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 第180節(jié)
“自神魂本源還于酆業(yè)體內(nèi),已過去三百日了,師姐,他為何還未醒?” “……” 天光將將好,剛準備小憩片刻的南蟬被偏殿探頭的少女吵醒,她面無表情地睜開了眼睛,默不作聲盯著殿外少女。 時琉不解:“師姐?” “可能因為,”南蟬緩聲,“你前面二百九十九日也是這樣來問的?!?/br> “?” 很難指望時琉有心思參悟她的嘲諷,南蟬嘆著氣從軟和的美人榻里起身,挽著絆臂走向殿旁的茶案—— “那日我便說了,帝階神魂凝化非百日之功,你有的等?!?/br> 最近將近一年里,南蟬顯然已經(jīng)習慣時琉隔三差五便到自己這兒報到,比南蟬帝宮的仙侍們到得還勤。她攢了三千年的云湖青和碧云淬,不到一年時間,茶罐內(nèi)儼然要見底了的節(jié)奏。 南蟬掀蓋瞄了眼,心痛地皺了皺眉。 但身為帝宮之主,怎么能連這點氣度也沒有。 于是南蟬在抬頭前已經(jīng)收斂了神色,淡淡回問:“今日飲哪種茶?” “不勞煩師姐,今日不喝茶了。”時琉站在殿外,聞言順手一舞,掌中有她半肩寬的重劍凌空挽了個輕快的劍花。 少女收劍,明眸涼淡帶笑:“許久未去西帝帝宮走走,今日便去一‘敘’?!?/br> 看著那柄再熟悉不過的由她送出的重劍,南蟬眼皮一跳—— “依你這般恐嚇,昆離便是已經(jīng)不瘋,也要繼續(xù)裝瘋了?!?/br> “師姐忘了,”少女輕笑,眼神卻涼,她抬手點了點自己眼角下,“他瞞不過我?!?/br> 南蟬嘆氣,轉(zhuǎn)回身去:“隨你吧?!?/br> “……” 卻未曾想,少女離開得快,回來得更快。 不過盞茶工夫,南蟬手里的茶壺中初泡還尚未醒,少女風火雷動似的重劍已經(jīng)殺到了她側(cè)殿殿門前。 伴著一聲驚天裂地似的震響,南蟬驚得回眸。 正巧見時琉急停在殿門前,難得見少女失了淡定,面色焦急而潮紅的神態(tài),南蟬蹙眉轉(zhuǎn)回去:“這么大的動靜……你把西帝帝宮的殿門劈開了?” “不,不是,”時琉輕穩(wěn)呼吸,“界門下,翊天好像——跑了?!?/br> 南蟬托起茶壺的手一僵:“?” 她扭頭:“跑了?” 幾息過后。 時琉與南蟬的身影已經(jīng)前后出現(xiàn)在界門之下。只見原本支撐界門的擎天玉柱蕩然無存,除了玉階庭上四分五裂的裂隙——這一年來早就逐漸增多,并不值得意外——之外,原地只剩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見南帝親至,在場的低階仙人們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最早到的一位仙子上前,似是驚得面色青白,講話也字句磕絆才敘盡了自己方才親眼所見的景象—— 盞茶之前,翊天忽從沉睡中“醒”來,鳴聲響徹一方天地,而后震開了原本就裂痕密布的玉階庭,待庭下現(xiàn)出空洞,它便向下方的無盡虛空遁去,轉(zhuǎn)瞬就逝影無痕,不知所蹤。 ——簡而言之,確實是跑了。 南蟬臉色變得微妙起來。 “好了,這里余事由我處置。你們暫回各自仙府,不必聲張?!蹦舷s放出神識,將圍觀的仙人們勸走。 待百丈之內(nèi)再無旁人神識窺視,時琉看向南蟬:“這么大的動靜,他們很難不聲張?!?/br> “我知道,托詞罷了。”南蟬神色微肅,“我剛剛查探過了,界門暫時無事,你跟我走?!?/br> “嗯?”時琉不解,“去哪里?” “能召動神刃翊天刃靈如此相隨的,數(shù)萬年來只那一人,我若猜得不錯……” 南蟬輕瞇起眼,表情不善地看向中天帝宮:“有人已經(jīng)醒了。” “——?” 時琉一驚,跟著她便回神,早南蟬一步消失在原地。 南蟬頓停,像梗了下:“整日師姐長師姐短,這時候就不記得還有師姐了……” 話如此說,南蟬還是跟著身影一晃,出現(xiàn)在中天帝宮殿門外。 只稍晚這么幾息,她已見著時琉難能驚慌地從殿內(nèi)跑出:“師姐,琉璃棺空了,酆業(yè)不見了!” “……”南蟬:“?” 時琉如何也不曾想到,南蟬探查過兩界之后,卻是在幽冥天梯前尋得了酆業(yè)的氣息。 不同于仙凡兩界,幽冥造化是由酆都帝所創(chuàng)的天地規(guī)則,自萬年以前,這里便是仙界所有仙人的禁地。 昔年南蟬曾為酆業(yè)追入幽冥,鬧得舉世皆知,而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將養(yǎng)千年才算恢復。 再來一次顯然是不可能的。 “你與我們不同。幽冥之限,整座玉京仙庭內(nèi)除了他,也只有你能破禁。”南蟬根本未至天梯前,似乎幾已經(jīng)對此事篤定。 時琉隱隱有所察:“為何?” “如果說中天帝宮是他的正宅,那幽冥就算是他的后花園了,”南蟬神色有些復雜地看她,“那個人必然是為你做好萬全準備后才去赴死的,既如此,他的家門‘鑰匙’,怎可能不留給你。” “……” 時琉對南蟬的這番話并未全信—— 直到通過天梯,她暢然無阻地下抵幽冥,卻沒有受到哪怕一絲天地規(guī)則之力的反噬后。 站在天梯下的少女一時怔然,神思有些難過得恍惚。 但時琉沒有那么多時間再執(zhí)念他如何打算而赴死,當務之急,她必須先找到“失蹤”的酆業(yè),確定那人此時的神魂狀況,他又為何會在醒來后先到幽冥。 希望不是出什么事了。 時琉不安想著,身影迅疾掠過幽冥穹野,同時她放出神識,不遺漏所經(jīng)過的每一處。 然而這般尋過了大半日,時琉都未能在她與酆業(yè)之前走過的幽冥幾州的地界上尋到半分他的氣息。 倒是往事經(jīng)轉(zhuǎn),故人與舊景如浩湯之水從她眼前淌過。 最后在已空蕩蕭索的豐州鬼獄前,時琉有些怔神地停住了。 昔日難以撼動半分的鬼獄禁制,而今在她面前如薄紙蟬翼,彈指可破。望著那扇曾經(jīng)她最想逃脫的牢籠囚門,時琉下意識上前了一步。 卻又在身影晃入其中前,她堪堪停住。 神識范圍內(nèi),并不見酆業(yè)氣息,他不在里面。 既如此,往事不可追,她也不想被挾裹入曾經(jīng)的河流。 時琉這般想著,毅然轉(zhuǎn)身,朝著遠方被夕陽染紅的天際線掠去。 在幽冥的落日沒入云海前,時琉終于找到了當日她與酆業(yè)從鬼獄離開后,在時家眾人的追殺下,所途徑的那面小山坡。 就是在這里,她與他締下今生之約,只是那時他們誰都不清楚。 經(jīng)過那棵花去葉落的空樹,時琉走到那兩座小小的墳包前。 時琉本只是想順路來祭拜一下至死也不知名姓的瘦猴和老獄卒,卻在轉(zhuǎn)到墳前時,晚霞余暉里的少女兀地一怔。 她望著墳前多出來的那兩件物什,慢慢蹲了下去。 那是一條只編了一半的細花手環(huán),和一把用來打開她昔日腳銬的鑰匙。 那是瘦猴和老獄卒各自留給她的最后一件東西。 只是時琉以為它們早便不在了,卻未曾想,它們原來和她一起被人從那暗無天日的鬼獄中帶了出來,妥帖收藏,連一點凋敝痕跡都不見。 時琉眼眶微潮,攥緊了手里的東西。 上面有酆業(yè)的氣息。 他來過這里,就在今日。 “……” 時琉深吸口氣,將情緒壓下,她把花環(huán)與鑰匙鄭而重之地放回墳包前,又認真跪地俯首給兩人行過叩禮。 而后時琉起身,朝正南方向望去。 —— 她想,她已經(jīng)知道酆業(yè)在哪里了。 幽冥有一處禁地,也是幽冥內(nèi)真正的人神莫近之地: 幽冥天澗。 天澗內(nèi)魔息肆虐,終年被濃重陰沉的云霧封鎖,即便是幽冥修為最高的修士也不敢稍入天澗半步——那里是一切術法禁絕之地,更是惡鬼葬身埋魂之淵。 每一位天階以上的修士,即便遠隔百里路過天澗,都會聽到那里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鬼般凄厲的嚎叫。 沒人知道那里藏著多少頭窮兇極惡啖人飲血的惡鬼。 ……時琉知道。 離著幽冥天澗尚有百里之距,時琉的面色已然有些蒼白。 前世身為小琉璃妖的她曾經(jīng)在那里經(jīng)歷過最可怕的死亡,那是她不愿回憶的畫面,即便是在神魂里也深深埋藏。 只有一刻沒能藏住。 時琉想著,在天澗前停步,她仰頭看向幽冥天澗的上空—— 一柄化作擎天玉柱的神刃高懸,正以斬斷金石之力,向著幽冥天澗至深處落下。 到她至此時,翊天已撕碎了天澗內(nèi)的云霧封鎖,鐫刻著上古神紋的刀身早已沒入淵內(nèi)大半,只留下一截刀柄在外。 而澗底,惡鬼凄厲如嘶如泣。 但翊天沒有半點停緩。 只因化作擎天玉柱的神刃刀首上,站著一道披著雪白大氅,如神祇臨世的身影。 ——是神明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