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單薄的肩膀輕輕顫動，滿臉都淚，越擦越多。

    郁韞林只覺得心臟像被針扎了一樣，細(xì)細(xì)密密地疼，他將人摟進(jìn)懷里，一遍遍地道歉，“棠棠，我錯了，以后再也不瞞你了……”

    “別哭了好不好？要不，你打我吧……”他說著就抬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敲。

    忻棠連忙往回收手，“我沒有怪你……”

    帶著哭腔的嗓音含糊又軟糯，郁韞林神情一頓，隨即就見面前的女人抬起淚濕的長睫，一雙含著盈盈淚光的杏眸望過來，紅透的眼尾像被雨水打濕的桃花瓣尖，嫣紅水潤，讓人心疼不已。

    她抽了抽哭紅的鼻子，大概怕他不相信，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我真的沒有怪你?！?/br>
    郁韞林不信，“那你為什么哭？”

    哭得那么傷心，一聲聲抽泣，像一只無形的手，扯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忻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

    過去的那些回憶再沉重、再痛苦，也都已經(jīng)過去。

    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想起，頂多暗自傷懷一番，只要不是打雷暴雨的深夜，她絕不會哭成這副模樣……

    她實(shí)在想不明白自己哭的緣由，再對上眼前那雙關(guān)切的黑眸，忽然就覺得難堪。

    多大的人了，竟然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哭得不能自己，之前打雷也就算了，今天這次，真的……

    有點(diǎn)莫名其妙。

    忻棠覺得丟人，閉著眼睛恨不得立刻從他面前消失。

    可郁韞林還呀在她身上。

    她動彈不得，只能垂著腦袋，用濃重的鼻音小聲說道：“你餓不餓，我回去給你煮點(diǎn)粥好不好？”

    郁韞林見身下的女人側(cè)著臉，半邊臉頰掩在他垂落的睡袍衣襟里，還有半邊露在外頭，被淚水濡濕的皮膚緋紅一片，好似被雨水浸透的海棠花，嬌嫩柔美，惹人憐愛。

    他抬起手背蹭了蹭她的臉，嗓音溫柔，“你真沒有怪我？”

    女人無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微濕的鼻尖蹭過他的胸口，激起一陣細(xì)微的酥麻。

    他眸光漸黯，鬼使神差地，俯身下去，啞聲說道：“那……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忻棠以為自己聽錯了。

    呆愣一瞬，抬起眼簾朝他看去。

    正好對上一雙細(xì)長的烏眸。

    那眸子仿佛夜空下的深海，在暗橘色的光影里，閃著深深淺淺的細(xì)碎光芒。

    她就這樣怔怔地望進(jìn)那片海里，那片看似平靜卻暗潮涌動的墨海深邃得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吸進(jìn)去。

    就在這時，臥室門口忽然傳來“啪-嗒”一聲重響，交疊在一起無聲對望的兩個人陡然一驚，不約而同地循聲看去，就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滿臉驚愕地站在敞開的房門邊，而他腳邊，橫著一根褐色的長拐。

    “爺爺，你怎么來了？”短暫的驚詫過后，郁韞林當(dāng)即從忻棠身上起來，飛快地攏好散亂的睡袍。

    爺爺？！

    原來他會說那樣奇怪的話是因?yàn)榘l(fā)現(xiàn)他爺爺來了？

    忻棠猛地從床上彈起來。

    原本就擔(dān)心對方不喜歡自己，結(jié)果還被撞到這樣的場面……

    忻棠不敢看人，深深彎著脖子，絞著雙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尷尬又郁悶地站在床邊。

    “要來怎么不事先跟我說一聲？”郁韞林快步走到老爺子跟前，替他撿起拐杖，正打算帶他去客廳，就瞥見門外還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老爺子的家庭醫(yī)生，還有一個，是葉珊珊。

    她雙目圓睜，一臉震驚地盯著他，活像剛剛被雷劈了一般。

    郁韞林當(dāng)即皺起眉頭，正要問老爺子為什么把不相干的人帶來這里，就見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拐杖，氣沖沖地罵道：

    “你個混賬東西，騙我說生病發(fā)燒回不去，結(jié)果躲在家里、躲在家里……”

    當(dāng)時電話里傳來的嗓音虛弱沙啞，老爺子擔(dān)心他一個人待在家里沒人照顧，萬一燒出個好歹來追悔莫及……

    于是帶上家庭醫(yī)生匆匆趕來看他。

    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敲門，便私自按了密碼進(jìn)來，怕打擾到他休息，又特意放輕腳步。

    結(jié)果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幅場面！

    他那向來清心寡欲、對女人毫無興趣、口口聲聲說一輩子不結(jié)婚、要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奉獻(xiàn)給數(shù)學(xué)的孫子竟然

    ——把一個小姑娘呀在床上欺負(fù)！

    他雖然年紀(jì)大了，但眼神依然很好，他一眼就瞥見那姑娘哭得通紅的眼睛和帶著淚痕的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后面的話實(shí)在說不出口，老爺子瞪著眼睛掄起拐杖就朝郁韞林身上打去。

    忻棠嚇了一跳，見老爺子下了狠勁，郁韞林又不躲，就那樣悶不吭聲地站在那里由他打，再也顧不上臉面，起身沖上去，張開雙臂擋在郁韞林身前，急切地替他解釋道：

    “郁、郁……”

    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卡了幾秒，總算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老先生，郁教授沒騙您，他真的發(fā)燒了，早上吃了藥，發(fā)了一身汗，這才退下去?！?/br>
    老爺子動作猛地一頓——她喊自己什么，郁老先生？

    他捏著拐杖，瞇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年輕女孩兒。

    她穿一身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扎著高高的馬尾辮，看著就像個在讀的大學(xué)生。

    外表柔柔弱弱，膽子倒是不小，就這么硬生生地沖上來，要不是他反應(yīng)快，那一拐杖就該敲她身上了。

    瞧她紅著臉，睜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把他那一米八幾的孫子牢牢護(hù)在身后，要是真被欺負(fù)了，哪能護(hù)得那么緊？

    那她又為什么哭？

    但不管是別扭的稱呼還是哭的原因，都不足以引起老爺子的興趣，他精準(zhǔn)地挑出忻棠話里的重點(diǎn)，盯著她的眼睛追問道：“你說……這小子吃過藥了？”

    他這個孫子最是執(zhí)拗，小時候每回生病總是不肯好好吃藥，老伴性子又急，哄不了兩句便來硬的。

    直到現(xiàn)在提起吃藥，他的腦海里還會浮現(xiàn)出那興師動眾、大動干戈的喂藥場面。

    可這個姑娘竟然輕輕巧巧地來一句“早上吃了藥”

    ………

    他簡直無法想象。

    “嗯?！毙锰牟⒉恢览蠣斪有睦锼?，以為他關(guān)注的是吃了什么藥，于是從床頭柜上拿來之前泡給郁韞林喝的沖劑，遞給老爺子看，“郁教授是受涼引起的發(fā)燒，早上吃了一包，另外還貼了一張退燒貼?！?/br>
    站在老爺子身后的醫(yī)生接過藥盒，看了看，說：“這個藥的確對癥?！?/br>
    老爺子點(diǎn)點(diǎn)頭，讓醫(yī)生去給郁韞林檢查身體，又對忻棠說道：“你跟我過來?！?/br>
    忻棠的心頓時咯噔一下，不自覺地朝郁韞林看去。

    望過來的眼神里透著滿滿的不安，郁韞林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安慰道：“別怕，他不會為難你的?！?/br>
    那音量并不小，老爺子聽得一清二楚。

    他飛過去一記眼刀，郁韞林的唇角卻牽起了一抹笑。

    老爺子訝然。

    他這個孫子向來清冷，除了數(shù)學(xué)，對什么都不感興趣，跟個沒有七情六欲的石雕似的。

    卻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他對一個小姑娘柔聲細(xì)語，瞧那滿面春風(fēng)的模樣，活像石頭開了花……

    郁韞林家沒有沙發(fā)，老爺子便坐到了餐桌上首，忻棠坐在他的左手邊，對面則是葉珊珊。

    自從出現(xiàn)在臥室門口的那一刻開始，葉珊珊就一直拿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如果目光有實(shí)質(zhì)，她的臉恐怕早就被戳爛了。

    可忻棠沒空理會她。

    大概久居上位，老爺子身上帶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對忻棠這個小學(xué)渣來說，氣場實(shí)在太過強(qiáng)大。

    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滿腦子都在想，如果老爺子讓她離開郁韞林該如何回應(yīng)。

    說她和郁韞林感情很深，早已認(rèn)定彼此？

    可他們“在一起”才多久？個把月而已，哪來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

    說郁韞林吃慣了她做的飯，離了她不行？

    別說是院士，就是三歲小孩也不會信這種話吧？

    想來想去，忻棠實(shí)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比葉珊珊這個“參照物”強(qiáng)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爺子終于開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忻棠努力克制住心底的緊張，對上老爺子的視線，認(rèn)真回道：“我叫忻棠，忻是豎心旁一個斤，棠是海棠的棠?！?/br>
    老爺子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問道：“今年幾歲了？”

    “二十三了。”

    “嗯……”老爺子頓了一下，又問，“聽說你每天都給韞林送晚飯？”

    “是的。”

    “讓你費(fèi)心了?！?/br>
    忻棠搖頭道：“不會的，反正我自己也要吃的?！?/br>
    話音落下之后，久久沒等到下一個問題。

    頭上仿佛懸著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掉下來，忻棠提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著。

    作者有話說：

    這篇文已經(jīng)進(jìn)入尾聲了，爭取在9月1日之前正文完結(jié)！

    第65章

    可直到郁韞林和醫(yī)生從臥室里出來， 老爺子都沒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