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吃過飯后，李小貓不知從哪找的紅紙包，塞了銅錢在里頭，遞給何平安的女兒。

    “歲歲平安?！彼f。

    何平安低頭笑出聲?，她也朝李小貓跟阿丑兩人道了聲?祝福，只是拿不出一文錢出來。

    阿丑看出她的窘迫，等到春來山里積雪化?了，就讓何平安去山上替她采藥，多了的就給她賣掉。

    何平安哪懂這些，阿丑又丟給她一本圖譜，叫她對(duì)著圖找。

    至于她的孩子，白日里都是李小貓帶著。

    李小貓?jiān)谏较吗B(yǎng)了羊，孩子五個(gè)月后就喝羊奶。

    有他們兩個(gè)人幫助，何平安能抽出手上山采藥。下山賣錢，漸漸地，手頭終于攢了點(diǎn)錢，能給女兒買玩具買衣裳，時(shí)?光一晃，展眼就過去兩年。

    這兩年何平安在藥師崖的平靜生活且不再題，只說京城里，六元巷子，開春添丁。

    白瀧生了個(gè)女兒，三月的時(shí)?候擺滿月宴，她家里親戚多在徽州，來不了，成碧又是個(gè)沒有爹媽的，家里那些親戚早就不親近了，她本以為?滿月擺個(gè)兩桌，請(qǐng)府里相識(shí)的一些丫鬟男仆們吃吃飯，也就罷了，哪想?到這一日來了好多生面孔。

    成碧如今當(dāng)了府里的總管，早先就收到許多拜帖，這些人都是少爺生意場(chǎng)上結(jié)識(shí)的商人，如今來他女兒的滿月宴，目的顯而易見。

    但一場(chǎng)宴席結(jié)束，眾人也沒瞧見顧蘭因的影子，成碧知道少爺?shù)男宰?，自然不放在心里，偏偏白瀧上心了。

    她那一回受了何平安的蠱惑，犯下錯(cuò)，少爺就把她許配給了成碧，自此，再也不許她來身邊伺候，白瀧幾?次跪在他門前認(rèn)錯(cuò)懺悔，都被成碧拖了回去，如今三年過去了，她已?經(jīng)生了女兒，從前那點(diǎn)情思也滅了干凈，不想?少爺還是如此厭惡她。

    “少爺這輩子都不肯原諒我么？”

    第91章 九十一章

    成?碧知道白瀧就是個(gè)心里擰巴的?人, 懶得勸解她，便接嘴道：“你知道就好?！?/br>
    “我還有事?，你把女?兒抱回去, 雖說入了春，但天還有些涼, 別讓她染了風(fēng)寒。”

    白瀧：“要你說！”

    兩個(gè)人自打成婚也有三年?了, 成?碧對(duì)?著她, 似乎沒有從前的?那般喜歡，夫妻間的?房事?，寥寥無幾，他們像是同住一個(gè)屋檐下的?陌生人。

    白瀧抱著女?兒回房，滿月宴散了場(chǎng)后，屋外的?丫鬟都在收拾桌椅碗筷，她屋里沒有小丫鬟在, 昏昏暗暗的?, 望著現(xiàn)如今的?住處，白瀧心如死灰。

    顧蘭因三年?前把她從身邊趕走?, 到?了京城后買了一個(gè)名叫青書的?丫鬟作貼身婢女?。

    青書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 因父親貪贓枉法, 全家女?眷都被發(fā)?賣了。那一日鬧市街頭，人牙子拴著她往前, 正好就讓少爺看見了。

    人群里, 身材纖瘦的?少女?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 白衣裳染盡臟污，背脊卻挺得筆直, 以至于人牙子往前猛拽那根拴在她脖子上的?繩子時(shí)，她差點(diǎn)被勒死。

    馬車?yán)锏?男人透過縫隙, 看到?她倔驢一樣的?神情，忽然叫成?碧停下馬車。

    顧蘭因就在鬧市里，用二十兩銀子買下了她。

    現(xiàn)如今內(nèi)院里的?事?，都是她來管。

    今日白瀧的?女?兒擺滿月宴，宴席上借用了少爺那里的?幾件酒具跟屏風(fēng)，青書事?后清點(diǎn)，見少了一件玉造的?酒具，傍晚便過來尋。

    白瀧那時(shí)候剛哄完女?兒睡覺，聽說這事?，只覺得掛不住臉。

    她這院里怎么會(huì)出賊呢？她當(dāng)下把擺酒的?四個(gè)丫鬟拉出來，當(dāng)著青書的?面一一盤問。

    但所有人都說沒有偷，青書淡淡看著，說要?搜，白瀧不肯丟臉，便道：“今天滿月宴上客人太多了，難保沒有那眼皮子淺的?順手把東西捎走?，那酒具價(jià)值幾何？我來賠?！?/br>
    青書笑了笑：“白瀧jiejie這么說，那我就好交差了，那酒具少說也要?五十兩?！?/br>
    五十兩？！

    白瀧被顧蘭因趕走?后，顧蘭因收走?了從前給她的?所有首飾，不再發(fā)?放月例。她跟著成?碧過日子，成?碧每個(gè)月只給她五兩銀子?，F(xiàn)如今她那裝錢的?匣子里就剩下八十兩來，如此，一下就沒了大半，說不心疼是假的?。

    青書一走?，白瀧賞了她們一人一巴掌，心里憋著火，可看著女?兒睡著的?樣子，她便發(fā)?愁了。

    她自小長(zhǎng)在顧家，吃的?穿的?喝的?，跟普通人家的?小姐沒有什么兩樣，哪里有過這樣窘迫的?時(shí)候。這三年?她見識(shí)過青書的?冷情冷心，如今賠了錢，關(guān)?起門?，白瀧忽然就想起了何平安的?好。

    “誒?！?/br>
    也不知到?她去了哪，揚(yáng)州城一別?，少爺找瘋了，這要?是找回來，她不死也得掉層皮。

    白瀧燈下做著針線活，一直到?半夜，聽到?院門?外傳來成?碧的?呼聲。

    “快快！扶著少爺去臥房。少爺今夜喝醉了。”

    成?碧從酒樓里接回顧蘭因，他參加過今年?的?禮闈后，喝酒的?次數(shù)就越來越多。

    “我沒醉?！?/br>
    夜幕里，他穿著湖藍(lán)潞綢道袍，搖搖晃晃站住，二月過后，雖入春了，夜里卻還是有幾分寒意。

    顧蘭因看著如今府里的?一草一木，眼神平靜無波，確實(shí)不像醉了的?樣子，反倒分外清醒。

    他這些年?離了家，搬了好些地方，唯獨(dú)到?了京城，十分的?不習(xí)慣。

    沉秋說他這是水土不服，住個(gè)一年?半載就好了，不過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xue，讓成?碧去廚房給他煮一碗醒酒湯來。

    顧蘭因一個(gè)人搖搖晃晃回了正房，丫鬟們守在門?外。

    他解開頭上的?網(wǎng)巾，又摘掉青玉簪，烏瀑似的?長(zhǎng)發(fā)?垂至腰側(cè)，三年?過去，他身上的?少年?氣早已散了個(gè)干凈，府中上下都知道他是個(gè)喜怒難辨的?主人，平日近身伺候更是小心謹(jǐn)慎。

    如今夜里他要?沐浴，丫鬟倒好了熱水誰也不敢多留。

    顧蘭因脫去道袍，修長(zhǎng)挺拔的?身體暴露在微醺的?燭光之下，沾了溫水后，他那些醉意似乎又回來了，透過眼前氤氳的?水汽，他仿佛看到?一張熟悉面孔。

    顧蘭因閉了閉眼，半晌，開口喊著青書的?名字。

    身后的?黑暗里似乎空無一人，等了片刻，顧蘭因見沒有回應(yīng)，擦洗之后起身穿衣。

    他眼神有幾分陰冷，不過沾染了昏黃的?燭光，一時(shí)察覺不出他的?異樣。

    那一扇素白的?屏風(fēng)攔在門?口，隨著他的?靠近，影子愈發(fā)?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青書，別?躲了?！?/br>
    顧蘭因用簪子綰起濕發(fā)?，鬢角的?水珠不斷往下滾落，他聽著陌生的?心跳聲，面上的?笑意由淺入深。

    “好好的?官家小姐，也過來學(xué)這些流氓行徑，我是不是對(duì)?你太好了？”

    依舊是無人回應(yīng)。

    他推倒屏風(fēng)，可惜，躲在后頭的?耗子已經(jīng)連滾帶爬跑了。

    顧蘭因聽著她慌亂的?響動(dòng)，眼神愈發(fā)?冰冷。

    凈室的?地磚上，墜落的?水珠噠噠作響，隨著男人搖搖晃晃的?腳步，漸漸匿在黑暗里。

    “跑什么？想上我的?床？”

    男人的?聲音輕緩而又溫柔，和往常一般。

    只是這話聽在耳里，過于刺耳。

    逃出凈室的?侍女?心跳加速，尚且不知大禍臨頭。

    她今日.本想把府里失竊的?事?跟平時(shí)一樣告訴顧少爺，奈何他醉了。

    青書替他端來醒酒湯，又在臥房里鋪好床，等了片刻，凈室里一點(diǎn)水聲都沒有了。她怕他醉過去不慎淹到?了水里，這才進(jìn)了凈室。

    空氣里漫著一股淺淺的?酒香，她光是聞了一會(huì)兒，便覺得有些醉了。

    凈室的?地磚上，男人的?衣裳丟的?到?處都是。

    她在暗處，透過素白的?屏風(fēng)，看見了燈燭光下，男人模糊的?身形。

    青書忘了出聲說話，等到?顧蘭因喊出她的?名字，她猛然一驚，仿佛從一個(gè)醉醺醺的?夢(mèng)里醒了過來，張著嘴卻不敢說話，心里不斷祈禱，希望他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

    只是她忘了一件事?，內(nèi)宅里自己是他的?貼身婢女?，除了沐浴，一直都在他附近。

    從前顧蘭因只要?喊她的?名字，她第一時(shí)間就會(huì)回應(yīng)。

    但當(dāng)他靠近自己之后，青書一剎那渾身發(fā)?冷。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溫柔良善，他不會(huì)罰她的?……

    青書心里這樣想，卻還是不受控制，連滾帶爬逃出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知道?！鳖櫳贍斂粗s的?樣子，微微一笑。

    他說：“就算你是故意的?，也是一樣的?下場(chǎng)?！?/br>
    “什么、什么下場(chǎng)？”

    第92章 九十二章

    顧蘭因?qū)⑺统稣? 對(duì)于她的懲罰，他是一個(gè)字也不提。

    這一夜平安無事，第二日第三日……

    青書懸著的一顆心漸漸放下, 她以為顧少爺只是嚇唬她的罷了，其實(shí)是個(gè)刀子?嘴豆腐心。

    她恢復(fù)平日的姿態(tài), 府中丫鬟不知這里的緣故, 見?她惹了家主還能全身而退, 紛紛高看了她一眼，唯有白?瀧聽說了，一個(gè)人在心里偷樂 ，等著看她的笑話。

    三月中旬，天氣漸暖，顧蘭因挑了個(gè)日子?，事先誰也不曾告訴, 等到了那一日, 突然就要抬她做妾。他早上傳話，日午成碧就布置好了一切, 說起來?, 這是他第三回 干這樣?的事了。

    先是在?潯陽, 抬朱娘子?，抬璧月, 這一回到了京城, 抬青書。

    成碧看著青書受寵若驚的表現(xiàn), 心里直搖頭。

    沒?想到這青書看著聰明，實(shí)則是個(gè)大?傻子?。

    他忙活完一切, 抬頭看了看天。

    三月暖春，微風(fēng)輕拂, 枝頭的杏花已經(jīng)開了，像是雪一般，花瓣如玉，空氣里都是淡淡的花香。

    青書那里沒?有絲毫的準(zhǔn)備，她出?了正?房的門，暈乎乎的，等到一眾丫鬟得了吩咐，過?來?簇?fù)硭ナ釆y打扮時(shí)，她才?驚覺。

    這就是少爺說的……懲罰？

    青書像是一腳踩在?了云端，她昨天還是他的貼身丫鬟，今天竟然就要做他的妾。

    他果然對(duì)自己有情意，不然為何?要在?鬧市上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