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追妻錄 第107節(jié)
書房內(nèi),唯余燈燭葳蕤,淺淺光暈將李玥的身姿照射在屏風之上,楚楚謖謖、軒然高舉。 他抬眸,望著掛在墻上的劍,瞳孔突然變得深遠,不知在思忖著什么。 驀地,跨步提劍,一手按住劍格,一手按住劍柄,嗆得拔出長劍。 動作一氣呵成。 那道青峰在燭火殘影下,泛著凌冽的寒芒。 他劍指東南,眼中泛著冷意。 那是承天門的方向。 亦是明日和親隊伍出城的必經(jīng)之路。 明日,他將竭盡所能,把衛(wèi)燕救出來。 哪怕從此放棄聲名地位,隱姓埋名過一生。 他亦無悔。 若能與她就此浪跡一生,那他此生便得圓滿無憾了。 * 衛(wèi)燕得知朝堂變局時,已是次日之后。 長樂出宮來見她,將瑞陽王被貶至塞外的消息告訴了她。 這幾日衛(wèi)燕閉門不出,旁人亦不愿惹她煩憂。 故她一直不知此事。 明和帝雖然明面上將李玥擅自調(diào)兵之事瞞了下來,只對朝中宣稱是派瑞陽王去邊塞歷練,但長樂卻是知道內(nèi)情的,父皇此番是對小皇叔的貶斥疏遠。 畢竟,他沒有通過明和帝的考驗。 在衛(wèi)燕與明和帝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知道李玥中了明和帝以她為餌設(shè)的局。 衛(wèi)燕百感交集,心緒難平。 “殿下,他如今怎么樣了?” 長樂悲嘆,“小皇叔昨日連夜被父皇送出京師了。說是派遣,實為押送,父皇收了他的兵權(quán),如今他無權(quán)無勢,跟一介白衣無異?!?/br> 衛(wèi)燕聞之,不忍淚下。 “全是我害了他。” 長樂亦落下淚來,執(zhí)著她的手道:“jiejie這事何苦,此事如何能怪你。要怪,就怪我那父皇太過狠心,如今,我對他亦是涼透了心。” 衛(wèi)燕不語,淚卻依舊潸潸而落。 長樂替她拭淚,從袖間拿出一枚刻著蟠螭紋的玲瓏美玉,交在她手中。 “小皇叔讓我給你的。” 衛(wèi)燕認出來,那是李玥隨身攜帶之物,亦是他的信物。 衛(wèi)燕將至緊緊攥在掌心,泣不成聲。 長樂抱著她,強忍著淚道:“衛(wèi)jiejie,父皇不肯見我,但我會再想辦法的,你別擔心,事情一定還會有轉(zhuǎn)機的?!?/br> 衛(wèi)燕任由她抱著,終是沉默著頷了頷首。 長樂這才放心離開。 衛(wèi)燕瞧著她離去的方向,心中卻苦笑。 如何還會有轉(zhuǎn)機? 長樂到底太天真了些。 她如今,只能順從認命,把對周圍人的影響傷害降到最低。 望著手里的白玉螭紋佩,衛(wèi)燕心頭涌起一股又一股酸楚,李玥已因她之事落得如此地步了,她難道還要牽著更多的人下水嗎? 她的父兄,姐妹,乃至整個侯府? 她從不想因自己而牽累別人。 可旁人卻偏偏因她所累。 今日聞得李玥此番下場,她已是心痛不已,自責到了極點。 再也受不得旁人為她落難了。 她決定直面一次圣上。 與明和帝做一次正大光明的談判。 了斷過往一切。 * 六月的惠風帶著融融暖意,最先吹開了御花園中百花,而后整個皇宮像是被繁花點染,灼灼其綻、粲然如霞。 比繁花更醒目的,當屬那道清癯堅毅的身影,始終挺立跪在太極殿外,風雨不摧。 江桐在太極殿前跪了三日后。 終于得來了明和帝的召見。 連日未進食,站起身來的時候,他的身形有些踉蹌。 隨著徐吳進入太極殿中,明和帝正坐在書案前批閱奏折。 見他進來,頭也未抬道:“江卿來了?!?/br> 江桐臉色蒼白,渾身無力,卻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作了一揖,深躬下去。 “臣江桐,參拜陛下?!?/br> 見他恭順,明和帝稍稍展顏,抬眸看著他道:“起來吧,徐吳,賜座看茶?!?/br> 明和帝終究還是惜才的,見他嗓音嘶啞,對他還是以禮相待的。 江桐坐下后,接過徐吳遞來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潤了潤連日來干燥的唇舌。 江桐還未言,明和帝便直接道:“朕知你為何而來,可朕亦要提醒你,若是為了衛(wèi)氏來,最好別開口,瑞陽王是何等的下場,聰慧如你,定能解其中全貌?!?/br> 江桐眼神微動,放下茶盞,抱拳對著明和帝恭敬一禮。 “陛下,此事干系朝政社稷,一國百姓。臣豈能不知輕重?” 他一字一句認真道:“臣此番不為衛(wèi)氏,全為社稷,陛下可愿聽臣諫言?” 明和帝手中批朱的筆微微一頓,他抬起頭,認真打量著江桐。 見他神色如常,一身凜然,風華落落。 明和帝擱下筆,緩聲道:“江卿有何諫?” 江桐正了正脊背,肅然端坐道:“陛下,如今第戎氣焰太過囂張,名為求娶公主,實則咄咄逼人,若聽之任之,我大澧國威何在,人民的風骨何在,陛下此時若不加以敲打,扼制他們猖獗,恐怕他們今后會得寸進尺,提出更多的要求?!?/br> 江桐一字一頓清晰道:“若到了那時,陛下又該如何抉擇,焉知不會騎虎難下?” 明和帝頓了頓,目光落在桌上的博山爐,淡淡沉吟道:“朕對第戎,還是信任的。” 明和帝此番是提前與第戎來使暗中計劃,才會有朝堂上神女通天算卦,點名衛(wèi)燕去和親這一幕。 朝堂上的一切也盡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自然不懼江桐的假設(shè)。 可盡管他胸有成竹,江桐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越聽越心中動搖。 江桐朗聲,字字清楚。 “陛下眼下可以信,可數(shù)年后呢?” “若彼時第戎的勢力壯大至可與我朝分庭抗禮,那時,百姓口中兇若豺狼虎豹的蠻夷人,陛下還敢信嗎?” “你是說……” 明和帝沉聲喃喃,江桐的擔心并非毫無道理,若是第戎加速壯大,不出幾年,他們很有可能撕毀盟約,侵略中原,提出更加無禮的要求。 “且陛下可知,開本朝無先例之和親意味著什么?” 明和帝眼眸微瞇。 江桐眸色深遠,直直對上了帝王的目。 “失了尊嚴?!?/br> 他認真道:“陛下可知如今百姓都是怎么說的?” 明和帝看著他,神情肅穆起來。 江桐目光凜冽如雪,清晰道:“定是朝堂式微,朝中無人,才會不得已送女人遠嫁和親,那些血氣方剛的男兒郎們呢?在第戎作威作福時都去哪兒了?連區(qū)區(qū)女人都保護不了嗎?” 明和帝被他這番話說得微怔。 江桐一針見血地直諫,“當一個國家要拿女人換和平時,國祚必衰矣?!?/br> 話音落下,一切恍若靜止了,屋內(nèi)落針可聞。 唯余博山爐的青煙裊裊。 江桐此番直言善諫,無異于一場豪賭,賭得便是明和帝那顆猜忌敏感之心。 否則,說出那么多大不韙的話,就足夠他死數(shù)百回的了。 時光一滴滴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明和帝終于有了反應,他抿了抿略微發(fā)緊的唇角,不是雷霆之怒,而是語氣和善。 “那依江卿看,應當如何?” 江桐知道,他贏了。 “臣,請戰(zhàn)?!?/br> 他從座上站起,徑步走到明和帝身前,撩袍跪地,捧出袖中血書。 明和帝瞇了瞇眼,赫然瞧見那血書上醒目的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