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業(yè)驟然側(cè)身，緊皺了眉：“她還與你說別的了？”

    時琉垂著微顫的睫，輕聲：“沒有。”

    “當(dāng)真？”

    “嗯?！?/br>
    魔低睨著面前少女。

    想來……她若得知了劫境玉的事情，當(dāng)不會是這樣平靜的反應(yīng)。

    酆業(yè)稍安心神，等回過意識，他又皺了皺眉。

    ——

    劫境玉里是她殺了他，又不是反過來的，他怕她看到做什么。

    這么一想，魔莫名地更煩躁了。

    “…過來?！?/br>
    時琉微滯，不安地遲疑住。

    魔微微挑眉，雪白袍子上魔息更洶涌：“不聽話了？”

    “……”

    時琉抿了抿唇，還是走過那幾步。

    只是到酆業(yè)身前的最后一步還未踩穩(wěn)，那人兀然俯身，單手勾擷住她纖細(xì)腰肢，另只手一抬，便懲戒似的勾著少女下頜用力咬吻了下她唇。

    時琉一懵。

    “既你說我是利用你，那之后我便徹頭徹尾利用一番?！?/br>
    魔輕狹起長眸，不爽又危險地低斂著眼瞼，漆眸半分不落地噙住她身影——他認(rèn)認(rèn)真真把人看了許久，還是覺得胸膛里空蕩蕩的，像是極度地渴求著什么，卻又尋不得這渴求的根由。

    時琉只覺著魔奇怪。

    在她有所言語前，酆業(yè)松開了她，順便輕輕一點她手腕上的那顆小石榴。

    “有事找我?！?/br>
    時琉不解：“什么事算有事？”

    “時鼎天召你去見，或來見你，都算。”

    “…哦?！?/br>
    不及時琉再問，魔懨懨瞥了她眼，身影消散在房中。

    時琉遲疑，輕屈起細(xì)白的指節(jié)，才唇上方才被魔咬得微疼的地方蹭過——

    喜怒無常，好惡莫測。

    魔當(dāng)真是三界里最奇怪的東西。

    等過大半日，時家家主召見的請令，終于是在傍晚時分傳到了紫江閣的客居內(nèi)。

    來請的人到時，袁回尚在隔壁修煉入定，時琉便也沒有喊上他一起——總歸這趟來時家見時鼎天，有些場面，無關(guān)人不在也好。

    酆業(yè)客居隔壁，時琉記著他離開前的明令，只是她這邊剛出屋門，卻見那人已經(jīng)懶懶散散地在修長指骨間轉(zhuǎn)著翠玉長笛，不知等了多久了。

    來接引她的時家弟子仍在，時琉不便多言，兩人對視，酆業(yè)便跟到她旁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時琉總覺著，酆業(yè)過來的時候，等在她身旁的那名沒見過的時家弟子，眼神有些詭異地看了她一眼。

    此時，時琉尚不懂這一眼的含義。

    直到那名時家弟子將她引向最北的小閣樓，在去往時家議事堂的路上。

    穿廊過院時，走在她身旁的魔原本懶懶轉(zhuǎn)著的笛子忽地停了一下。

    他偏眸，眼神不善望向一側(cè)。

    時家的廊院深廣，院墻也高聳，時琉跟著探去神識，只隱約能覺察到隔著兩個院子的地方有兩名時家的人。

    卻不知他們?nèi)绾稳橇僳簶I(yè)注意。

    “伸手?！蹦]回眸，卻好像已經(jīng)猜到她的困惑了。

    時琉一怔，猶豫了下，還是抬起手腕。

    酆業(yè)涼冰冰的指腹便搭上她的腕。

    魔在神識傳音中所能感應(yīng)的，一并傳給了她——

    兩名時家的雜役弟子，正在遠(yuǎn)處的院落外清掃著地面，嘴里閑話卻正聊著。

    “扈從弟子便能住到一屋了？這位玄門仙才，行事還真非同小可。”

    “這哪是什么扈從，我看分明是陪嫁?！?/br>
    “哈？哈哈哈，也是，不過這玄門作風(fēng)果然剽悍，連陪嫁弟子都是男的??？”

    “……”

    時琉沒聽完，單那句陪嫁弟子一落，她就手腕一抖，忙不慌從酆業(yè)那里把手抽回來了。

    魔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長眸微狹，側(cè)過來睨她，神識傳音里低低蠱人的：“扈從便算了……陪嫁？”

    “他們亂說的，”時琉微繃，“況且，那時候你忽然開口，我也沒有別的說法?！?/br>
    “按俗世習(xí)俗，如何陪嫁？”魔笑得冷淡又煞人。

    時琉挪開眼，當(dāng)沒聽到。

    “幸不會有真正大婚，”酆業(yè)頂了頂上顎，語氣莫名危險，“否則，洞房花燭夜我是不是該一同上你的喜榻？”

    “——”

    時琉扭頭，卻還沒來得及睖他。

    前面弟子帶他們邁出廊下，停在石階之前，回過身作禮：“師姐，這便是議事堂。家主在堂中等您，請兩位進(jìn)吧?！?/br>
    “嗯?！?/br>
    時琉回過神，輕呼吸間便捺下心緒。

    再抬眸時，少女神色闃然，眼神平寂。

    她負(fù)劍邁上石階，朝堂中走入。

    邁過高門大檻，行經(jīng)兩側(cè)的木質(zhì)桌椅，時琉眼中，正對門口，端坐主位上的中年男子的身影越來越近，神態(tài)容貌，衣冠帶履，分毫畢現(xiàn)般清晰起來。

    時隔一年，她從普通的凡人之軀成為天境巔峰修者，神識修為與昔日皆是天壤之別。此刻步步邁近，她連時鼎天眼角處的細(xì)紋都能辨得。

    可這張曾叫她無比希冀又徹底絕望的、本該在世上最熟悉的臉，此時看來，竟陌生得恍若隔世。

    “父親”？

    那點單薄可笑的羈絆，最后一絲，也早斷在魘魔谷中了。

    少女停身，抱劍，略微躬身作禮——

    “玄門，封十六，見過時家主。”

    少女聲音輕和，聽不出半分恨意或者冷意，只有視之若空的淡漠。

    “你便是封十六？”時鼎天放下茶盞，打量面前低垂著眼的少女一番。以他修為，自然能看出少女修為境界以及那蘊藏于身的劍芒。

    時鼎天看了片刻，滿意笑了：“果真玄門仙才，令人艷羨?！?/br>
    時琉直身，安靜垂眸：“不知時家主艷羨什么。”

    “玄門圣地，廣納天下少年英才，這還不叫人羨慕嗎？”時鼎天和樂笑著，“好在晏掌門肯割愛，愿意讓你拜入時家，待兩日后的良辰吉時，便為你行入族之禮——以你之天賦悟性，將來當(dāng)為我時家表率。”

    “身為玄門弟子，為玄門之安危思量，莫敢不從?！鄙倥湃淮?。

    時鼎天仍是笑著，眼神里卻略微沉了：“聽你說來，若按你個人意愿，并不想入我時家族譜？”

    時琉想了想答案與后果，便平靜答了：“不想?！?/br>
    “噢？”

    時鼎天笑意微沉，上身前傾，“為何？”

    “棄我之地，”少女安然抬眸，“我為何愿歸？”

    “你這話是什——”

    時鼎天的聲音，在他第一次望見面前陌生少女的眼眸時，驟然消止。

    一兩息后，他身形暴起，神色漲沉：“……時、琉？！”

    來自化境巔峰的威壓一瞬臨身，如天地將覆。

    而負(fù)劍少女立于原地，身形如劍清拔，神色卻如常漠然。

    她望著仿佛暴怒而不可置信的男人，停了幾息，便兀然輕笑起來。

    “您認(rèn)錯了。我不是時琉，我叫封十六，玄門宗主峰第五親傳，問天劍唯一繼承者，亦是時家能以與玄門聯(lián)親的唯一紐帶?！?/br>
    字字如劍，鋒芒冷徹。

    而話聲落時，少女不退反進(jìn)，迎著那天地將傾似的威壓上前一步。

    時琉斂神，冷冰冰望著男人。

    “如何，您今日還敢殺我嗎？——義父?！?/br>
    第70章 紫辰動世（十一）

    ◎道歉，——然后滾?！?/br>
    時鼎天難以置信地望著面前的少女——

    不只是這張臉，更是此時的神色與語氣，若非那雙眼眸他絕不會認(rèn)錯，那他此刻大概都無法相信這是他那個早該死去的女兒。

    她望著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一絲孺慕或期盼，卻也談不上恨意或痛意，只有近冰冷的漠視。

    像在看并不喜歡的花草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