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告訴朕，這是怎么回事?。俊?/br>
    場上鴉雀無聲，唯有火把明黃的光在跳動。

    明和帝走近，看著還未收劍的李玥，怒意更甚，“十三弟，你這是要在朕的京師，當(dāng)著朕的面，格殺我大澧朝廷命官？”

    李玥恢復(fù)了理智，劍收入鞘，轉(zhuǎn)身朝著明和帝行禮，忍下滿腹心火。

    “臣弟不敢，皇兄，只是奪妻之仇不共戴天，臣弟這才亂了方寸。”

    明和帝詫然。

    見他三人皆著喜服，慢慢頓悟過來，依稀能辨事情的原貌。

    看著一身紅裝，貌若仙姿的衛(wèi)燕，指了一指，“你來回話?！?/br>
    當(dāng)眾被點(diǎn)，衛(wèi)燕心下不安，上前福身行禮，“回陛下，此事說來話長。”

    明和帝不耐煩起來，“那就長話短說?！?/br>
    “是，陛下?！毙l(wèi)燕深吸一口氣，開始不偏不倚地緩緩道出實(shí)情。

    “事情是這樣的……”

    “豈有此理！”聽完整件事件后，明和帝氣得手指都顫抖了，他不再偏袒受傷的江桐，而是將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他身上。

    “江桐，你可知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江桐跪在地上，仰頭直視帝王，問心不愧：“陛下，臣本心所驅(qū)，無懼神形覆滅。”

    見他說出輕生之語，明和帝氣不打一處來，胡須都在顫抖。

    “你……你……如何不早同朕講，非要把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啊你?！?/br>
    江桐的白衣被鮮血浸染，牽動蒼白的唇，他坦誠道：“求陛下恕臣欺瞞之罪，臣若是提前說了不愿娶公主，陛下不同意是定然，且還會讓他人有了防備。今日計劃則不能成?！?/br>
    明和帝氣得話都說不出了，甩袖冷笑：“你倒是坦誠?！?/br>
    他指著江桐，手指都在打顫。

    “膽大包天！當(dāng)真是膽大包天！你當(dāng)真以為朕沒你不成？這大澧沒你不行？當(dāng)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江桐垂眸，雙膝跪地。

    “臣未有如此想過?！?/br>
    江桐態(tài)度謙恭，明和帝的怒火無處可發(fā)。

    看著滿地狼藉，還有這滿院的兵甲，唯有恨鐵不成鋼。

    “還有十三弟，你說說看，今日朕若不及時趕到，你是要將當(dāng)朝首輔斬于劍下嗎？”

    李玥抱拳，“是臣弟的錯，還請皇兄息怒。”

    明和帝冷聲教訓(xùn)他，“若是朕今日不來！你便要血洗尚書府嗎，十三弟，縱使朕給你再大的權(quán)勢，你也該清楚，此處是皇城！是天子腳下。你如此意氣用事，你把朕，放在何處？”

    李玥躬下身子，“皇兄，臣弟絕無二心?！?/br>
    這一場鬧劇，讓明和帝身心俱疲，夤夜至此，他的清夢被擾，到底是年過半百之人，精神體力大不如年輕之時了。

    他捏了捏眉心，擺了擺手，不想再與二人置喙了。

    “來人，將江桐壓入天牢，無朕旨意不得任何人探視?！?/br>
    “至于十三弟，速速收兵回府！不得稍延?！?/br>
    一番發(fā)號施令后，江桐被羽林衛(wèi)帶走，李玥則收兵回府。

    整個院落恢復(fù)了寧靜。

    明和帝未即離，他將衛(wèi)燕招致身邊，與她道：“衛(wèi)氏女，朕不管你從前與江桐有何過往，眼下，朕要你牢記，往后，不得再與十三弟之外的任何男子不清不楚了?！?/br>
    明和帝此話之重，警告之深，衛(wèi)燕焉能不領(lǐng)會。

    她脊背一冷，自是知曉沒有辯解的權(quán)利，只能認(rèn)下。

    “臣女記住了?！?/br>
    見她態(tài)度恭謹(jǐn)，明和帝又道：“朕差點(diǎn)忘了，朕的寶貝女兒長樂，得立刻派人去接回來。那便派你去，你去將人接回來，今日之事，禍不及你，卻因你而起，你去把長樂接回，勸動她的心思，讓她愿意出嫁，朕便當(dāng)你是將功折罪了?！?/br>
    經(jīng)此一事，明和帝還未放棄讓長樂嫁給江桐的心思。

    衛(wèi)燕猛地一僵，仰頭看向明和帝，為難道：“陛下……”

    可明和帝并未給她拒絕的機(jī)會，他扶額，把不遠(yuǎn)處的徐吳招了過來，“徐吳?！?/br>
    徐吳弓著腰來到明和帝面前，察言觀色道：“陛下可是乏了？”

    “嗯，扶朕回宮?！?/br>
    就這樣，明和帝在徐吳的攙扶下，一步步離開了衛(wèi)燕的視野。

    夜色如流水，月華如練。

    太極宮中，燈火未歇。

    明和帝回宮后并未就寢，而是靠在軟榻上跟徐吳聊心事。

    “徐吳，朕到底是老了，想不明白那些年輕人的心思了。你說他二人，如何會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

    “要知道，朕如今最信任的就是他二人，便如同朕的左膀右臂，哪一條都少不了，你讓朕如何是好？”

    徐吳微笑，給明和帝松肩，“陛下，既是臂膀，自然不好割舍。此事咱們不妨從別處來看。”

    明和帝瞇著眼，斜靠在軟墊上，手中捻轉(zhuǎn)精粹舍利，“你以為如何？”

    徐吳笑笑，輕松道：“陛下，自古這朝堂因女人生變的事可不少，牝雞司晨，紅顏禍水，可不是本朝才有的，歷朝歷代，不比比皆是嗎？”

    “徐吳，”明和帝睜開眸子，面露欣賞之意?！澳阏媸峭尴氲揭惶幦チ??！?/br>
    明和帝很多時候都心如明鏡，但往往很多話不愿自己說出來，喜歡讓別人替他說出來，好像這樣就可以減輕自己的負(fù)罪感。

    而徐吳早已摸透了帝王的脾氣，這些年才會一直在皇帝身邊順風(fēng)順?biāo)?，?jīng)年屹立不衰。

    明和帝徐徐道：“朕亦以為，此女若在我朝，定然是個后患。”

    徐吳道：“可瑞陽王殿下愛她至深，陛下若隨意動之，恐兄弟反目?！?/br>
    便如今日，李玥就直接動了兵了。這不可不會在明和帝心中埋下隱憂。

    “所以，朕得想個兩全之策才好。”

    明和帝又想到了什么，所謂帝王心術(shù)，猜忌往往是常態(tài)，他問：

    “徐吳，依你所見，十三弟是否會對朕又異心？”

    一直以來，李玥都是明和帝最信任的，早些年為帝王奠基江山，功不可沒。

    可人心易變，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情，古來有之，明和帝不得不防。

    “瑞陽王對陛下忠心耿耿，但這天下亦沒有萬全之事?！毙靺堑溃骸氨菹氯舨环判模蝗粜Х孪鹊郏囂揭辉囂??！?/br>
    明和帝沉吟：“繼續(xù)往下說。”

    徐吳道：“不管陛下有何計劃，都可將風(fēng)提前放出去，看看瑞陽王那頭有無異動?！?/br>
    明和帝想了想，頷首，“朕有意送衛(wèi)氏女去草原和親?！?/br>
    徐吳叫好，“此舉甚佳，老奴記得那鮮族的老可汗，可是派使者來大澧求通婚數(shù)載了?！?/br>
    明和帝道：“你記得不錯，不過朕眼下最怕的，便是十三弟，他今日的沖動之舉，實(shí)是叫朕心中不安?！?/br>
    徐吳：“那陛下不若先昭示天下一個假消息，將衛(wèi)氏女和親的時日提前，還可派一只假的送親隊伍，看看瑞陽王殿下那頭的反應(yīng)。若是有風(fēng)吹草動，那亦全在陛下的指掌之間了?！?/br>
    “可。”明和帝思慮了一番，認(rèn)可了徐吳的提議，“那便依此計辦吧?！?/br>
    未央宮中，陽光從雕花窗欞灑落進(jìn)屋內(nèi)。

    高幾上，狻猊鎏金爐中，細(xì)瘦的青煙騰騰不絕。

    衛(wèi)燕依照明和帝所言，出城將長樂接了回來，一路上，長樂知曉了衛(wèi)燕替她安排的一切，還明白了衛(wèi)燕為了不讓她受牽連，特意不將內(nèi)情告知她的用心。

    經(jīng)此一事，她對衛(wèi)燕的前嫌也盡數(shù)開釋了。

    畢竟衛(wèi)燕當(dāng)時送她華服，也并未顧及太多，更預(yù)料不及后來的事。

    可眼下令人頭疼的事還未結(jié)束。

    江桐雖然被下詔獄，但明和帝放他出來只是遲點(diǎn)早點(diǎn)的問題，只要有了契機(jī)，定會將他放出來，且他還是有意要將長樂嫁給他。

    明和帝就是這樣一位帝君，他的所設(shè)所想，無人可以違背。

    “衛(wèi)jiejie，要不我還是逃跑吧，不然父皇還是會逼著讓我嫁給江桐的?！?/br>
    長樂坐在高椅上，憂心忡忡。

    衛(wèi)燕嘆息，“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又能逃到哪里去？”

    長樂賭氣道：“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決計不肯嫁給江桐的?！?/br>
    衛(wèi)燕語重心長道：“公主，你若鐵了心不想嫁，如今我倒是有個主意，不過，陛下那邊是否會同意不好說，你可愿擔(dān)此風(fēng)險？”

    長樂信誓旦旦，“哪怕受陛下雷霆之怒，我亦不懼。”

    衛(wèi)燕見她堅決，頷首道：“好，那便照我的法子去試試?！?/br>
    太極宮外，大雨瓢潑。

    雨幕接天連地，大有將天上水傾瀉干凈之感。

    長樂目光堅定，手捧請愿帛書，跪在太極殿下，高呼：

    “請父皇收回成命?！?/br>
    “兒臣不嫁罪臣。”

    這番情愿引得來往宮人頻頻回首，一時間宮內(nèi)傳論紛紛。

    不少皇子公主看著長樂如此，大受動容，也跟著跪在太極殿前請愿。

    如此一來，明和帝便被這群兒女們高高架起，不得不當(dāng)機(jī)做個決斷。

    這場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

    而這群皇子公主們，也跪了足足跪了一天一夜。

    他們在等明和帝出來，給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