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29節(jié)
忽的,少女的手腕被人握住。 時輕鳶扭頭就要發(fā)火:“誰敢——時、時璃?你,你怎么來了?” 時輕鳶在時家再驕揚跋扈,也很分得清時璃作為時家天驕,無論在族中長輩還是外界,與她的地位察覺有多云泥之別。 更別說凡界人盡皆知的“紫辰仙子”的名號。 在別人面前時輕鳶再敢耍威風,換到時璃面前,她也只能收斂著。 “家主還沒來,誰讓你妄動私刑?”時璃側顏清冷,聲音微寒。 “我,我是,”時輕鳶眼珠子轉了轉,“我是想逼問出逃走的那魔頭的去向!” “你們只負責看管,審問事宜,還輪不到你來插手?!?/br> “——!” 時輕鳶惱火,但不敢反駁,正兩相僵持的時候,只聽石室外傳來時家子弟的行禮問候。 “家主?!?/br> 石室側廊,石門被人打開。 以時鼎天為首的一行時家人,齊齊踏了進來。 時璃和時輕鳶也立刻松了手,轉身低頭,各自稱呼行禮。 “阿璃,你怎么在這兒?”一見到時璃,時鼎天臉色變了變,上前兩步,“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怎么就下榻了?” “父親,我沒事?!睍r璃遲疑了下,她摸了摸手上那只稍大的芥子戒,“您昨天說,她是時家的人?” “……” 時鼎天眼神輕爍。 昨夜在掀了頂?shù)耐ㄌ扉w內,時琉自曝身份,但那句話只有逼近的時鼎天與隱藏在附近的玄門長老袁滄浪聽到了。 時璃不知,時鼎天也不想她知。 “這件事和你們小輩無關,你不要插手,讓父親來處理?!睍r鼎天說完,不給時璃反抗余地,向一旁看守的時家弟子示意,“你帶她們出去?!?/br> “是,家主?!?/br> 時璃有些遲疑,可時家?guī)孜魂壤仙踔潦切T兩位長老都跟在時鼎天身后一同來了,她不敢說出晏秋白可能和藏在時蘿體內的神魂是舊識的事情,尤其怕牽累到還在昏迷的秋白師兄。 權衡過后,她只好暫時忍下,扭頭離開。 石室的門再次合上。 時家耆老們站在石室前,獨時鼎天一人上前。 刑架上少女低闔著眼。從始至終,她沒看他們任何人。 “和你同行的那個魔頭,到底是什么身份?”時鼎天問。 “……” “他現(xiàn)在在哪兒,你應該知道吧?” “……” 時琉始終闔眼,咬著唇一言不發(fā)。 “時——!” 琉字未能出口,時鼎天氣得狠狠攥拳,“我不知你這些年遭遇了什么,但你定是受了他蠱惑,那是個能在淞州屠家滅門的大魔頭!你這樣護他,他在意你么!?” 女孩垂著的睫輕顫了顫,一兩息后,她睜眼。 那是一雙澄凈的,不曾被世俗所染的眼眸。 漂亮,安靜無聲。 時琉從生下來就只算得上樣貌平平,可她有雙極美極美的眼睛,對視一眼,好像就能讓人敞開心境,任她感應。 時鼎天原本以為那是眼瞳的美,是天道對她平庸無奇的彌補,此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眼神、或說眼神至深處,那朵神魂之火的美。 可美得太過,透視人性。 像要被撕破一切表意,將內心偏私丑惡全部公示于她。 僵持數(shù)息,時鼎天神色難堪。 “…魔頭余孽,執(zhí)迷不悟!”時鼎天沉聲,扭頭,他手一抬,旁邊耆老們中間有人端著的木盒打開,一道閃著雷光電鳴的好似無形又有形的鞭子就飛了出來。 “啪!” 一聲烈響,鞭尾狠狠甩在女孩腳尖前。 時琉瞳孔一顫,不是嚇得,是疼得。 只一息,她慘白的額頭就滲出了細密的汗——明明那鞭,還尚未落到她身上。 “這是神魂鞭,不傷軀體,只碎神魂,”時鼎天咬牙,顴骨抖動,眼神震顫地瞪著她,“那魔頭,人人得而誅之,絕不容你包庇藏私——你想清楚,是真要為了他,斷了神魂輪回?!” “……” 時琉怔怔望著,從時鼎天手里垂下的無形長鞭。 電閃雷鳴,一點余波都足夠叫她痛徹骨髓。可她聽見了,時鼎天說的,是神魂輪回。 也就是說,死在這長鞭下,就是神魂具碎,不入輪回。 她的父親。 她生身的時家。 她曾夜夜企盼的家人…… 他不但要她死,還要拘她神魂、斷她輪回? 時琉低頭,她忽然想笑了,腦海里也就忽然想起那個白衣少年站在幽冥血色的穹頂下,肆意地笑,卻眼神冷漠地與她說。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畏我者,想殺我者。 他說這句話時,也像她現(xiàn)在這般絕望心死么。 時琉好奇地想著,就低著頭,學他輕聲笑了起來。 她學得不好。 惹時鼎天額上青筋繃起,隨他甩手,一道隔絕聲音和神識探查的結界轟然落下,將兩人與時家耆老相隔。 “時琉!我不管你對時家有多少仇怨!這件事事關蒼生、事關凡界幽冥無數(shù)人的生死!你今日不說,我時鼎天就算親手弒殺至親、也絕不會對你有一絲縱容顧忌!” “…縱容,顧忌,至親?” 女孩輕聲念著,因為缺水和失血讓她眼前昏黑,聲音也澀啞,可她還是強撐著仰起頭:“這些東西,您什么時候,對我有過一絲呢?” “!” 暴怒起伏下,時鼎天面色慢慢沉冷如鐵:“是,我時家自然沒有為虎作倀的至親——那個魔頭不會救你,也救不了你——即便如此,你也要護他到底?寧可神魂俱碎?” “……” 時琉闔上眼,幾息后,她輕輕哼起碎輕的歌來。 那是首童謠。 它流傳在凡界最北的疆域,幼時照顧她的第一位使婆奶奶,總是在她哭著找父親母親的夜里,一邊輕輕拍著她背脊,一邊低聲哼唱給她聽。 她曾那么渴望的,父親母親。 時琉低低唱著。 斷斷續(xù)續(xù)。 碎不成音。 “好,好!來人!” 時鼎天一揮手,碎了那隔音結界,震顫著手將鞭子甩在快步上來的時家子弟懷里。 “打!打到她說為止!!” …… …… 那是時琉生命里最漫長的一夜。 生復死,死復生。 當疼痛和折磨重復太多遍,人的意識也會麻木,就好像神魂已經飄離軀體,只是停在上空,漠然注視著下面被綁縛在刑架上、疼得死去活來還要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吭聲的少女。 不知多久過去。 幽冥夜里的血空終于降臨。 石室中那些嘈雜瑣碎,難以辨認的聲音都已遠去,時琉耳中的嗡鳴也漸漸消止。 神魂虛弱將碎的少女仰頭,望見了石室對著的石窗。 比鬼獄的窗稍大些,一輪清幽血色的月,疏遠而靜默地掛在夜穹中。 這大約是她在這人間的最后一夜。 她沒有死在孤寂清冷的鬼獄,沒有死在罪不可恕的禍世魔頭手里。 她死在錦簇人間,死于至親。 早知,早知。 早知這人間。 不來也罷。 …… 月光透過鬼獄碗口大的窗,殷殷地紅。 最盡頭的小牢房里,石榻上,此刻正躺著個安然入睡的少女。 她呼吸很輕,面容恬靜,嘴角還微微翹著。 像在一場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