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51節(jié)
“?” 魔偏過側顏,他低低睨下來,漆目脈脈如深情,墨意里卻端是一副古怪又謔笑的眼神,像聽到了三界里最大的笑話。 “引頸受戮?你真當吾是你們這種會受困于七情六欲的俗物了?” “……” 魘魔最擅窺視神魂,蠱惑人心。 面對這位三界至惡之魔,她雖做不到蠱惑,但看穿那雙墨眸里縈的究竟是遮掩還是真意,并不難。 因此對視幾息后,魘魔卻是一愣,她怔怔仰他。 “你竟,竟真對她無情無欲?”魘魔失神,“可你明明——萬年前你就從不留近侍,而今你既留她在身旁,又不吃她,如不是已經(jīng)有了些喜歡在意,還能是什么?” “孤身久了,難免想養(yǎng)點活物逗弄,”魔低低嘲弄地睨她,“神也憐愛眾生螻蟻,莫不是喜歡哪一只么?!?/br> 魘魔咬牙,仍是持有一絲希望:“她于你,難道就只是普通螻蟻眾生?” “自然有些不同?!?/br> 酆業(yè)不等魘魔眼底燃起光亮,薄涼笑了,“你也說了,混沌之下的唯一神物,死了多可惜?養(yǎng)在身邊,總比其他螻蟻有趣得多?!?/br> “至于混沌之血,”魔垂了眸,淡淡掃過笛骨到手腕,“想飼養(yǎng)一個聽話的小侍女,總要付出點代價?!?/br> “……” 最后一線光亮從魘魔眼底褪去。 她頹然地松開了緊握在身側的手。一顆細小的,宛若種芽般的小豆子,從她掌心跌下,咕嚕咕嚕地滾過地面。 所過之處,原本不毛的干涸土地竟然爭先恐后地冒出青草,它們抽根發(fā)芽,細葉輕搖,直到一路成茵—— 那顆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種子,也滾停到了酆業(yè)腳前。 天檀木,完整體。 —— 魘魔夢境依托它而成型。 只要捏碎了它,夢境中一切人、事、物,便將一息俱滅。 酆業(yè)冷淡瞥過,似笑非笑起眸:“不留來保命了?” 魘魔無力又蒼白地勾了勾唇:“主人既不在意她,我便是以覆滅夢境相脅,又有何用?!?/br> 淺白色小種子離地而起,攝入酆業(yè)掌心。 他沒表情地望著。 魘魔提了提眸:“可惜,最后幾息將過,主人您即便現(xiàn)在進去,您的小侍女也醒不過來了。” “是么?!?/br> 魔低聲笑了,眸子卻涼:“那我進去替她收尸好了?!?/br> “琉兒,你堂姐她們都下山歷練去了,你怎么還是不肯跟去呢?” 夕陽垂暮的紫江閣,副閣內(nèi),靠窗的華服女子擺弄著桌上的插花,眉眼溫柔地望著桌旁的少女。 “娘,我不想下山,我想陪著您?!?/br> 少女雙手托腮,看婦人擺弄花枝,她怔了幾息,然后仰臉燦然笑著:“琉兒想一直一直陪著娘。” “說什么傻話呢。”婦人輕笑,拿花泥蹭過女孩鼻尖,“你這樣一直不上進,等你爹回來,又要說你浪費天分了?!?/br> “沒事兒?!?/br> 時琉摸摸鼻尖,卻將花泥抹開了,弄得鉆泥潭的小花貓一樣,她還軟軟塌塌地垂著眼角,沒脾氣地笑:“有時璃在,父親最多訓我?guī)拙?,也不會難為我的?!?/br> 她趴到手背上,仰著脖,從花葉縫隙里看婦人溫柔姣好的容顏。 就這樣不說話地看了一會兒。 “而且,還有娘在呢,”時琉輕聲,“萬一爹要兇我了,我就跑來娘這里躲著,您可要替我攔著爹才行,他抽人可疼了。” “又胡說?!?/br> 婦人停下手,無奈地撥開花枝,看她:“你爹什么時候舍得對你動手?” 時琉怔了下。 一兩息后,她笑著跌下眼睫,抻著懶腰轉向凳后:“哎呀,是我說錯了還不行嗎,娘您可千萬別跟我爹告狀,不然他又要罰我多揮一百劍了?!?/br> “……” 婦人愣了下,歪過身看,卻又被時琉朝另一旁躲掉了。 她一頓,柳眉輕皺:“你這孩子,怎么還哭上了?” “我才…沒有呢。” “你實話說與我,”婦人放下花枝,聲音微微惱了,“你爹真跟你動手了?” “真沒有?!?/br> “…好這個時鼎天,他竟敢打我女兒,反了他了!”華服婦人一改端莊,扔了花就要擼袖子,沒等離桌,被慌張的時琉轉身攔下—— 少女仰著臉兒,眼圈果然通紅。 烏黑眼瞳更是濕漉漉的,細長的睫上也纏著潮氣。 婦人皺眉:“還說沒哭。”說著,她卻忍不住抬手,擦掉時琉眼角下將落未落的眼淚珠子。 “我就是,做了個夢,很不好很不好的夢,嚇著了?!?/br> “嗯?”婦人一怔,無奈失笑,“我還當什么事。能把我們琉兒嚇著,怎么,夢見什么了,說給娘聽聽?!?/br> “沒什么,真沒什么?!?/br> 時琉強撐著笑,但最后在婦人溫柔又心疼的眼神里,她還是沒能忍住,跌下顫栗的睫去: “就是……夢見娘、娘不在了……不肯陪著琉兒了……” 少女聲線顫得厲害,幾不成音。 眼淚就撲簌簌跌下去。 婦人怔了許久,她無奈又心疼地笑著,把淚水漣漣的小姑娘抱進自己懷里:“傻女兒,娘怎么會不在呢,娘還得保護我們琉兒呢。你看你,修為這么差,心又這么軟,娘要是不在,這世上壞人那么多,再讓人欺負了我們琉兒可怎么辦?” “娘……” 時琉再忍不下,反手抱住身前比自己還高了些的婦人,她眼淚洶涌得視線都模糊,卻死死抱著不肯松手。 好像生怕一松手,面前人就變成幻塵煙霧散了。 “娘,”她固執(zhí)地低聲重復著,“娘,琉兒一直陪著你好不好,琉兒不走,琉兒什么都不要……” “——原來你早已醒了?!?/br> 兀地。 一個冷冰冰的嗓音,在窗外響起。 時琉一僵。 她埋在母親懷里,不敢抬頭,指節(jié)攥得生白。 卻擋不下那人冷淡薄涼的聲音入耳:“我便奇怪,九竅琉璃心,破幻術三界第一,即便是天檀木能化虛為實,魘魔夢境也當對你構不成威脅——怎么會三日未醒?!?/br> 婦人回過神,冷眉相對,左手一垂,長劍便從旁桌飛入掌中:“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時家——” 時琉驀地栗了下,回神。 “娘!”她慌張得聲音都顫,仰頭抬手去擋婦人的目光,“您別看他,求您了,您別看……” “時家主母,你親生母親——十年前便死了!” 魔聲線沉冷如霹靂雷驚。 驚雷自九霄落,轟然一聲,天地都闃然死寂。 時琉徹底僵在那兒。 一兩息后,少女垂下手,背影不可抑止地顫栗起來。 “我不信,你胡說,”她死死閉著眼,任憑淚漣爭先恐后涌出睫瞼,“我娘活得好好的,你騙我。” “到底是我騙你,還是你自欺欺人,你真不知道么?!?/br> “你胡說……” 少女終于泣不成聲。 而她身前,緊張心疼地望著她的婦人又氣又怒,劍指窗前,倚著窗柩凌空側坐的白衣少年:“你到底是何人?與琉兒相識嗎?你在對她胡說些什么!” “嗤?!?/br> 酆業(yè)偏過臉,薄涼無趣地哼了聲。 他隨手一拂長袍,轉身落進窗內(nèi),翠玉長笛緩緩在他指骨間顯形。 凌厲的殺機,自夕陽而來,自窗外霧氣而來,自他身后天地而來—— 直欲撲殺面前一切可笑造物。 只是在他抬笛的前一息,倏地,那個死也不肯轉身的少女回過頭,她抬起纖細胳膊,攔在了婦人身前。 染成紅鳶一般的眼尾睖著酆業(yè)。 “你不許殺她?!睍r琉字字顫音,又字字堅厲。 “怎么,小螻蟻,長了點修為,就敢噬主了?”酆業(yè)松散笑著,眼底霜意卻紛繁如一場盛大將落的雪。 “你、不、許、殺、她!” 酆業(yè)終于斂淡去了最后一絲笑。 他睥睨著她,冰冷的魔焰絲絲縷縷地纏上他琉璃石似的眼眸,如雪夜里映著清月的湖,寒涼沁骨。 “你敢為了區(qū)區(qū)夢境虛像,與我為敵?” “她不是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