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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漢將軍寵妻日常 第53節(jié)

    季卿語吸了吸鼻子?,記得那日也是這樣被?他抱著:“嗯……”

    “鉆營茍茍,阿諛奉承,你?是不是?你?承不承認?”

    季卿語覺得丟了人,環(huán)住顧青的脖子?,卻豁然開朗,小聲在他耳邊說:“……認?!?/br>
    “你?算計魏家,又不是全是出于私心,宜州百姓受苦,家人受累,你?管這叫鉆營?怎么這么小心眼?!鳖櫱嗳嘀陌l(fā)頂,輕輕在季卿語的耳側留了一個吻,“承認便是,那又如何?我叫你?算計我。”

    第54章 去賞花嗎

    天落孤蒙, 葭月似霜,檀木馬車行在山道上,晃晃悠悠, 今日有雨,不大,罩得山間霧蒙, 像是蒼云下鹽。

    矮腳灌木叢隨著馬車卷起的小風倒伏,可跌倒了卻又懶得再站起來,沒骨氣得很,可反正?就是冬季,也無人督促它們勃勃生機, 以至于, 馬車停下時,油紙傘“嗡”地撐開,露出的那一朵玉蘭, 成了萬物頹唐里?唯一的亮色。

    顧青穿了身黑色深衣,季卿語則是一裙素白。

    今日是曾祖的祭日。

    “真不讓我去?”

    顧青單手撩起車簾,漏出半個身子看著她,一臉不滿意她這個安排。

    這人今日還束了冠, 早晨起來叫季卿語看見?,還稀奇地看了許久,確實如她想的那般,顧青生得太硬朗, 不適合穿寬袍大袖,高馬尾和騎裝更適合他。

    這會兒?, 季卿語盯著他搖搖頭,到底沒說, 若曾祖看見?他能氣得活過來……

    季卿語喜歡文人客,曾祖卻喜歡狀元郎,當初帶她到京城會見?老友,那是挨個問候了各家子孫,放出的話也十分囂張,若想做季卿語的夫君,那最次也得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狀元郎。

    曾祖若知道季卿語不僅沒嫁狀元郎,甚至嫁的還是個不讀四書、不通五經的武將……季卿語搖搖頭,其實心里?想的是別的——季云安把她的婚事當作籌碼去做交換,今日叫曾祖知道,曾祖定是要生氣的,季卿語不想在曾祖生氣的時候,帶顧青去見?他。

    她側了側頭,心想,今日還是先跟曾祖打聲招呼,明年再帶顧青去見?他吧,反正?日子還長。

    顧青難得收拾這么整齊,卻白收拾了,不過他也沒說什么,給季卿語系好?白裘帶子,叫她不要吹風:“我在山下等你?!?/br>
    季卿語點?點?頭,提裙往山上去。

    曾祖葬在山腰,那處長著一片竹林松木,是個清雅之地,只曾祖的墓碑旁,還多栽了棵枇杷樹。

    目下已不是早晨,過了給曾祖祭祀的時辰,不過不要緊,因為每次祭祀時,季卿語總會多留一會兒?,人太多,輪不上她同曾祖說話,曾祖也聽不過來,倒不如不要著急,晚上一些,慢慢講。

    只她是這般,父親也是。

    季卿語并不意外看見?季云安的身影,步子只是停了一下,便撐著傘,走到他身邊。

    “父親萬福。”

    “嫁了人還知道來看曾祖,不枉曾祖當初最疼你。”季云安只是用余光看了季卿語一眼,全?身上下都帶著不動聲色的意味,自得寫?在眼底。如今他如愿以償做了宜州的知府,周身氣度都不一樣了,曾經氣質里?的迫切和張皇消失不見?,轉而?化為了身居高位者的自在淡泊。

    但季卿語知道他只是暫時滿足罷了,父親想去京城。

    她自覺看透了父親,沒有心力再周旋,她變了,經歷過一番作繭自縛的破蛹,但父親沒有,話里?依舊那般冠冕堂皇,可當初疾言厲色提醒她來見?曾祖的又是誰?

    她不該心存僥幸的,“吾日三省吾身”是君子所為,一個人的思想從?來都是根深蒂固的,父親已經叫功名利祿迷了眼,又怎么想起還有回頭路。

    季卿語切齒,話聲是少見?的尖銳:“父親不用假意與我周旋,那些事,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今日有雨,季云安的目光隨著她這句話變得如閃電般凌厲,可他又自詡身份,當季卿語的話是耳旁風,他手中還握著香,香煙繚繞而?上,漸漸淡在云里?,季云安道:“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從?小受教的禮義廉恥都忘了?我是你爹!敢同我這般說話!你的家教呢!”

    季卿語對他越發(fā)?失望:“父親的教誨,卿語沒齒難忘,只曾祖的教誨呢?父親敢同我一般擲地有聲嗎?”

    季云安固執(zhí)地給曾祖插上香,回首看她,寬袍大袖劃出弧度,切斷了一片綿綿細雨:“我不敢?我有何不敢?曾祖的一字一句,我從?未忘過,甚至日日夜夜記著,記得比誰都清楚,曾祖遺言我謄抄千遍,枕著夜夢?我忘了?你說我會忘嗎?”季云安徹骨寒涼的目光看著季卿語,像是看著一個喪心病狂的怪獸,咬牙切齒道,“我看忘的是你……季卿語你不要忘了你的什么身份?誰給你的膽子竟敢這般同我說話!今日當著曾祖的面,你跪下認錯,我可以不罰你?!?/br>
    季卿語皺著眉,輕語卻堅定:“我沒錯?!?/br>
    “那就是想讓我請家法?了!”

    “……爹,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您當真不懂自己在做什么嗎?”季卿語搖頭,往后挪了半步,“季家三個女兒?,為了爹爹的仕途,每一樁婚事都機關算盡,都說父母愛子,為之計深遠,為何獨獨到了父親這兒?,算計的卻是自己的得失?我們從?未怨過您,但這并不意味著要受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您是知道季家風骨的,您是潔身自持,可卿言和大姐呢?我們也是人……”

    季云安看著她,漠視著,像是聽不懂她的苦痛。

    季卿語不想給他再留有顏面:“我反問父親,假手詩文,拿我的詩、曾祖的絕筆去求綏王汲引,父親的良心又何在?父親問我禮義廉恥,可父親又哪里?還有禮儀?哪里?還有廉恥?”

    季云安勃然色變,作勢便要打她:“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才敢在曾祖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

    季卿語撐著傘往后一躲,沒讓季云安碰到她:“父親假借醉酒,對夫人王氏,對我所做的那些行徑,便是但說出來一件,都能叫天下人所不齒,父親如何還在為自己的升官居功自傲,沾沾自喜,可您到底明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得來的?!奔厩湔Z心口一痛,“您知不知道曾祖曾對您有過多高的期望?”

    “住口!”

    季卿語急急道:“曾祖曾說,祖父擅畫,那畫技便是唐寅來看,都要驚嘆三分,祖父不擅為官,卻能在‘畫’之一路上走得長遠,曾祖無數(shù)次同我說過,責怪自己的當時年少,說話不過心,不應該在祖父最自得的時候打擊他,叫事得其反,讓祖父不敢再畫,拼命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br>
    祖父年少時,自覺畫技天下無雙,誰也看不上,私下里?也對各種大家大放厥詞,但奈何技藝超群,甚至得中宮賞識。自己的兒?子有這般作為,作為父親,曾祖自是高興的,只曾祖嘴硬,夸贊的話從?不隨意說出口,更是覺得夸獎兒?子有損父親的威嚴,便多是鞭策,希望祖父能在精益自己的同時學會謙遜,曾祖面上不夠言笑,可他做的比說的多——季卿語的書房里?,除了兩幅名家之作,其余畫作其實都是祖父所為,是曾祖一幅一幅替祖父珍藏起來的,這其中,甚至有祖父三歲時的隨筆涂鴉……

    “祖父流連酒肆勾欄,喝酒誤事,誤了軍糧,走上歧路,祖父自怨自艾,曾祖又如何好?受?曾祖晚年一直在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他自認一生不負君主、不負百姓、不負師生,卻獨獨對不起祖父,對不起您?!?/br>
    季云安破口大罵:“胡亂編造!”

    季卿語擰著眉,說得艱難:“曾祖同我說,父親天賦異稟、少年天才,年紀輕輕便已是兩榜進?士,若肯徐徐圖之,將來在朝堂,定能有一席之地,季家的未來,能在父親手里?上一個新臺階?!?/br>
    “住口!住口!”

    季卿語終于說完了這些年藏在心里?的話,如釋重負,忽然想靠在顧青懷里?睡一覺,他太高了,肩膀對她來說不夠舒服:“曾祖一直遺憾未能把這些話說給您聽,但其實曾祖對你們很滿意……”

    “你知道什么……”季云安沒想到今日會是這樣的場面,他的女兒?,最體面的女兒?,卻全?然不顧他的體面,將那些所作所為全?都攤開來說,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戳他心口,先是說他不配為兒?孫,再說他不配為丈夫、父親,現(xiàn)?在又說他辜負了曾祖的期望,沒能做成一個好?官,“你知道什么!我不是好?官?文平賑災我親歷親為,廡縣救濟我吃苦耐勞,我比他噬血啖rou的魏碩好?多少!為何步步高升的不是我?我沒有行賄,沒有殺人,我比魏家那些人好?多了!”

    “在卿語眼中,父親一直是個謙謙君子,有朗月之姿,所以就算父親做出那樣的事,我也從?不妄言,從?不詆毀,始終相信父親會改好?。”季卿語輕聲慢慢,像是在說自己的心路,“因為知道您好?的時候是什么模樣,所以分外不愿相信那些事情是您做出來的……我一遍又一遍地騙自己,但到最后,我不知在自欺欺人的我,還是您?!?/br>
    季卿語將傘放在地上,留給那個已經被雨淋濕了肩膀、忽然狼狽不堪的父親:“曾祖賜父親表字潤卓,曾在其旁留過一言:‘君子溫其如玉,大雅卓爾不凡1’?!奔厩湔Z說著,突然抱手,對季云安行了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書生禮——

    她走了,在雨霧輕飄時來,在大雨滂沱時離去,流水隱去了來時途,也匿掉了回頭路,她甚至沒同曾祖說話,又好?像是代表曾祖來相談的。

    季云安望著雨簾,什么也看不清,卻覺得心口墜墜下沉,他看著傘面上那簇玉蘭,忽然明白,方才那一禮不是給他的,是給曾經那個他的。

    顧青看著人全?須全?尾的回來,才松了一口氣,替季卿語拍掉身上的雨露:“傘丟了?”

    “嗯?!辈畈欢喟?。

    “以后出門,都帶把傘?!?/br>
    “做什么?”

    “當武器?!?/br>
    季卿語無語凝噎,忽然伸出手腕:“將軍是何時給我?guī)系???/br>
    是那串佛珠,顧青道:“你病著那日,剛好?是趙信兒?子的滿月酒,我稀里?糊涂做了人家的干爹,給人包了大紅包,他就還我個手繩,說是在佛寺求的,保平安用的?!?/br>
    沒想到大病一場,回過神來,自己已經是干娘了。

    “保平安……”季卿語嘀嘀咕咕的,“將軍想要孩子了嗎?”

    顧青捏著她的下巴,像揉小貓一樣:“不是很想,二土還挺煩的?!奔厩湔Z側了側頭,就聽他又說,“不過我已經想好?名字了。”

    “叫什么?”

    “雙兒??!?/br>
    “嗯?”

    “因為咱倆名字里?都有個‘卿’音,是一對?!?/br>
    季卿語枕在顧青膝上,想著方才同父親說的那些話,又想到曾祖和祖父,忽然:“那你要多夸夸他……”

    顧青不置可否,看她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遠處,便問:“看什么?”

    季卿語輕聲說:“落花了。”文人看到落花是很敏感的,季卿語難免有些傷春悲秋之感。

    顧青跟著看過去,回了句:“嗯,明年還會開?!?/br>
    “要等到明年再開了?!?/br>
    “去賞花嗎?”

    顧青正?坐在廊下磨刀呢,看她突然過來,像是只快樂小鳥:“……不是說花落了嗎?”

    “但冬日梅花會開。”

    顧青如何能不答應,他這小夫人就喜歡這種文鄒鄒的東西。

    其實今日是個賞花會,一夜大雨,城東半山的梅花忽然就開了。

    城里?人覺得稀奇,都相繼結伴而?去。有些大戶人家的夫人老爺頗有雅趣,便辦了個賞花會,叫城中的文人墨客都來賞一賞,曲水流觴怕是不合時令,但飲酒作詩,躬逢勝餞還是行的。

    季卿語今日穿了一身粉白的束領芙蓉并蒂裙衫,陪著件紅色的大氅,襯得她膚白嬌嫩,略施粉黛,更是勾勒得她那張芙蓉面驚為天人,她甫一進?來,便有許多夫人小姐來拜會她。

    只他們看到站在季卿語身邊的顧青,還沒靠近,就停了步子,面面相覷。

    顧青難得看到有見?季卿語這么開心的時候,不想掃她的興,但他又確實不懂這些文人間的酸文假式,便同季卿語說:“我到旁邊等你。”

    季卿語便把方才領到的一些詩集和梅花箋給他,叫他到一旁去等。

    顧青一走,那些小姑娘們便圍上來了。

    “卿語的夫君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當真是……人如其名。”當然,名是名聲的名。

    季卿語側了側頭,眼看是不想深談,轉而?同她們聊今日宜州城時興的文集。

    在府里?都沒人能同她聊這些,她又忙,不知不覺便落下了大家許多,以至于聊起來,便是許久。

    等季卿語想起顧青時,回頭去找,發(fā)?現(xiàn)?那人還在原地,真真是頗有耐心。

    “聊什么這么開心?”季卿語聊了多久,顧青便在遠處看了多久。

    季卿語也有些無奈,挑了些他能聽懂的:“說將軍長得兇……”

    這有什么開心的,他反問:“我兇嗎?”

    季卿語抬頭看著他,思忖道:“初見?時覺得兇的,但看多了也就還好?。”

    顧青低低地“嗯”了一聲,不知在想什么:“還聊什么了?”

    “聊納妾的事?!逼痫L了,季卿語束緊領口,“他們說將軍看著與我不相配,只怕是同我聊不來,早晚得納妾?!?/br>
    顧青心里?“嘖”了聲,什么人啊,這么會聊天,卻睨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確實有些聊不來。”季卿語話還沒說完,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季卿語和顧青一起轉頭去看,就看到是武令儀和她夫君,她夫君姓林。

    只武令儀開朗地沖她招手,惹得一圈人圍觀也不在乎,而?林公子就在一旁看著她,也不說什么話,不知為何,就是看起來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