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發(fā)妻 第4節(jié)
何平安看了眼柳嬤嬤,微微笑著點頭,指著女孩道:“這個留下?!?/br> “再挑三個罷,太太說您身邊丫鬟太少?!?/br> 何平安笑嘆了一聲,支著手道:“娘還是心疼我,既如此,我也就不拘什么了,這個阿萊留下,還有……” 她指著一個愛動的還有一個喜靜的,留下的三人依次就叫做七尺、八尺、九尺。 寶娘將二進院里空著的幾個廂房排給她們,這之后每人都發(fā)了衣裳,大宅子里人多,只是二進院人少,今日寶娘領(lǐng)著人熟悉了各處,又知會了白瀧一聲。 何平安得了閑在樓上看她們幾個,恍惚間像是看到自己初到趙家時的情形,那時候也是寶娘領(lǐng)著她去熟悉各處。 望著陰沉的天幕,她輕輕合上窗。 晚來天欲雪,寒江天外,舟下如箭。 風(fēng)雪中,有個年輕人背著一把劍,在臘八之前到了徽州府。 臘八廟里施粥。 天未明,一路上都能見到上年紀的老人挎著籃子去廟里上香,顧家所在的楚江村附近有一座小廟,廟祝開了門,卻見門口臺階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人。 他起身行禮,看起來風(fēng)塵仆仆,十分疲倦。 廟祝盛了一碗臘八粥給他,年輕人抬頭看著廟中供奉的神像,想起這是一座雙忠廟,供的是張巡和許遠。姨母生前信里寫過,若是再走不遠,過了小廟便是楚江村了。 他喝飽熱粥,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進門,大殿里一時煙霧繚繞。 李小白背好自己的劍,腳步沉重地走出去。 第4章 第四章 新來的丫鬟先要調(diào)教三日,寶娘教她們一些大宅里的規(guī)矩,因有兩個丫鬟鬧騰,嘰嘰喳喳問東問西,叫她根本抽不出空給何平安下藥。 換了新衣裳的六尺人黑黑的,一雙眼睛賊尖,寶娘最討厭的就是她,若非是何平安第一個挑的,她早就把人退回去了。阿萊改名七尺,為人老實本分,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氣質(zhì),寶娘對她很是照顧。八尺與六尺年紀相仿,猴一樣,聽說家里有兩個弟弟,因洪水來臨之際撇下兩個弟弟獨自逃命,被老子娘賤賣了出去。九尺今年正好十五歲,是個安安靜靜的性子,相貌普普通通,人更是平平庸庸,寶娘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被何平安看中的。 四個丫鬟兩人住一間,每日酉時初起來。今早上是臘八,廚房里熬了臘八粥,宅子里的丫鬟嬤嬤們都在廚房邊的倒座房里坐著吃粥,說些家長里短的閑話。 白瀧來時趕上了滿滿兩長桌的人,她看到二進院里的幾個新面孔,笑著問她們粥好不好喝。六尺站著來盛第二碗,滿嘴的夸,七尺坐在寶娘身邊靦腆地點了點頭,其余兩個看著她不敢怎么動彈。 她們雖是才進這里,卻也從別人嘴里聽了個七七八八,別看少奶奶是府里的女主人,其實就是個甩手掌柜,白瀧才是最能管事的。 幾個人吃完粥,回二進院干活。早間這個時候何平安還未起身,臥房里便先不必整理,寶娘故意讓六尺跟八尺去院里掃雪受凍,又在茶房里留下七尺跟九尺教她們怎么煮茶。 “少奶奶吃茶沒有什么講究,只是要少放點鹽,你們往先在家時可曾吃過什么茶?” “吃過大麥茶,夏日里解暑?!本懦叩馈?/br> 寶娘笑道:“大麥茶都是窮人吃的茶,咱們這里可沒有?!?/br> 茶房里靠粉壁的一排多寶閣上置了諸多玉罐,罐底都寫了茶名,榔源松蘿、霍山黃芽、六安小峴春、頂谷大方……徽州府、六安州的名茶應(yīng)有盡有,另有一面墻的閣子里裝了各色干果香料,叫七尺看花了眼。還有一面墻的多寶閣上是琳瑯滿目的茶器,精致奪目。 “你們手腳要仔細點,千萬別摔了茶盞,這里面隨便一個都抵你們無數(shù)的賣身錢?!睂毮锵磧羰郑娺@兩個女孩都不敢喘氣,笑道,“也別畏手畏腳的,學(xué)會了這些可比外面做粗活的強。你們?nèi)缃褚菜阋荒_踩到了富貴門第,我慢慢教你們,你們要打起十分精神學(xué)。” 七尺忙不迭點頭,九尺跟著應(yīng)是,寶娘轉(zhuǎn)身手把手教她們,沒有察覺到隔扇外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貓著腰偷聽。 而不遠處的樓上,姍姍起遲的人終于推開了窗。 冬日陽光稀薄,清早的一場碎雪之后,屋瓦染白,幾個身著青衣的小丫鬟從院里角門經(jīng)過,月洞門下,三兩枝臘梅悄然綻開。 何平安對著銅鏡梳理長發(fā),閑散地靠著窗。 樓下丫鬟掃雪,聲音極枯燥。 她在釵盒里挑挑揀揀,金玉寶珠輕輕碰撞在一起,音如天籟,何平安面無表情看著滿眼的富貴,思緒飄出千里之外。 這樣的日子,總有到頭的時候。 她昨夜里做夢,夢到自己竟在一場大火中被人燒死了?!斗ㄈA經(jīng)》有言: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她不知這是不是命里冥冥之中予她的一種警示。 何平安為自己上口脂,指尖碰到嘴角,忍不住嘶了一聲。 顧蘭因昨日是用了真力氣,如今對鏡看,浮出一道紅腫的痕跡。 無人在,她輕聲罵出畜生兩個字。 尋常時候兩個人甚少見面,但只要見面了,往往都是她要吃那么一點苦頭。好在偌大的一座宅子,顧蘭因住在最深處,五進院后有一個小門,他自己一個人時喜歡帶著小廝從小門出入,也不知他每天做些什么。 臥房里的少女洗漱穿戴好,下樓用早膳,寶娘從茶房出來,開玩笑道以為她今天還要睡到日中。 “等會兒便是用午膳的時候,你坐著先吃盞茶,我去廚房看看?!?/br> 寶娘一走,不多時,穿著青色對襟襖子的丫鬟捧上一盞茶來。 白凈面皮的小丫鬟梳著雙鬟,何平安打量了她一眼,認出這是七尺。七尺個子高挑,說話輕聲細語,她煮的茶味道淡淡的,何平安嘗了一口,視線逡巡著,不見其他幾個人。 “她們幾個人去做什么了?” 七尺道:“回奶奶的話,六尺跟八尺在前邊院子掃地,九尺上樓整理屋子去了?!?/br> 何平安捧著茶盞道:“這樣的大冷天,別讓她們掃地了,我嫁過來的時候沒有帶多少陪嫁的丫鬟,你們到我跟前來不是做粗活的?!?/br> 等她把人叫回來,何平安讓六尺去廚房里催一催。 廚房今日又收到周氏那邊送來的好些東西,六尺一進去就被嗆到了,廚娘一邊剁餡料一面與寶娘說話。 寶娘今日難得有空隙下藥,左瞧右瞧,不想瞧見個門口黑黑的面孔,話音頓住,當(dāng)下收了手,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是讓你去前面的大院子掃雪嗎,怎么有空到這來,主子都沒吃飯,你倒聞著味來了!” 六尺連忙解釋道:“是奶奶叫我來的,說等了很久,有些餓了。” 寶娘嘖了聲,身后廚娘端著一碟剛從熱鍋里炒出來的筍雞給她添上,也解釋道:“姑娘別生氣,今日要不是老爺家里來了個表少爺,咱們也不會拖拖沓沓到現(xiàn)在,王家的媳婦去那邊大廚房里打下手,我們這里幾個人有因風(fēng)寒缺位的,不是有意要怠慢少奶奶,煩請在奶奶面前說道一二。” “哪個表少爺?要咱們這里人都過去幫忙,好大排場?!睂毮飺u了搖頭,嘆氣道,“我知道了,今日奶奶本身也起的遲,少爺那頭你們得先預(yù)備著,不怪你們。” 廚娘臉上露出笑意,將一旁多出的幾樣菜色放回灶上熱著,給寶娘留下了。 寶娘拎著食盒走回春韭堂,此處且按不表,只說春韭堂外,有兩個青衣小廝路過。 高個兒的叫山明,矮一點的叫沉秋,俱是大少爺顧蘭因身邊的侍從,兩人今日一早出門,打聽到趙家近來出的事后趕著就回來了。 書房里,家常打扮的少年一面低頭翻看書頁,一面聽他們回話。 沉秋垂首站在一旁道:“趙家這些天忙著打官司,這起官司的緣由若追溯起來,還得從三百年前說起呢?!?/br> “你若提起三百年前,那我大抵就猜到緣由了。” 顧蘭因坐在鋪著白緞鑲嵌貂鼠的官帽椅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扣案,目光落在桌前那盆水仙花上,笑著道:“三百年前中原世家大族避亂南渡至此,繁衍生息,多年后高門敗落,昔日的仆從欲自立門戶,遂有‘跳梁’、‘脫殼’之舉。” “歙縣的趙氏原本是當(dāng)?shù)貐切盏氖榔?,因這一百年間趙氏出了幾個讀書人,又因侵占主家的山場茶園,日漸富足,由此生出跳梁的行徑。”沉秋道,“趙老爺?shù)昧嗽蹅冾櫦业钠付Y之后,先是修了宗譜,再接著就是冒用吳家的名目為兒子娶了休寧大族的女子。吳家人不是傻子,自得知此事后,許是看穿了趙老爺?shù)囊馑?,?dāng)即召集了全族人,逼著趙家人重習(xí)舊日主仆文約?!?/br> 山明接著道:“趙老爺一肚子壞水,我們在外打聽到他當(dāng)日也召集了趙家百來號人,在家中埋伏,故意激吳家人動手,乘亂又令族中一人自殺,由此造了個抄家殺人的現(xiàn)狀,告到縣里,在衙門里還差點打起來了。” 顧蘭因聞言道:“真是膽子大,怪不得敢來糊弄我?!?/br> 少年將手里的書丟出去,起身撣了撣袍子,吩咐道:“你們繼續(xù)盯著那頭。” 他看了眼翹頭案上擺的鐘,取下玻璃折屏上掛著的氅衣,帶著小廝成碧出門去了。 宅子里冬日光暗,目之所及都是昏昏沉沉的。 顧蘭因走過穿堂,聽到幾聲鳥雀叫聲,他放輕腳步。 二進院里積雪已掃的干干凈凈,墻角去歲新種的臘梅開了花,雪后香氣撲鼻,有幾個青衣的小丫鬟躲在四角,盯著蒙眼瞎摸的何平安憋笑。 原來何平安飯后懶得看書習(xí)字,打發(fā)寶娘之后便帶著幾個新來的丫鬟玩。上一把她沒能躲開六尺被抓了個正著,這一把輪到她來蒙眼捉人。 天井四周都被圍上了,穿著寶藍團花圓領(lǐng)襖子的少女走走停停,她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如今忘了方向,院里四個丫鬟只有七尺不會爬樹上墻,她便貼著墻走,企圖從太湖石堆的小假山里將她捉出來。 “都不許動了。”何平安道。 院里一時極為安靜,不想六尺騎在墻頭看到月洞門邊躲著個人,她眼睛睜大剛要開口,那頭站著的少年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顧蘭因偏頭看著從昏暗角落走出的那個人。 她走的極為小心,頭上步搖被穿堂風(fēng)吹得微微晃動,穿著一條插粉寬襴的挑繡裙子,銀絲帕子蒙著眼睛,只能看見半張臉,像極了婉娘。 何平安尚不知自己這里多了人,只是走了片刻,竟一點兒聲響都聽不見,頗覺詭異。 “你們可都還在?”她側(cè)耳道,“拍手。” 院里四處都有了聲,何平安未仔細分辨,循著最近的掌聲而去,細白的手指抓了幾把空氣,最后卻揪住了一道領(lǐng)子。 遲疑了一會兒,她緩緩抬手,不想有人先她一步按住了自己。 “你是……”何平安蹙著眉,直覺告訴她眼前的人不是個丫鬟。 “是我?!?/br> 少年聲音調(diào)子平平,不知是喜是怒,何平安被他抓著腕子,幾次使勁要掙脫,顧蘭因卻偏偏不順?biāo)男?,讓她蒙著眼什么也看不見?/br> 何平安僵在那處,鬢角的發(fā)簪被人扶正,似是察覺到他眼神的不對勁,她低頭不語,靜靜等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沒有料想中的折磨,顧蘭因摸了摸她的鬢發(fā),說道:“你今日衣裳穿得單薄,不冷么?” 何平安愣住,心想他今日是不是吃錯藥了,趁他此刻松了另外一只手,她一把扯下蒙眼睛的帕子。 四目相對,她的眼眸明明如月,映著少年怔然的模樣。 顧蘭因停住方才的動作,轉(zhuǎn)而一掌拍在她的腦袋上,毫不憐惜。 何平安似懂非懂,抬手揉了揉痛處,低聲問道:“夫君為何這般對妾身?” “今日家中有貴客遠道而來,你這身衣裳不好看。” 何平安瞥他身上那件白衣,笑道:“確實不如夫君這身看著干凈?!?/br> 她扯了扯袖子,低頭轉(zhuǎn)身就要走,不想被人從后抓住了領(lǐng)子。 “料想你換再多的衣裳也是如此,罷了,一起去母親那里?!?/br> 何平安本想招六尺過來跟著他,顧蘭因看著墻頭那個黑黝黝的丫頭,嗤笑一聲,吩咐成碧道:“去叫寶娘一聲?!?/br> 何平安與他一前一后走出門而去,顧蘭因望著門外的寒意,一雙秀氣的長眉微微挑起,聽著身后亦步亦趨的腳步聲,他放緩了步子。 何平安道:“夫君今日看錯了眼,何必將錯就錯,” “怎么會是將錯就錯呢?!?/br> 顧蘭因停在水邊,再走幾步就是橋,周氏的宅子在水另一岸,冬日里水面上寒氣薄薄一層,芙蕖枯萎大片,荒涼至極。 “你一身的窮酸氣,拼命用金玉珠翠遮掩,我怎么認不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