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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43節(jié)

    顧青忽然想起前段時日, 京城來旨, 降罪宜州州府,說百姓私挖堤壩,偷偷引水灌溉, 導(dǎo)致河壩決堤,要治他們監(jiān)察不周,如今一想,只怕是魏家?安排用來遮掩的幌子!

    河堤款……

    只是為了貪錢嗎?

    顧青細細想著曹嶙的話?——這人一個沒下過田的白面秀才, 看他逼迫百姓至燒糧食的地步,便知道他根本不知百姓疾苦,可又為何?會?在提到?洪水淹沒村莊要人命時,還?能想到?大雨把田淹了……顧青覺得不大對勁。

    季卿語撐著傘過來時, 剛好瞧見顧青站在廊廡下出?神,看起來似才從外頭回來, 衣衫上還?沾著雨珠。

    許是聽到?雨聲中的不尋常,顧青回了神, 瞧見她站在雨幕里,斜雨勾纏人的裙角,繡花鞋面一點,沾了水,顏色微深,這便是臟了,顧青擰眉:“別淋雨。”

    季卿語收起油紙傘,將它輕倚廊柱上,又把帕子遞給顧青:“將軍在想什么?”

    顧青卻沒擦自?己,而是用它輕拍走了季卿語身上的雨露,拍完又拿來擦了手:“今日提審曹嶙,他同我說起堤壩決堤一事,有意無意提到?良田被淹一事,我私以為不對勁。”

    季卿語明白他意:“兩只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這詩除了講春日將來,冬雪消融,卻還?有近景與遠景的不同,黃鸝樹上鳴乃近景,白鷺飛云天為遠景?!奔厩湔Z抿唇,思忖著,“若以畫面構(gòu)圖論之,黃鸝近而大,白鷺遠而小,又小又遠,稍不注意,便可能會?被忽略,因此黃鸝便有了奪目、遮掩之意……不知為何?,妾身一直有所感念,曹參軍提起這詩,另有所指,后頭一句‘上青天’發(fā)人深省,為官者,最重‘平步青云’四字。”

    顧青似懂未懂:“你的意思是,這兩只喳喳叫的鳥其實是在給后頭的白鷺打掩護,目的是為了讓后頭的白鷺能平步青云……”他的眸光微暗,“曹嶙被抓,明擺著就是給魏家?頂罪,如若不是這人確實死?了個弟弟,還?膽大包天地把弟弟放進竇和墓里,那么現(xiàn)在很可能還?在被嚴刑逼供盜墓的緣由,但也?是因為有這層借口在,這事不了了之,曹嶙可算魏知府的替罪羊……而另一只黃鸝,便要看這魏碩,在替誰賣命了。”

    但不論魏碩在替誰賣命,都只有可能是魏家?的人,他一個人貪這百萬兩銀子,他想做什么?

    季卿語不置可否,在這方面她還?是比較嚴謹?shù)模桓艺f確鑿的話?,怕引顧青走偏了路:“讀詩看的是意境,用詩則看的是語境,同一句詩,人人讀而不同?!?/br>
    顧青想起來這人當(dāng)初叫他讀詩時,一臉失望:“……這便是你說的讀詩?”

    季卿語點頭,又道:“將軍擔(dān)心堤壩之事,決堤后,大水漫灌,除了性命遭殃,最要緊的便是當(dāng)時春播剛過,大水漫灌誤了時日,那百姓今年的收成和賦稅都成問題,若非將軍和父親及時賑災(zāi),帶著百姓及時播種,后果不堪設(shè)想。”

    顧青皺眉,突然道:“良田被淹,百姓一時種不了地,只能把田賣出?去?。”

    季卿語恍然:“百姓為了生計,只能賣田,而且是賤賣,那便是便宜了那些地主豪紳……只怕收斂田壟還?不是最終目的,‘門泊東吳萬里船’,船不僅能打仗,還?能運貨,說起運貨,那便是行商,將軍不妨查查這些年決堤之后,各地有沒有地主大肆收購田地的跡象,又看看這些田地現(xiàn)在都在種什么!”

    季卿語熟讀史?書,曾經(jīng)也?讀過這樣的事——世家?大族中有人為斂財,私炸堤壩,繼而能夠順理成章的大肆收購田地,百姓成為佃戶,專為他們種絲綢。能辦出?這樣事情的人非富即貴,季卿語覺得不妙,輕扯著顧青的衣角:“將軍可是要打算一查到?底?”

    顧青不知她為何?問起這個:“自?然是要查的?!?/br>
    “可魏家?勢大,將軍這般查下去?,就不怕引火燒身……”

    顧青看著雨,淅淅瀝瀝從屋檐流下,在鵝卵石的小路上,聚成水洼,雨水落下時又有水花四濺的滴滴答答,他很干脆,又很直接:“那又如何??”

    季卿語張了張口,卻忽然不知該說什么。

    “你說的這個,我沒想過,所以你忽然問起來,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你?!鳖櫱喟鸭厩湔Z給他的手帕疊好,自?己收起來,放在離心口很近的位置,忽然很認真地對她說,“不過你放心,我會?護好你和阿奶的。”

    季卿語側(cè)了側(cè)頭,忽然覺得顧青身上有文人氣?質(zhì)——他是粗糙的性子,也?是粗糙的長相,長得硬朗,根本不適合穿寬袍大袖,可他又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徑直,有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風(fēng)亮節(jié)……與此同時,他又不那么像文人,他不似文人那般心思婉轉(zhuǎn),不非黑即白、言語犀利,不通人情世故。她想不明白,最后得出?了一個不怎么契合的結(jié)論,顧青的銳氣?里帶著一絲世故圓滑,又剛好是這一絲世故圓滑,叫人安心。

    顧青見她望著自?己出?神,有些不自?在:“看什么?”

    季卿語在這句話?里,眸光一定,轉(zhuǎn)了半圈,落到?傘上:“看傘呢?!?/br>
    撒謊。

    這幾日都在下雨,正是需要用傘的時候,也?是這時,季卿語才發(fā)現(xiàn)廂房的角落里,不知何?時多了個長木匣子,里頭正好還?放著一把傘。

    打眼一看,便叫她覺得眼熟,拿出?來一瞧,才確定就是先前在嚴明寺借給顧青的那把——傘上的泥漬已經(jīng)被擦干凈了,傘面像是新買回來的一樣,甚至原本淋過雨淡掉的蘭花紋也?被重新描了一遍。像油紙傘這般東西,若不精心養(yǎng)護,根本用不了太長,季卿語的手輕撫面上,便知傘的主人有多愛護它。

    “將軍是何?時拿回來的?”

    “答應(yīng)你便拿回來了,不是在意得緊?”

    那便是騎馬那日,只那日她去?看顧青打馬球時,天色都還?算早,這人慣喜歡賴床,整日早起都壓著她不讓走,也?不知那日是起了個多大的早。

    季卿語很喜歡,又問:“傘上面的花,是將軍重新描的嗎?”

    “我看它有些臟,索性重新描了?!鳖櫱噙€?記得季卿語說他害她積不了德的模樣,明明說得不在意,可眼睛里透著的盡是委屈,像是他把她里里外外欺負了一般,也?不知不過一把傘而已,怎就這般在意??蛇@人就是怪上他了,他還?能如何??誰讓他不懂這些,自?己欺負的只能自?己哄。

    季卿語看著傘,忽然想到?什么:“我在阿奶用膳的碗變小了,阿奶那的碗是一套牡丹紋的,根本沒有小碗的尺寸,上頭的花紋,不會?也?是將軍畫的吧……”

    顧青煩了她的心細,含含糊糊:“算是吧,隨便描的?!?/br>
    “將軍竟會?畫畫?”季卿語早該想到?的,顧青那手字便是照貓畫虎學(xué)來的,這樣的本事,若是畫畫,指定不差。

    “不算會?。”顧青說完,看季卿語一臉期待,又補了句,“就從前給通緝犯畫過畫像?!?/br>
    季卿語不管,對顧青身上有點她也?擅長的東西,很感興趣,請顧青移步書房。

    “想看什么?”顧青自?己研磨。

    季卿語四處看了眼,指著書房中央那副水墨山水,她是寫意派:“那種可以嗎?”

    顧青看了幾眼,然后認真對她說:“不行?!?/br>
    季卿語眨了眨眼睛:“……那將軍會?什么?”

    顧青沒說話?,在她的書案上看了一圈,季卿語的書案向?來收拾得整齊,跟她這個人一般,他拿著筆,三兩下描出?桌上瓷瓶里的那枝青梅。

    停筆后,叫季卿語來看:“大概能畫到?這樣。”

    季卿語微微向?前傾身,這是一個對事物感興趣的姿勢——目之所及,顧青用筆寥寥,卻三兩筆將青梅的枝干、形狀勾勒清晰,精致細膩,神態(tài)俱全,光是看著,便能想象出?這只青梅掛在樹梢時,是個什么光景。

    顧青本是要擱筆了,余光側(cè)眸里見季卿語專心致志地捧畫在看,朱唇玉面、明眸善睞,他又重新把筆拿起來,道:“坐那?!?/br>
    季卿語稍稍愣了下,轉(zhuǎn)頭看他,隔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將軍是要畫我?”

    顧青不置可否,只說:“試試?!?/br>
    風(fēng)朗清清,雨不知是何?時停的,新雨過后泥土翻新的氣?味叫人心曠神怡,層云散開,陽光透過云霧,灑向?大地,將每一縷青草和每一片葉子照得清亮,晶瑩的露珠透出?柔和的光,不多時,落霞與孤鶩齊飛,滿天的濃墨重彩里,簇擁著一道彩虹掛在云白上。

    季卿語撫著團扇,靜坐圈椅,她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芙蓉花綾裙衫,墮馬髻邊簪著一支紫藤蘿珠花,她本就是清泠的模樣,嫻靜坐著,便自?有安然恬淡氣?場,眸光一瞥里,除了清風(fēng)入心,還?有驚鴻入目,眉似青黛,唇若朱砂,纖腰不贏一握,身形韻致豐盈。

    顧青站在她對面,這人沒什么表情時,光看面相便是兇的,可就是這樣一個兇巴巴的人,這會?兒卻大手捏著一支羊毫毛筆,點點落紙,沒畫一會?兒,就要抬頭打量她一番,季卿語被他看了幾次,覺得有些奇妙,不曾想過有一日,竟會?讓顧青來畫她,想到?這,季卿語忍不住露了點笑,卻惹得顧青皺眉。

    “怎么?”

    顧青一臉不高興:“你別笑,你每動一下,都是不一樣的好看?!?/br>
    “……”季卿語覺得自?己敗給了他不知所云的情話?。

    日頭漸漸落,似是快到?要用晚膳的時間了,外頭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

    季卿語不好動,但這人還?沒到?便自?報家?門:“二爹,二娘,該用膳了?!?/br>
    是鎮(zhèn)圭。

    只他嚷完,見書房里無人應(yīng)他,兩個大人各忙各的,鎮(zhèn)圭覺得好奇,先是繞著二娘轉(zhuǎn)了一圈,以為她在玩游戲,又跑過去?靠近二爹,這才發(fā)現(xiàn)是在畫畫,鎮(zhèn)圭當(dāng)即舉手說:“二爹,二土也?想要一個!”

    顧青單手搓了搓他的肚子:“別吵,快畫完了?!?/br>
    二土便在旁邊安靜看著,看顧青快畫完了,才驚嘆:“二爹畫的二娘真好看?!?/br>
    季卿語不動,瞧了顧青一眼,用眼神問他,是不是可以了。

    顧青沖她微微仰了下巴。

    鎮(zhèn)圭催得急,完全忘了吃飯的事,顧青只得先叫人端了晚膳過來。

    季卿語便站在書案邊看畫。

    顧青把晚膳安排了,又把二土擺弄好,一回頭,見季卿語還?在看,隨口問:“這么喜歡?”

    “……挺喜歡的?!?/br>
    顧青沒想到?她這么直白,低低“嗯”了聲,嘴上趕著人:“站一邊看,擋光了,二土要變黑土?!?/br>
    “二土不想做黑土!”

    季卿語笑著走到?一邊,就聽顧青頭也?不抬地說:“下次再給你畫?!?/br>
    第45章 草際鳴蛩

    一連下了幾日的雨, 今日才終于放晴。

    顧青依著季卿語給了建議,派人到?各地調(diào)查是?否有因河壩決堤而不得不賤賣田地的農(nóng)戶。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 宜州府下轄十六個縣,有七個縣都遇到?過河壩決堤,大把農(nóng)戶為了生計, 不得不把土地賣給地主。

    這并不是?一個好征兆,地主手里?的地越多,農(nóng)戶的收入便?會越低,以此?造成的賦稅減少,勢必會影響國庫開支。顧青想著, 眉頭便?皺了起?來, 幸是?這幾年沒什么戰(zhàn)事?,國家安定,只若是?遇上?災(zāi)年或是?戰(zhàn)亂, 百姓變成流民,那才是?真正的生靈涂炭。

    而自古以來,百姓吃飯的問題不解決,就會匪禍肆起?, 長期下去,會不會有農(nóng)民造反,更是?不好說……

    顧青派去調(diào)查河壩的人回來報,宜州府內(nèi)的河堤, 大多都是?如文平縣一般修建的,在河壩中間夾著麥草, 這看起?來雖然也算是?修建堤壩了,但若是?遇到?大的汛期, 或是?暴雨,決堤只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層,顧青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仿佛整個宜州府在家門口養(yǎng)了一頭會吃人的巨獸,分明是?關(guān)在鐵籠里?,鎖卻沒栓,只等著這巨獸何時?心情不好,破開牢籠,出來吃人——

    顧青站在高地上?,看下頭的河堤,這才明白,河堤款根本不是?他們的目的,不然這些堤壩該盡是?麥草和泥,可也是?這番掩耳盜鈴之舉說明,百萬兩的賑災(zāi)款對他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能吞自然是?好,但一本萬利,一眼萬年才是?他們的野心。

    不愧魏家手筆——一面仗著位高權(quán)重,不擇手段,一方面又行事?低調(diào),百般籌謀,真真是?老jian巨猾。

    春日汛期已過,夏日雨季才來,顧青瞧著這洶涌澎湃的黃河水,神色凝重,轉(zhuǎn)頭吩咐鎮(zhèn)玉,先查這些農(nóng)戶到?底把田地都賣給誰了。

    只顧青話音剛落,后頭閔川著急火燎地跑上?來,驚慌失措地說:“將軍,又決堤了!”

    季云安聽到?這個消息時?,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眼底盡是?興奮:“果?然天助我?也!”

    當(dāng)初覃晟同他說他差的是?時?運,他不信,后來孝康太后被囚,他將信將疑,如今他覺得自己的時?運終于來了。

    如今宜州府下轄的三個鄉(xiāng)縣都出現(xiàn)了河壩決堤一事?,因著上?次皇上?降罪之事?,聽說了這個消息的官員各個面如土色,都心急火燎地往地方趕,這之中,唯有覃晟逆著人潮而行,快馬趕到?季府,一看到?季云安便?道:“岳父真真是?鴻運照頂!”

    季云安亦快聲道:“宜州府的堤壩接連決堤,這決計不是?幾個平頭百姓偷堤釀成的,去年黃河水壩修繕,主持的便?是?魏家……”季云安想明白了其中關(guān)節(jié),恨魏家恨得牙癢癢的,他分明是?做了天大的功績,何該被牽連降罪?

    “太后娘娘剛剛被囚慈寧宮,正是?魏家人心惶惶之時?,岳父若是?此?時?以通判之責(zé)上?奏朝廷,彈劾魏家,剛好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覃晟說這話時?,眼里?閃著興奮的光。

    季云安被他這句話說得心口砰砰地跳,像是?快要?從?心口跳出來一般,可他抬手,說了聲:“且慢,此?事?急不得……”

    覃晟不懂,卻皺了眉。

    季云安強壓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太后剛剛被軟禁,以王首輔為首一黨得了時?機,此?番定是?要?細數(shù)魏家十年過錯,一一呈報皇上?,我?們?nèi)羰?這時?上?奏,折子被淹沒不必說,怕是?還有落井下石之嫌,更甚者還會被以王氏一黨之名冠之……”

    季家詩禮百年,一直獨善其身,是?南梁中立之派,從?不結(jié)朋黨,這是?季家的清貴。

    “那岳父之意……”

    季云安踱著步子,透著他的心亂:“咱們不能急,也不能不報……”

    覃晟全然不知?季云安在想什么,他這個岳父對魏碩搶了他知?府之位的事?耿耿于懷,一直想要?報復(fù),如今正是?好時?機,為何卻猶豫?當(dāng)真是?優(yōu)柔寡斷之輩!

    季云安凝著窗邊的玉蘭花,忽然幾步走?到?書房外,吩咐容叔準備行李。

    覃晟凝眉問道:“岳父要?去賑災(zāi)?”

    季云安邊想邊道:“先前我?給綏王殿下獻詩,已是?得了王爺青眼,又聽京城風(fēng)聲,綏王殿下在御書房受了皇上?一劍,正是?與皇上?不和之時?,如今我?若是?把魏家在河壩上?動手腳之事?獻給綏王,定能幫綏王與圣上?重歸于好……”

    此?舉,一是?幫綏王,全了兩人的情分——都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季云安在這時?幫綏王一把,給綏王獻策,那情分豈是?獻詩兩首比得過的?而且若以綏王之手呈報,如何都比他這個地方通判來得有力,如今尚且不知?皇上?對魏家的態(tài)度,僅僅只看太后的處境就貿(mào)然對魏家出手,是?莽夫所謂,交由?綏王更加妥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