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49節(jié)
菱書一走,她靠在榻邊,透過窗紙,看外邊朦朧的日頭,又重?新沉默下來,她現(xiàn)在并不適合獨(dú)處,一個人靜坐著時,便總?cè)滩蛔∠肫鸶赣H說過的那些話。 自從第一次看到那樣的父親之后,季卿語便明白?,“酒后吐真言”這句話如何的真,她平日里見到的那個父親,根本?不是真正的父親,只有醉酒之后,父親心里的話才敢毫無顧忌地說出來,他?心里想做的事,都可以在清醒之后,裝作無事發(fā)生。 而這恰恰是她最氣的。 達(dá)士如弦直,小?人似鉤曲。 她從前覺得高?風(fēng)亮節(jié)、翩翩如玉便是君子,后來認(rèn)識了顧青,明白?心口如一的難得,可事到如今,這兩者同父親再無半點(diǎn)關(guān)系。 她一開始是氣,到后來是惜,曾祖將?季家的希望寄托在父親身上,可曾祖口中曾經(jīng)心懷百姓,不墜青云之志的父親卻墮落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如果?曾祖還在世,對父親的失望,比起祖父,只多?不少?…… 季卿語看著窗邊殘梅,心中凄然,就如父親說的那般,曾祖的祭日快到眼前,可瞑坐觀想,歷歷在目,季卿語又有何顏面去見曾祖? 時至今日,季卿語只覺得若自己不教養(yǎng)在曾祖膝下,不曾知?道曾祖對父親的期盼該有多?好,偏偏這世上,只剩她一人,懂得那份期待…… 戚戚然不足以說盡季卿語心中的苦痛,這事放在心里,就仿若棉花里藏了一根針,不碰還好,不會痛,一想起來,一探尋,便扎得心口鮮血淋漓,就是因?yàn)?知?道這份期待有多?高?,如今便對父親有多?少?的可惜,正是知?道父親從前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如今看著他?這般模樣,便有多?少?的恨…… 季卿語盯著面前這碗冒著熱氣的粥,明明很香,卻覺得食難下咽下,她盯著碗看了許久,忽然對菱書道:“去書房,取我的伏羲琴來?!?/br>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br> 季卿語輕撫著曾祖留在她琴上的刻字,轉(zhuǎn)軸撥弦里,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思,弦弦掩抑,聲聲思尋,似述寤寐思服事…… 眼睫低垂,眸光微微,撥弦時勾動?著今日并不清朗的風(fēng),漸漸垂淚,只是這時,衣衫掩映下青衫濕里,聽到了一陣急切的腳步。 季卿語停弦抬頭,看到菱書腳步匆匆—— “夫人,王夫人被官府的人帶走了。” 季卿語瞬間凝眸:“什么?時候的事?” “今日一早,王夫人剛到綢緞莊,官府的人就把她帶走了?!?/br> “可有說原因?” 菱書也探聽不明,只道:“聽人說,好像是因?yàn)?宜州三?縣河壩決堤一事……” 怎么?會是因?yàn)?河壩決堤? 季卿語想不到王家和河壩有何關(guān)系,只小?姨被帶走了,她既然知?道,如何還能坐得??? 她攙扶著菱書站起來,膝上的痛叫她皺眉,可她卻不露一點(diǎn)痛楚,叫人備下馬車,一路往清河坊王記綢緞莊去。 萬掌柜看到她來,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表小?姐總算來了,東主被官府帶走了,老奴也不知?如何辦才好……” 季卿語叫他?莫要著急,把今日官差說的話,細(xì)細(xì)同她說。 萬掌柜定?了定?神:“官差查到那些因?yàn)?決堤而不得不賤賣土地的農(nóng)戶都把田地賣給了咱們東主,說決堤是我們有意為?之……天地良心!咱們東主分?明是不忍看百姓流離失所、吃不上飯,才好心買下他?們的地,東主還讓那些農(nóng)戶到咱們織布坊干活,便是只會漿洗灑掃,一個月也能有百文銅板,怎可能是那等謀財(cái)害命之人!” 季卿語神色難得的凝重?,心想,王算娘之所以會買那些農(nóng)戶的田地,怕是因?yàn)?當(dāng)初她在廡縣寫來的那封帖子,只她沒想到,竟是有人會從中作梗,那些堤壩已經(jīng)被河水沖毀了,如何能看出有炸藥的痕跡? 季卿語心亂如麻,忽然又想起被綏王退回來的那兩首詩…… 因?yàn)?寫得不好嗎?季卿語覺得不能,因?yàn)?前幾日回家,李mama同她說綏王殿下很賞識老爺?shù)臅r,還特意派了自己的寵姬千里迢迢到宜州來獻(xiàn)曲。 文人之間便是這般,對文字向來敬重?,對方若是欣賞你的詩文,便不會退還你的詩稿,而是禮尚往來,若是意趣不和,才會將?詩文還給你…… 季云安先前到廡縣賑災(zāi),也有一番作為?,他?第一回 到文平,便能想到讓覃晟給皇上遞折子,可見季云安深諳為?官之道,這回定?然不例外,只他?會說什么?—— 第一回 堤壩決堤之事賴到了百姓偷堤身上,季云安身居其中,又經(jīng)三?縣決堤一事,自然知?道里頭貓膩不小?,如此,他?此回再上奏折,定?會提出來其中的不對之處,并委婉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功績。 可現(xiàn)下如何? 詩被退回來了。 這說明這回的折子,父親定?是請了綏王殿下幫忙。 綏王殿下前些日子在御書房被皇上刺了一劍,如果?這事是真……綏王殿下為?何會被皇上刺劍,因?yàn)?替被軟禁慈寧宮的太后說話,或是不希望皇上和太后的關(guān)系鬧得太僵,可不論是哪個,都說明了,綏王殿下是站在魏家那邊的! 難怪綏王會把詩退回來,父親這步棋走錯了。 宜州地界都是魏家的人,誰人敢把這事報(bào)給皇上?誰人有這個膽子狀告魏家? 只有兩家,一家姓季,一家姓顧。 想來如今堤壩之事牽涉王家,也是因?yàn)?父親這個折子。 季家已經(jīng)打草驚蛇,今日不過殺雞儆猴。 十月的日子,本?是不算冷的,季卿語站在檐下,看著撒著金光的石板,卻覺得腳底生寒——一邊是曾祖的期盼,一邊是小?姨的生死?,她覺得是自己膝上生疼的緣故,竟有一瞬間的站不住。 一個快步人影從她傘邊經(jīng)過,摟著幾個女子進(jìn)了綢緞莊,一身nongnong的胭脂香從她身邊飄過,緊接著便聽到一個男子的高?聲吵嚷:“萬掌柜,近日沒給小?爺送好料子?。∥覀兯紵熑棺佣疾粔虼┝恕?/br> 季卿語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去看這人是誰。 又來了一個快步身影經(jīng)過,這人直接鉆進(jìn)了她的傘里——是顧青。 顧青個子高?得很,身材也健碩,剛鉆進(jìn)來便把她的傘頂?shù)米冃瘟?,季卿語不得不抬高?手,把人罩進(jìn)來,只顧青著實(shí)太高?,無論她如何舉手都不能把他?納進(jìn)來。 一柄傘下,容納了兩個人,顧青的臉驟然湊近,盯著她,面色不善,像是來討債的:“都這樣了還出門,腿不要了?” 季卿語還沒來得及吭聲,顧青便抄手過她的膝蓋,把人抱了起來,季卿語一驚,一只手握著傘,一支手抱著顧青的脖子,低呼:“這是大街上!” 顧青在她臀上打了一巴掌:“來抓人的,管你是不是大街上,不聽話的小?娘子就該抓回去,打斷腿,關(guān)起來?!?/br> 季卿語在這句話里,悄悄壓低了傘。 第51章 幕天席地 “傷成這樣, 不?好?好?在家躺著,東跑西跑什么?” 季卿語從那陣心驚rou跳中緩過神來,指尖微曲, 在顧青的肩膀上扣出一段衣衫褶皺,低聲問他:“小?姨是?不?是?被抓走?了?” 顧青微微一默,這事他也是?剛從菜市口出來才知道的, 他當(dāng)初安排在王記綢緞莊的斥候還在,今日一出事,便早早來稟告他了,只他還沒來得及探聽消息,小?布又道, 夫人往綢緞莊去了。他想著季卿語那傷, 便知道她?定是?著急了。 “……只是?帶走?,你別擔(dān)心,我找人盯著了?!?/br> 可季卿語如何能不?擔(dān)心, 他們都知這是?魏家在故技重?施,可卻沒辦法,魏家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座大山, 季卿語沉默下來,一時?間陷入惘然。 等回到?家時?,已經(jīng)夜色了。 顧青抱著季卿語回廂房,見書案邊放著一碗粥, 已經(jīng)漿了,像是?午膳:“怎么不?吃飯?” 季卿語也看到?了那碗只吃了一口的粥:“……下不?了床, 怎么吃飯?” 下不?了床吃飯,卻能下床到?處亂跑, 顧青把她?放在床上:“一時?間不?知該說你乖,還是?說你不?乖?!?/br> 某個字眼?扎得季卿語心上一酸,她?輕著聲音反問:“……我不?乖嘛?” 這句話她?想問很多人,比如父親,她?不?乖嗎?為?何不?能一直做她?溫潤如玉的父親?比如母親,她?這般懂事,處處替她?著想,為?何她?最疼愛的人從不?是?她??她?在心里比如了很多人,比到?最后,除了顧青…… 顧青看她?不?大高興,以為?她?還在擔(dān)心王算娘,大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乖乖乖,沒人比你乖了。” 季卿語勉強(qiáng)笑笑。 顧青端著已經(jīng)涼了的粥碗出去,想著叫廚房再煮新的來。不?料剛踏出臥房的門,便覺得風(fēng)聲漸緊,如今已是?十月了,樹葉漸漸枯黃,露出殘敗枯枝,越是?夜深人靜,越是?透出蕭索,顧青反手關(guān)?上門,擋住了季卿語好?奇探尋的目光,任小?風(fēng)吹卷衣袍。 “出來吧。” 應(yīng)聲而來的,是?五道黑色身?影,刀劍出鞘,割出一抹凌厲風(fēng)聲,迎著月色閃成一片雪色,瞬息之間,破空襲來,刀鋒直指顧青眉心—— 顧青赤手空拳,飛身?走?梁避開他們的鋒芒,勾身?一記快腿,直把其中一人踢得撞在房門上!鮮血噴出,重?傷倒地!顧青飛身?撿起?這人落下的長劍,出手便有鋒芒和血色,這兩年,他鮮少有不?留手的時?候,只這回,刀鋒割開人頸的力度寸步不?讓,利目掃視間,不?帶丁點(diǎn)情,任由血珠飛濺,染紅石板青階。 這一場暗殺來得悄無聲息,去得平平淡淡,顧青把已經(jīng)砍出豁口的長劍扔在地上,院子里的暗衛(wèi)才露頭,只聽一句:“收拾干凈?!?/br> 四周重?落寂靜,連死氣沉沉的血腥氣,都沒能被寂寞的夜色留住。 顧青是?端著晚膳回來的,一進(jìn)來便對上了季卿語的目光,面色慘白里帶著虛弱。 “來找曹嶙的?!?/br> 季卿語喉嚨一哽,僵硬地問:“是?魏家嗎?” 顧青看了她?一眼?,叫她?來用晚膳。 季卿語心下難安,先是?王算娘被人帶走?,如今又是?有人到?家中行刺,她?握著勺子的指節(jié)泛白:“曹嶙如何了?” “今日斬立決,他忽然要?招供從竇和墓里盜出來的東西?!?/br> “……是?什么?” “一幅圖,煉丹藥的圖,竇和是?魏碩引薦給圣上的,可他自己也想要?長生不?老?!逼鋵?shí)聽到?這話,顧青是?失望的,因?yàn)?曹嶙所交代的,并非霍良想要?的那幅仕女圖。 季卿語皺眉:“曹嶙說的?” 顧青“嗯”了一聲:“魏碩不?認(rèn),一口咬定這人是?為?了做他的上門婿,才把這東西偷出來,同他獻(xiàn)殷勤,與?魏家無關(guān)?,甚至為?了自證清白,連魏家大小?姐還有她?肚子的孩子都可以不?要?。” 這事若魏家認(rèn)了,那便是?僭越,是?要?誅九族的大罪,魏碩便是?棄卒保車,也決計(jì)不?可能承認(rèn)此事,算來算去,最多治一個包庇的罪過。 可就如此事一般,若只有曹嶙出來指認(rèn)堤壩修建有缺斤少兩之嫌,堤壩已毀,又有王算娘做替罪羊,只要?魏碩不?認(rèn),說到?底,也不?過失察之罪。 沒辦法了嗎…… 季卿語食不?下咽,顧青看她?難受,也知道王算娘對她?來說很重?要?,她?家重?士輕商,這些年已是?愧對王家,如今還因?yàn)?家中緣故,惹得王家深受牽連,季卿語如何能不?寢食難安:“小?姨確實(shí)買了廡縣農(nóng)戶的地,可這并不?能說明便是?王家對堤壩動的手腳,我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近年來堤壩被毀的事,只要?能查出這些綢緞的去向,定能還小?姨一個公道?!鳖櫱嗾f話時?,難得有這般堅(jiān)定的用詞,季卿語看著他,眉頭不?散,顧青捏了捏她?的后頸,這是?一個叫人放松的動作:“牢房我已經(jīng)叫人盯著了,不?會叫小?姨受委屈的?!?/br> 如今也只能如此。 季卿語被顧青盯著用了晚膳,但胃口不?好?,根本吃不?下太多。 用過晚膳,顧青便催她?休息,只季卿語不?可能不?洗澡就睡覺,坐在床邊猶豫得很,如今她?行動不?便,洗澡忽然成了一件難事。 顧青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靠在床邊盯著人。 季卿語猜出了他浪蕩的心思,別開頭,輕聲叫菱書。 這小?丫鬟耳朵利得很,光是?叫了聲名字,便從外頭露了頭,只剛瞧見里頭的場面,又像鵪鶉似的,把腦袋縮了回去——將軍單手就把夫人抗起?來了,還用手打?夫人的屁股…… “求我一下,能羞死你?!?/br> 季卿語被顧青剝了個干凈,甚至還細(xì)心地用手背試了試水溫,才把她?放進(jìn)水里,只這人細(xì)心得過分,時?刻不?忘她?受了傷的腿,握著她?兩只腳踝,架在浴桶邊上。 這個姿勢簡直叫季卿語羞憤欲死,她?手里只有一方?巾帕,遮了上頭,便遮不?住下頭,她?的面色漸漸發(fā)紅,濕漉漉的,不?知是?被水汽蒸的,還是?整個人已經(jīng)化成了水。季卿語微微動了腳,疼痛和羞澀叫她?不?敢挪動太大,小?腳只能踩在顧青的胸口:“……出去呀?!?/br> 只感覺腳下的胸肌動了動,叫季卿語害羞得腳趾縮了起?來,像是?貓咪踩奶似的,踩在顧青的胸口上。 顧青微微挑眉,手順著她?的腳踝往下,也往里:“跌倒怎么辦?” 滴著香露的洗澡水把顧青的手和衣裳都沾濕了,他身?上似乎也染了同她?一樣的香,季卿語整個人漸漸用不?上力,慢慢往浴桶里滑了下去,求生的本能叫她?腳趾發(fā)力,柔弱細(xì)嫩的手腕握著浴桶的邊緣,她?沒剩下什么可以依靠的了,只剩顧青的手,可也是?他的手,叫她?無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