菱書給黎阿栓添茶：“卿語看舅舅本事不?小，又正值壯年，正是建功立業(yè)的好時(shí)候，與?其耗在這后院虛度年月，不?如跟著將軍一道在外頭闖蕩，我?想舅娘也是這般想的，所以才同將軍和祖母說了那樣的話?，都?是為了舅舅好，相信舅舅。”

    黎阿栓恍然，田氏竟是這意思？

    只這婆娘一口一個(gè)看不?得季卿語的表弟跟著顧青辦差，覺得自己虧了，來來去去說著這些年她為黎家?做牛做馬，跟著他吃苦，可就?是沒說他一句好話?，說了一句還不?夠，一直說個(gè)不?停，這脾氣再好的人也該急了……

    黎阿栓摸了摸后腦勺，顯得有些無措：“我?就?是個(gè)莊稼漢，不?懂得打仗?！?/br>
    季卿語松了一口氣，知道是把人勸開了：“軍中人數(shù)眾多，需要的人才也多，軍士、軍匠、軍師等?等?，并不?一定上場(chǎng)打仗才叫本事，有所長處，發(fā)揮長處，便能叫人稱贊?！?/br>
    黎阿栓聽不?大懂季卿語的話?，一方面覺得阿青媳婦讀書多，厲害，另一方面也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行?，就?像田小玉講的，那王駿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都?能給顧青跑前跑后，他有什?么不?行?？

    “行?，那中饋這事就?交給你……”

    “若有不?懂的地?方，卿語定會(huì)向舅舅請(qǐng)教?！?/br>
    黎阿栓擺著手說哪里哪里，臉上卻是紅光滿面，同來時(shí)簡(jiǎn)直兩個(gè)表情。

    季卿語微微彎了眉：“那舅舅不?如擇日把家?中賬本都?移過來，我?也好提前清點(diǎn)一番……”

    這話?還沒說完，黎阿栓忽然支支吾吾起來，季卿語瞇起眼睛，心下了然，說到賬本便是這般神情，大抵是偷偷昧了銀兩，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不?敢把賬本交出來……

    季卿語抿了一口茶，有些為難起來，若是外頭請(qǐng)來的管事還好，賞罰分明，不?肖再說別的，可這黎家?是顧家?自家?人，這事便難辦了，季卿語心想著等?查了賬，看看銀兩多少?，再同顧青說這事，誰知黎阿栓支支吾吾開口：“府里沒賬本，我?這也不?會(huì)寫?字啊……”

    “……”

    季卿語啞然，她怎把這事給忘了……顧家?會(huì)寫?字的都?挑出不?五個(gè)手指：“……那舅舅平日怎么記賬？”

    黎阿栓說了實(shí)話?：“拿嘴記，拿腦子記?！?/br>
    “……能記得下來嗎？”

    黎阿栓轉(zhuǎn)過身子：“我?啊，每日夜里睡前，都?和你舅娘一塊對(duì)賬，先把今日府里的花銷說了遍，然后又重新捋一遍這段時(shí)日府里的花銷，兩個(gè)人相互記著，忘不?了?！?/br>
    季卿語扶額，對(duì)這樣的記賬方式也是聞所未聞——

    這已然不?是昧銀兩的問題，全然是顧家?的帳查不?清的問題，季卿語看黎阿栓一臉赤誠，心想著要么是顧青這舅舅記憶力竟然，要么就?是顧家?這段時(shí)日沒什?么花銷……

    季卿語命人找來紙筆，只得先把黎阿栓用嘴記的賬目先記下。

    只這一記就?到了深更半夜，黎阿栓已經(jīng)走了許久，季卿語都?還在書房里對(duì)賬。

    顧青今日回到廂房時(shí)，沒瞧見季卿語坐在妝鏡前絞發(fā)，這人愛干凈得很，澡日日都?要洗，頭發(fā)日日都?要洗，衣裳日日都?要換。他找了一圈，清鷺院不?在，松鶴堂不?在，后來是在書房找著的。

    菱書和菱角守在門外，見到將軍來，先問了禮。

    “做什?么呢？”

    菱書心靈福至，曉得將軍定不?是問她們，便道：“舅爺剛走，夫人還在對(duì)賬呢?！?/br>
    顧青皺起眉來，都?快子時(shí)了：“這么晚了？”

    菱書有些怕人，斟酌道：“應(yīng)當(dāng)快好了。”

    顧青側(cè)頭一看，透過窗子，季卿語已經(jīng)擱筆了，他讓菱書和菱角先回去，自己提著燈籠在外頭等?。

    季卿語出來時(shí)，瞧見地?上的黑影嚇了一跳，轉(zhuǎn)身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顧青，心神稍定：“將軍怎么來了？”

    “等?你睡覺。”

    季卿語撫著心口，走在顧青身側(cè)。顧青提著燈籠，暖色的燈光一簇一簇地?照著青石板路，月光西?斜，落在他們的影子上，清清淺淺，時(shí)有時(shí)無，像夜里的風(fēng)一樣自在。

    “舅舅不?識(shí)字，府里的賬冊(cè)都?是靠腦子記的，這一謄，就?晚了?！?/br>
    “無事?！鳖櫱啾持?，“東西?多的話?，叫幾個(gè)下人來幫你寫?，鎮(zhèn)玉和閔川都?是識(shí)字的。”

    “府里花銷不?大，內(nèi)容不?多，忙幾日就?好了?！?/br>
    “最近軍營里也沒什?么事，有事就?讓舅舅去忙，這事不?急?！?/br>
    “好……”季卿語轉(zhuǎn)眸想了想，“這幾日許會(huì)叫舅舅多來幾趟，主要是想看看舅舅記的賬有沒有出入?！?/br>
    這段時(shí)日，季卿語瞧顧青與?舅舅一家?既不?親近、熱絡(luò)，連說話?的次數(shù)都?很少?，心念一動(dòng)?，顧阿奶那模樣，她瞧一眼就?能猜出舅舅一家?待阿奶不?好，顧青會(huì)瞧不?出？季卿語如今管著賬，就?會(huì)多想些，若是到時(shí)查出舅舅真昧了銀子……

    她試探著問：“將軍覺得舅舅一家?如何？”

    顧青掀了掀眼簾：“從前在外，阿奶托他們照顧。”

    簡(jiǎn)單的一句話?，卻讓季卿語對(duì)顧青側(cè)目，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季卿語卻聽得明白，顧青與?舅舅一家?關(guān)系到底如何，全然看當(dāng)初那份看顧之情……

    所以顧青心里也覺得舅舅一家?待阿奶不?算好，可縱是如此，顧青為何還愿意把舅舅一家?帶到宜州來？

    “妾身知道了?！?/br>
    等?季卿語洗完澡出來，已經(jīng)很晚了，她擦著頭發(fā)，正要去榻上，顧青卻不?讓，這人生得高大，身軀一下就?把路擋住了。

    季卿語拿眼睛瞧他，問他這是何意？

    顧青低頭，看她那未施粉黛的模樣，其實(shí)季卿語平日也不?上妝，但會(huì)描眉，如今沐浴完洗了臉，整個(gè)人的模樣白凈，看起來比他小了不?止五歲：“舅娘說小姨上門同你打聽我?，打聽我?什?么？”

    “……打聽將軍喜好?！奔厩湔Z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顧青饒有興致，忽然把人抱起起，放到了桌上：“哦？你都?同他們說什?么了？”

    季卿語想起自己那日說的話?，全是夸顧青的……只那時(shí)想到什?么便說了，但如今對(duì)著本人，那些話?卻忽然不?好說出口，算算時(shí)日，她嫁給顧青不?過三個(gè)月，三個(gè)月，了解一個(gè)人能有多少?？

    何況那些評(píng)價(jià)真真切切都?是她自以為罷，顧青如何想的，她不?知，更不?知旁人如何以為他，也不?想知自己和旁人的評(píng)價(jià)是否相同，她不?想說，怕說出來，惹顧青笑她。

    這人慣喜歡笑她。

    “……沒說什?么，就?說將軍治軍嚴(yán)明，叫他不?要惹禍?！?/br>
    “可王駿說，你夸我?性格直爽、面冷心熱，辦事干脆利落?！?/br>
    這人都?知道！

    “將軍知道還問，莫不?是為了取笑我?？”季卿語覺得羞，又有些惱，當(dāng)即要跳下來。

    可顧青不?讓，單手抓住季卿語的兩只，把人壓在了桌上——

    顧青高大的身軀就?這么把季卿語面上的月光全遮住了，可分明背著光，季卿語卻能瞧見他那雙分外明亮的眼睛，漆黑、深邃，盯著她時(shí)，說是虎視眈眈都?不?為過，他今日的氣場(chǎng)格外盛，分明不?是在榻上，季卿語卻覺得逃不?開，要被他俘獲——

    “想聽你一句夸這么難？”

    “……不?難，將軍神勇?！奔厩湔Z頂不?住他的目光，側(cè)臉躲開，“只將軍莫要笑我??！?/br>
    “不?走心?！痹?音一落，顧青就?把季卿語的裙擺掀了起來。

    頭頂就?是窗子，季卿語一慌，伸手就?想去攔，可她的手都?被顧青握住了，就?如她方才說的神勇一般，她的力氣全然抵不?過他的，季卿語羞喝道：“將軍！”

    顧青不?為所動(dòng)?，膝蓋壓在了季卿語的腿上，頂開：“不?是說腿疼？”

    季卿語羞著臉，感覺到月光涼涼墊在后腰：“換個(gè)地?方……”

    顧青沒理。

    清清涼涼的藥膏擦在腿上，冰涼的觸感和溫?zé)岬哪嗯觯厩湔Z覺得自己快要化了，她忍受著這羞赧，心想今日不?該同他說痛的，這人體貼人的法子同無賴一般……

    顧青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面不?改色，像是感覺不?到熱意，甚至改了方向時(shí)窗邊的月色也半點(diǎn)染不?進(jìn)?他的眸子。

    只這時(shí)，季卿語忽然想起《琵琶引》來，覺得自己與?琵琶無異，也驚嘆顧青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huì)了琴藝……心上密密麻麻地?爬著螞蟻，季卿語閉著眼，等?著這凌遲般的羞恥離去，沒想到卻等?來了別的。

    季卿語眼尾暈開，晶瑩的雨亂了眸光。

    顧青空出的手在她面前一晃，木漆桌被他擦出一抹清亮，他壓著人，惡劣極了：“反正藥得重新上不?是？”

    第35章 漁陽鼙鼓

    一連幾日, 季卿語都在?忙賬本的事?。

    連著三日請(qǐng)舅舅、舅娘到院里做客，把他們用嘴記的賬目問了又問，若換作旁人, 只怕早疑心季卿語是不是疑他們昧了銀兩，只黎阿栓和田氏鄉(xiāng)野出身，從前對(duì)?季卿語的門第出身, 都只是聽說，和瞧她氣質(zhì)非凡，也是這幾日，他們才曉得阿青這媳婦有多厲害。

    黎阿栓和田氏坐在?季卿語那古色古香的書房里，那是大氣不敢出, 剛來頭一日, 田氏只覺得樣樣都稀罕，左看看右打量，盯著書房里掛在?正中的山水畫瞧。

    菱角給她上茶, 隨口同?她道這是夫人最?喜歡的畫，說起那畫家的名字，那是上到皇宮貴族，下到婦孺皆知的地步！

    田氏心里一咯噔, 嘆了又嘆了不得，因著言多必失的事?在?前，如今又在?季卿語這見了世面，再對(duì)?著季卿語, 全沒?了從前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笑話，村里最?了不起的除了村長, 就是夫子，那時(shí)候誰家的娃娃要是能念書, 腰桿都比旁的小孩要高出一大截！況且，季卿語言語客氣，招待也周到，黎阿栓和田小玉答起話來，那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問起來也只是覺得季卿語辦事?仔細(xì)。

    季卿語好?容易算完了賬，翻看賬本，里頭確實(shí)有些?賬對(duì)?不上，只金額不大，瞧不出到底是真記不清楚還是昧了銀子，不過十來兩銀子的事?，也不算大虧空，看來黎氏一家雖喜歡占人便宜，處處不吃虧，但心眼不壞。

    季卿語把這事?告訴顧青，顧青沒?說什么，隨他們?nèi)チ?，季卿語也這般想，只又回到書房時(shí)，正好?田氏帶著黎娥從外頭來。

    遙遙的，黎娥面上不大樂意，田氏張著嘴，一直喋喋不休說著話——

    “如今你爹不掌中饋，也管不了家了，跟著你表哥在?外頭跑。”田氏嘆了一聲，“只前幾日我想不明白，如今總算是捋順了，中饋?zhàn)ピ?手?里那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真金白銀，我們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可你爹跟著表哥辦差，那是兩手?空空，什么建功立業(yè)，那得猴年馬月的事?，真真是話說得好?聽……”

    這事?她爹和她娘吵了幾日，黎娥都聽煩了：“這還不是娘爭(zhēng)來的？眼紅的時(shí)候怎么不想這事?，如今表哥和祖母答應(yīng)了，又嫌棄這嫌棄那……”

    “你這死丫頭怎么說話的？”田氏一掌拍向黎娥的后背，拍出了個(gè)?響，“我只恨你弟弟去得早，不然怎會(huì)?成如今這境地？你爹管不了家之后，我真是日日都睡不好?覺，手?里沒?錢不打緊，我這不是怕顧家嫌我們多余，又曉得了從前那些?事?，把我們趕出去嘛……”

    田氏長吁短嘆，又想起今日的目的：“如今啊，只得趁你表哥還不曉得那些?舊事?，得想法子趕緊把你嫁出去，你嫁了個(gè)?好?人家，我和你爹后半輩子也能安穩(wěn)些??！?/br>
    話糙理不糙，黎娥難得有說不過她娘的時(shí)候，頓時(shí)沒?了話音。

    田氏拉著她的胳膊往季卿語的書房走：“你這個(gè)?嫂嫂有本事?，不愧是書香門第的二小姐，見識(shí)和學(xué)問了得，模樣也好?看，而且他們這種大戶人家出來的人脈廣，好?過你三叔四嬸給你介紹的那些?莊稼漢，都是些?什么人！自己家都揭不開鍋了，還想著娶我閨女，那不是癩□□想吃天鵝rou嗎！今日咱們?nèi)デ笠磺竽隳巧┥屗o你踅摸門好?親事??！?/br>
    黎娥不喜歡聽人夸季卿語，但又曉得季卿語是真厲害，她想嫁個(gè)?好?人家，如今那是誰也靠不著，只能靠季卿語……

    田氏到時(shí)，季卿語正伏案寫?字，聽菱角來報(bào)，擱了筆，請(qǐng)舅娘和表妹上坐。

    “卿語不忙吧？”田氏面上堆著笑。

    黎娥跟在?田氏身邊，忍不住打量季卿語這小書房，這是她第一次來——這地方真真是雅致，房中家什，窗邊綠景，爐中焚香，好?多東西都是她在?古玩鋪?zhàn)雍凸P墨鋪?zhàn)永锊拍芤姷降?，她?那里頭聽人說，這些?東西都是老爺公子還有讀書人才買的，前者是為了裝點(diǎn)門面，后者是為了考功名，反正讀書就是了不得。

    而且她聽說，大戶人家那些?小姐就算讀書，也進(jìn)不了書房，可見書房是個(gè)?厲害地方，可就是這么厲害的地方，季卿語卻有一個(gè)?，她還有這么多書，下人說光是從季府運(yùn)過來，就花了五輛馬車！她識(shí)字，還會(huì)?寫?字……

    “不忙。”季卿語讓菱書看茶，“舅娘有事?，只管差人吩咐，如何還特地跑一趟？您是長輩，理應(yīng)該我跑一趟……”

    “哪用得著那么麻煩？我如今閑著，平日里也沒?什么事??！碧锸闲ζ饋?，讓季卿語這一句話哄高興了，“是這樣的，今日過來也不是有什么大事?，就是小鵝吧，如今也十五了，我想吧，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時(shí)候……”

    十五……

    南梁嫁娶，大抵在?女子十六之后，十七、八歲也是有的，并不算晚，且越是門第顯赫的家世，女兒嫁得越是晚，十八、九歲也是常事?，這嫁女兒也是有講究的，嫁得晚顯得娘家人重視，進(jìn)了門，在?夫家也更有底氣。

    “十五歲便開始相看人家，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田氏立馬道，“從前在?村子，女娃娃都是十四開始踅摸人家的，十六還沒?嫁，都算老姑娘了，那可是要被戳著脊梁骨笑話的，十五算什么早？我瞧著剛剛好?，且你看小鵝的脾氣，還是早早定了人家好?，早早定了，早早磨磨她的性?子，省得到時(shí)候進(jìn)了門叫夫家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