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交好友會殊途、青梅竹馬會決裂，斬釘截鐵會被收回，信誓旦旦會被背叛。

    人生啊。

    手機屏幕泛出幽藍的光，是舒悅窈發(fā)來的：【勿念，我桃乖?！?/br>
    明明自己雜事憂擾，還在要她寬心。

    把要處理的事情放到備忘錄里，條條框框的列好，今宵注定無眠。

    潮濕的雨夜使人心生寂寥，晏檸橙忽然有點兒想念林尋舟了。

    川中島白桃：【我今晚有事要忙，提前晚安?！?/br>
    今天之前，晏檸橙與林尋舟都沒有互相問候早晚安的先例，可她這樣想，于是就這樣做了。

    幾分鐘后林尋舟回了消息。

    lin：【辛苦了，我這邊也還沒有結(jié)束，等我結(jié)束，再來跟你道晚安?！?/br>
    事事有回應的感覺妙極了。

    晏檸橙俯身，額頭貼到落地窗檐，呼吸哈出大片的霧氣，緩了許久后，她直起身體。

    指腹沾抹著白氣，劃寫林尋舟的名字，晏檸橙安靜的看著霧散掉，點開手機屏幕，為自己選了個最近的雙數(shù)日子。

    6月10日。

    今晚雷暴，明天林尋舟的行程計劃該已經(jīng)列明。

    而她要預約他的后天，和今后的人生。

    舒悅窈立在門洞探出的屋檐下等江燼人到，她早開了靜音，電話、短信與微信都已經(jīng)炸了鍋。

    能看到哪條要全看發(fā)送時她是否看屏幕，很隨緣。

    林尋舟：【有什么我能幫的上忙的嗎？】

    你窈：【有，幫我照顧我桃?！?/br>
    林尋舟：【照顧桃是我的責任與義務，恕不幫忙?！?/br>
    17、吃掉三只桃

    晏檸橙從二十五樓俯瞰,滂沱暴雨模糊萬家燈火，亦模糊人間的愛與恨。

    朋友圈里的揣測雪片般紛飛，現(xiàn)實里的幾位立在雨中。

    今夜的一切都如覆水,再難收。

    晏檸橙發(fā)了很久的呆，直到窗外的車燈都消失，收到舒悅窈的關切：【我和江燼走啦，也跟聞落行講了,他今晚不會上去,貼貼桃桃?！?/br>
    她垂眼回過“知道”才轉(zhuǎn)身,去開冰箱。

    應長樂不再需要語文成績后,月昇公館二層的?？途椭皇ｊ虣幊纫晃?。

    冰箱的保鮮格里板板整整的擺著清水白桃與岡山白桃,還有兩只川島中白桃。

    涼氣拂面，神思跟著清明起來。

    人這種生物,永遠愛屋及烏，晏檸橙很難評價聞落行這個人。

    他們接觸最多的時候，是小學前三年。

    但自己的確因為舒悅窈,得到了聞落行頗多眷顧,僅就她愛好吃桃子這一點，二層的冰箱里就總能看到應急最合時宜的桃子品種。

    春有美國超紅蜜桃、夏有清水白桃、岡山白桃、秋有黑桃皇后、冬有雪桃。

    舒悅窈本人對水果桃子沒有特別的偏愛,分不清品種，還在問自己,“我桃喜歡吃什么品種”的時候,聞落行已經(jīng)讓人準備齊全了。

    晏檸橙自己家里也享有同樣的待遇,可月昇公館總歸不是自己家。

    冰箱敞得久了，外壁開始凝水汽,晏檸橙抹開,伸手捧了兩顆清水白桃出來。

    刷干凈表皮的容貌,靠在櫥臺邊慢吞吞地剝皮、切塊、然后加冰塊搗碎。

    晏檸橙完成后才頓覺步驟出了差錯，該是先沖咖啡的。

    倒也無甚關系，長夜漫漫，有的是時間。

    她挑了淺度烘焙的耶加雪菲，手磨豆子時就嗅到了特有的檸檬、花香與蜂蜜般的水果甜香氣。

    這是晏檸橙做蜜桃冷萃最常用的豆子種類，基調(diào)是柔和的柑橘調(diào)果酸，酸味不明顯，口感清新明亮，與蜜桃互不宣兵奪主，質(zhì)感柔軟。

    咖啡液被冰層隔開，美輪美奐的粉褐漸變。

    晏檸橙攪勻，又加了片檸檬增色，終于調(diào)到了最滿意的口感。

    再次確認過避孕棒的丟棄方位后，晏檸橙無意間掃到璀璨珠寶中央的手帳本，她意識到了什么，站在書桌前沉思許久，還是倒著翻開了手帳本。

    晏檸橙從后翻，翻到前一張有日期處便停了下來，如她所料，今天的窈窈忘了寫，驗孕棒的時候還沒有加上。

    事要做絕，她給舒悅窈發(fā)了條微信說明情況，緊接著開始提筆在草稿紙上模仿好友的字跡。

    大家都是書法愛好者，有自成體系的分析筆畫能力，晏檸橙練了十來分鐘，自覺能有七八成相似，取了只紅筆，提起闔眸開始回憶崩潰時刻的心境。

    急剎車的尖銳嗡鳴，晏檸橙睜眼，落筆，水墨暈染顫開，帶著扭曲地寫下去。

    沒懷過孕，但看過讓人恨的牙癢的狗血漫畫橋段，詞是對著手機直接抄的腳本，替換了人名。

    “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我才24歲。我要告訴他嗎？為什么是現(xiàn)在？哪怕早一天呢？為什么要我發(fā)現(xiàn)聞落行根本不愛我、根本不在意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這是命運給我的懲戒嗎？可為什么不是報應在我身上，而是要帶來多余的生命呢？”

    一氣呵成，前言不怎么搭后語，絕望痛苦躍然紙上。

    近年晏檸橙很少于紙面作畫，順手涂鴉的草稿倒是有不少，她是個很少回顧自己作品的人，隨意攏起扔進垃圾桶。

    從傍晚看到朋友圈時就開始整理行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差不差。

    公館的安保做得很好，信件快遞都是統(tǒng)一的門衛(wèi)處接收，然后速遞刀各樓下信箱的，會被阿姨取了，放在玄關單獨的柜面上。

    晏檸橙占據(jù)了柜面不小的范疇，她的住址不公開，有時心血來潮會換風格小號投稿，在哪兒住，就在哪兒寄出，都是一次性買賣，晏檸橙不缺稿費，懶得拆。

    時間久了，雜志的復稿函與合作方寄來的漫展邀請函之流都堆砌在柜中。

    本著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心態(tài)，晏檸橙決定取走，順便幫舒悅窈一起。

    纖細的手指卡著信封邊緣，正理著，語音乍然響起。

    “l(fā)in邀請您進行語音通話……”

    晏檸橙手忙腳亂地接起，攏著的信四零八落地散開來，有好幾封滑出去，順著落到了柜后的縫隙中。

    “方便接語音？”慵懶低沉的嗓音貼著左耳傳過來，帶了三分微醺的酒意。

    晏檸橙背靠著玄關，仰起頭，悠悠應，“方便的。”

    澄明的燈火撒進眼底，她凝視融融燈火，倏地想起個因為南北地域差異而造成的巨大笑話。

    剛到港城念書那會兒，晏檸橙的粵語水平和初來乍到的外國人念中國歇后語一樣不明所以。

    少年人動不動就喜歡起誓。

    大家最常說得是，“我對住燈火發(fā)誓?！?/br>
    晏檸橙不理解，那家伙要是燈滅了，豈不是誓言當場無效？

    被針對時有人哄鬧著要她對燈發(fā)誓，否則認定就是她背后打的小報告。

    晏檸橙不想理會，又懶得多交涉，所以回問，“為什么不是對天？”

    是因為不敢嗎？都唯心主義到立誓了，當然是怎么狠怎么來。

    違背誓言的人遭五雷轟頂才對吧？光停電有什么用？

    眾人看她的眼神變得更奇怪了，“讓你對燈，你就對燈，哪兒那么多問題？”

    晏檸橙莞爾，譏諷回，“我憑什么配合？”

    女聲尖銳刻薄，“因為你有嫌疑，錢蓮被舉報的時候，你根本不在教室里?！?/br>
    晏檸橙轉(zhuǎn)著筆不再理會，完全忽略掉周遭繞著她的視線。

    她媽都不敢保證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會做什么。

    “他人的信任”又算什么東西呢？

    自由心證。

    “那不如一起對天發(fā)誓好了?！鼻遒纳ひ粽穑虣幊忍ы?，林尋舟撐手坐在講臺上，白衣如雪，睥睨著臺下的鬧劇，眉目間盡是不耐，淡漠地講，“按規(guī)矩來，我當時也不在教室里，我林尋舟對天發(fā)誓，是我舉報錢蓮的，我死自己和全家，請吧，就從你開始。”

    林尋舟隨意的點到剛才逼問晏檸橙的女孩。

    對方愣住，微笑開脫道，“都是同學，不必玩這樣大吧？”

    “為什么不呢？”林尋舟用她剛才的話回問，“讓你對天，你就對天，哪來的那么多問題？我校的處理方案公示需要時間，并非實時處理，在座各位嫌疑均等，通通發(fā)毒誓，才算公平。”

    這件事是怎么收場的晏檸橙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泛黃折舊的記憶，只剩下日光里少年林尋舟玉質(zhì)金相的側(cè)顏和倨傲神色，明晃晃地蕩著。

    更久以后，粵語和普通話一樣熟練的晏檸橙終于弄明白。

    對住燈火發(fā)誓，是粵語地區(qū)的俚語，有兩重含義。

    一種是她當時理解的那樣，無厘頭俏皮話，燈滅誓消，另一種則是兩廣多祭關公，香火引意出燈火，和所謂的對天發(fā)誓別無二致。

    當年那群人是何種意義已不得而知，晏檸橙也并不在乎。

    她揚手去握住投來的光源，林尋舟的嗓音再響起，“在做什么？”

    “發(fā)呆?！标虣幊容p聲細語回。

    大概是習慣了她講話的脫險狀態(tài)，林尋舟又換了個問法，“那剛剛我們桃在做些什么？”

    “……”晏檸橙哽住，小心地試探著，“想你？”

    漫不經(jīng)心的低笑敲著耳骨，林尋舟懶洋洋地繼續(xù)問，“那在之前呢？”

    晏檸橙坦然而直接，“我不能說。”

    再之前是窈窈的私事，她們精心布下的局，即便是面對林尋舟，晏檸橙也不會講出。

    “這樣啊。”林尋舟的音色微啞，噙著笑意，“那我自己講好了，我剛剛在想桃?！?/br>
    隔音做得很好，玄關處安靜。

    揚聲器外放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與手邊杯中冰球碎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