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152節(jié)
“轟。”一聲巨響。 將明的天色里,竹林小樓所有窗門頃刻被碾作飛灰。 時家費盡力氣設下的法陣,也頃刻如塵。 紅蓋頭下,時琉驚而睜眼,正在運行的氣息忽斷,靈氣險些反噬而傷及靈脈。她臉色一白卻顧不得,下意識握緊了身旁的斷相思。 而同一息,隔著紅蓋頭她神識掃過的房內,有人踏了進來—— 那人雪白長袍被染得通紅,他身側提著一柄翠玉長劍,血從他門外來路拖著衣襟淌了一地。 身后血色漫山遍野,白骨成海。 時琉僵坐榻上,驚魂難定地顫聲:“你怎么會……” “嘩。” 遮蔽神識的紅蓋頭被滴血的劍尖挑下。 冰冷的劍鋒吻在她頸前。 最后一絲遮蓋散去,時琉在神識感知里瞳孔驟縮。 山外尸骸盈野,血色直迫九霄。 而最可怖的,凡界天地仿佛不復存在,一輪血月懸于樓外長空——幽冥造化獨有的血色的雨,正在他身后鋪天蓋地落下。 時琉顫仰起頭,她看見了一雙只余下黑瞳的漆目。 魔垂下晦黯的眸。 阻登天梯接引,以一己之力將幽冥乾坤之力強行拉入凡界,代價便是雙目漆黑,天地昏昧一片,再不得視物,只余神識所感。 而漫及三界的神識此時只集在身前一處—— 純粹的黑暗里,少女神魂中落著一絲陌生的,神魂之契。 “……” 抵著時琉頸前的長劍兀起震聲,顫栗難休,像至慟的哀鳴。 時琉想那是世間數(shù)萬年來的頭一回,她仰頭望著,面前的魔蒼白染血的面上淌下了兩行血色清淚。 他啞聲問她。 “你怎么敢。” 第82章 紫辰動世(二十三) ◎今日先吃一半?!?/br> 若非神脈劍冰涼地抵在喉前,時琉大約會以為這是個噩夢,一個最叫她驚慌、慟然、不知所措的噩夢。 她望著魔漆黑得不見半點光亮的瞳眸,張了張口,聲音澀啞。 “你為什么要來?!?/br> “因為你騙了我?!?/br> 長劍橫立,薄刃的劍鋒生生抵在時琉頸前,魔闔上那雙漆黑得可怖的瞳眸,半金半血的神紋綴在額心,他垂著血淚的側顏慢慢森冷而漠然。 “我說過,我最恨欺騙和背叛?!?/br> 劍身變得更冷了,像塊冰一樣,涼得時琉心里輕顫了下:“……所以,你是來殺我的嗎?” “不然?!?/br> 魔閉起的眼尾細長,薄厲。 他偏過臉,明明是反問,聲音卻冷得聽不出一絲情緒來。 幾息過后,喜榻上的少女像是終于說服自己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她點了點頭:“也好?!?/br> 魔握著劍柄的蒼白指節(jié)不可察地微抖了下。 空氣冷漠無聲。 時琉跟著輕聲問:“只是可不可以在你殺我之前,再給我?guī)滋鞎r間?!?/br> “……幾天。” 時琉在心里演算一遍,想她為他昭雪的那些準備都運作起來,至少也要三年時間,可他應該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只能把對的事交給對的人。 好在這一世不同前生,她遇到幾個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朋友,足夠了。 “三天,”時琉仰起頭,安靜望著他,“三天便夠了?!?/br> 染血的長劍緩緩垂下,立于身側。 魔冷然閉著雙目:“兩日?!?/br> “…好?!?/br> 時間有些緊,但匆忙些,或許也來得及。 時琉想著,提起嫁衣長裙從榻上起身,沉重的花嫁金冠贅得她微微愁眉,正想抬手去解—— “唰。” 青鋒無痕。 而純金簪花的飛鳳嫁冠已然從她烏黑青絲上滑墜,跌到地上,像玉器瓷器似的四分五裂。 ——更像是替她提前承了某人的恨意落下的死局。 大約是察覺到那金冠斷口上銳利割面的劍意,少女面色微白,她有些黯然地看了它一眼,便也顧不得再緬懷,長垂著如瀑青絲,披著大紅嫁衣,朝樓外快步走去。 屋內染血的白袍掠起,魔閉著眼,漠然踩過落地的金冠。 淡金色的齏粉散去在風中。 時琉站在殘敗的小樓外,已臻至化境的神識外放,偌大時家便盡數(shù)籠入識海。 不認識。不認識。還是不認識…… 時琉一一分辨過那些沾染著神脈劍劍意的尸骸,沒有一具屬于時家或者玄門。庭院間收拾殘局的是為數(shù)不多的受了輕傷或是無礙的時家弟子,說明無論如何,局面已經(jīng)回到時家和玄門掌控中。 難怪他已尊為無上帝境,連借幽冥乾坤造化之力強壓登天梯的規(guī)則之力這種事都能做到,卻還要像個凡夫俗子似的,提著長劍從山下一個個殺上來。 時琉想著,有些失神地仰頭,望著天上那輪將隱的紅月。 魔亦停在她身后。 到此時少女忽仰起臉,神識感知里他才醒回神,聲冷如冰:“或許我不該殺他們,放他們進來像餓狼撲食那樣撕碎這里的每一個人,才是更叫我快意的結局?!?/br> 時琉搖頭:“不好,九竅琉璃心不能留給你之外的任何人?!?/br>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不會殺你了?” 時琉微怔:“我沒有這樣想……之后不會說了。” 她不等身后的魔再開口,便提起長裙,朝樓外走去。 時琉第一個見的人是時璃。 時家遇戰(zhàn)前,時璃就從后山破關,領時家主家弟子守在離西北竹林內小樓最近的地方,做時家的最后一道防線。 包藏禍心的外來修者的尸骸就在他們腳邊躺了一地,卻不是殺過來的,而是被人追殺至此—— 只一人,一劍。 時家弟子卻無人不記得那道染得通紅的雪白袍從漫天血雨中走來的畫面,如刀劈斧鑿般刻在他們的記憶之中。 而此刻風雨稍歇。 那個大約算不得人的存在便又出現(xiàn)了,跟在他們時家真正的紫辰身后。 所有在場的時家弟子下意識停住,或警惕或不安,更有甚者已經(jīng)緊張地握住身旁的佩劍,死死盯著時琉身后的魔。 時琉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神,她穿過那些活人與尸骸,直直走到他們之中的某個少女身邊。 所有時家弟子中,唯獨時璃不曾為兩人的到來而停下,她正從尸體堆里翻出來一個被外來修者重傷昏迷的時家弟子,將人拖到旁邊池邊的白玉欄桿前。 她神色麻木,眼神深處更多是茫然,只行尸走rou似的做著重復的整理。 直到時琉攔在她身前。 時璃一僵,有些失焦的眼睛慢慢定住,她望著時琉,半晌才顫聲:“你當真是——” “是?!睍r琉答。 面容如霜的少女慘然地笑了下:“我都沒有問完?!?/br> “無論你問的是哪一個,都是?!睍r琉語氣輕而匆匆,“我的時間不多,我沒有等你從傷痛中回神的工夫?!?/br> 時璃像是被什么刺傷了,她微微擰眉,面色更白:“即便父親族叔和長老他們曾經(jīng)對不起你,但今日時家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你就還是這樣無動于衷嗎?” 時琉一默,而后清透的眸子抬起,淡淡望著時璃:“時家今日遭受的一切,確實是代價——從十七年前紫辰降世,他們?yōu)榱藢⒆铣矫鼣?shù)密切關聯(lián)世人興亡而費盡一切心思做下的,而后又借紫辰之名使時家崛起為第一世家、在這些年里所擁有和獨享的——今日便是他們遲來了十七年的代價。” 時璃惱怒的神色僵住。 時琉側身,視線掃過那些昔日巍峨壯觀的庭院樓閣,而今在這場亂戰(zhàn)里殘破不堪。 她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虛名之上建立的第一世家,又敗落于虛名,這不是世間應有之意嗎?!?/br> “……” 最后一絲血色從時璃面上褪去,她唇瓣微顫,似乎想辯駁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能出口。 時琉轉回來:“今日之后,時家衰敗是必由之勢。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時家頹勢難挽,而今已與玄門共存共亡,百年時間里也不會再有今日這般大的動蕩?!?/br> 時璃回神,眸子微頓:“你想說什么?” “用不著百年,你會成為時家新的家主,我知道你和時鼎天不一樣,或許你能給我…給世人看一個新的時家?!?/br> 時琉停頓了下,她有些澀然陌生地抬手,稚拙地摸了摸時璃的頭。 時璃一愣,皺著眉便要躲。 “不許躲,”時琉沒表情地停住手,眸子清透而沁涼,“我是jieji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