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沒有多問這些晦暗的過往。

    她和卡修斯關(guān)系不算親近，他性情冷淡如冰，對待任何人都不入眼入心。

    相對而言，她已經(jīng)算是他最親近的神明。

    畢竟，他們身體里流淌著同樣的血脈。

    “這么多年，你看上去變了不少，但性格卻沒怎么變，還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克里斯汀有點好奇，是什么樣的事情能夠讓卡修斯主動找到她。

    “今天來找我，一定是有些對你來說十分特別的事情吧？”

    ……

    這是克里斯汀第一次如此詳細地聽說當年的過往。

    她有點驚訝惋惜，但也并不意外于這樣的結(jié)果。

    “在眾神之主的神諭下，沒有人類能夠幸免。你知道的，卡修斯，哪怕是神明都絕對沒有可能?！?/br>
    克里斯汀有些抱歉地嘆了口氣。

    身為生命之神，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例外，所以只能殘忍地陳述事實。

    “所以……加西亞應(yīng)該不會死而復生，更不會生活你身邊，此時此刻。”

    但是作為克里斯汀，她注視著卡修斯平淡得近乎于死寂的眼神，依舊不能完全排除另一種可能。

    她若有所思地確認了一遍：“你確定……她對你做出的這些事情，只有你和加西亞知道？”

    神光從交界處不斷地涌入，繼而被魔淵可怖的黑暗吞噬。

    卡修斯沒什么情緒地看著這種被鐫刻在規(guī)則里的徒勞，波瀾不驚地收回視線：“我確定?！?/br>
    “這個情況……”

    克里斯汀也有點想不明白，但既然希望沒有完全被碾碎，她更樂于安撫他。

    “或許，她的確回到了你的身邊?！?/br>
    卡修斯自始至終都冷峻而倦怠地垂著眼睫，這一刻倏地撩起眼皮。

    他薄唇微抿，卻沒有說話。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么但凡被眾神之主察覺端倪，他一定無法容忍這種失敗和恥辱，再一次追殺她。

    但這一次，他一定會保護好她。

    克里斯汀從未見過他如此專注的目光，心頭不由得產(chǎn)生了些“本該如此”的感慨。

    或許就連卡修斯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對這位名叫“加西亞”的人類少女所表達出的關(guān)切和執(zhí)著，早就已經(jīng)超過了神明對信徒的庇佑。

    一陣神光從克里斯汀的掌心中涌向，凝集出一把纖細瑩潤的純白色權(quán)杖。

    她原本只是聽了來龍去脈便干脆否認，根本沒有以生命之神的權(quán)杖進行感應(yīng)。

    ——畢竟這種猜想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可現(xiàn)在，她莫名有些不忍心讓卡修斯失望。

    克里斯汀單手執(zhí)著權(quán)杖，閉上眼睛。

    她揮開權(quán)杖，指向魔淵深不見底的盡頭。

    半晌，她臉上平靜而悲憫的神情一變，有些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

    自從克里斯汀拿出象征著生命之神的權(quán)杖，卡修斯的眼睛就始終盯著克里斯汀的臉，不愿意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

    見到她這樣甚至有些失態(tài)的反應(yīng)，他喉結(jié)上下滑動，竭力收斂著聲音里的情緒。

    “結(jié)果是？”

    克里斯汀的語氣有點不穩(wěn)。

    她還沉浸在這種無法解釋的意外之中：“這很神奇，卡修斯?！?/br>
    “具體的緣由我也說不清，可是你的猜想并沒有錯?！?/br>
    “這是的確發(fā)生的事實?！?/br>
    “加西亞回到了世間，并且我能夠感應(yīng)到，她的氣息就在距離你不遠的地方。但很混沌，很分散，并不固定?！?/br>
    說著，克里斯汀正要收回權(quán)杖，右側(cè)方卻伸出一只蒼白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穩(wěn)穩(wěn)擋住她的動作。

    卡修斯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她到底在哪？”

    “我知道你的心情現(xiàn)在很不平靜，但是請你放松一點，卡修斯，你太緊繃了?！?/br>
    克里斯汀有點無奈，她沒有強硬地將權(quán)杖抽回來，而是溫和地說，“感應(yīng)她的氣息是我唯一能夠做的，如果你想要進一步確認她的位置甚至是未來，或許這是只有命運之神能夠做到的事情，不是嗎？”

    幾天后，同樣的地點。

    卡修斯緩步靠近神國和魔淵的交界。

    他披著一襲漆黑如墨的神袍，側(cè)臉線條銳利而分明，銀色的碎發(fā)在領(lǐng)口處若隱若現(xiàn)，不遠處明亮的神光撒在他的肩膀上，看上去圣潔而危險。

    命運之神早已等在另一邊，神國的盡頭。

    他穿著款式簡潔的白色神袍，橘色的短發(fā)只有幾寸硬挺在發(fā)頂，臉廓線條銳利而硬朗，深藍色的眼眸流露著幾分生人勿進的冷酷。

    但在看見靠近的那道黑色身影時，他冰冷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下，微微頷首。

    “從前想不到，黑色倒是也很襯你?！?/br>
    卡修斯神色古井無波，眼底卻暴露出些許不平靜的情緒。

    他沒有興趣多做寒暄，單刀直入：“給我關(guān)于加西亞的預言，條件隨便你提?！?/br>
    命運之神切斯特抬眸，嗓音波瀾不起：“抱歉，卡修斯。按照規(guī)則，神國的預言不能隨意流傳到魔淵，否則我也會受到懲罰?！?/br>
    卡修斯眸光倏然冷卻下來，唇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他什么也沒說，但身側(cè)驟然掀起一陣狂風。

    腳下的土地像是沸騰的水一般，開始涌起凌亂而不規(guī)律的凸起，就像是有什么猙獰可怖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屬于魔淵四主神之一的威壓蔓延開，切斯特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盡管神國中已經(jīng)失去曾經(jīng)那個俊美冰冷的神明很久，但他留下的記憶不會。

    切斯特不自覺回想起曾經(jīng)，在一場比試中他被卡修斯按在地上摩擦。

    對方面無表情卻出手狠辣的畫面簡直成了他一段時間不可磨滅的陰影，直到卡修斯墮落了許久才漸漸消退。

    切斯特沐浴在神國的圣光里，這樣的光明讓他感覺安定了不少。

    他抿了下唇角，露出一個有點生澀僵硬的微笑，盡力表達著自己的友善。

    “你還是老樣子，不過……不如先聽我把話說完?！?/br>
    卡修斯眸光無波無瀾，口吻淡淡：“說?！?/br>
    “雖然我們要遵循神國和魔淵之間的規(guī)則，但是對于你，我有一句忠告?！?/br>
    ——“如果你想要見到你希望見到的人，那么在這一個月的月蝕之日，請你不要離開你的神宮太久?！?/br>
    說到這里，切斯特便不再開口，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他收起那抹笑容，恢復成起初沉默寡言的樣子，“不需要任何報酬。”

    接著，便轉(zhuǎn)身瀟灑離開，在神光中漸漸消失不見。

    卡修斯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瞇起，眸光漠然中蘊著很淡的審視。

    月蝕之日是他按照慣例需要平息魔淵噬月的日子。

    他如何才能留在神宮。

    直到月蝕之日降臨。

    卡修斯幾乎透支了渾身神力，在無數(shù)道或驚嘆或崇敬的目光之中，在短短呼吸之間就結(jié)束了一切。

    噬月殘破的枝葉在風中狂舞，原本不起眼的植物已經(jīng)被亡靈之氣侵蝕得像是怪物。

    枝葉粗壯像是巨獸的殘肢，被無數(shù)根沖天而起的藤蔓纏繞著，被尖刺穿破，亡靈之氣從中被藤蔓源源不斷地吞咽吸收。

    就像是一場盛大而殘忍的屠殺。

    卡修斯在風中轉(zhuǎn)身，黑袍被掀起獵獵狂舞，而他則眼也不眨地穿過熙攘的人群，朝著神宮的方向趕去。

    緊接著，他便察覺到整片神宮空無一人。

    或者說，只剩下一人。

    幾乎不需要他花費力氣去尋找，他便在閣樓找到了那唯一氣息的主人。

    熟悉的金發(fā)，熟悉的鳶尾色眼眸，不熟悉的穿著和氣息。

    卡修斯感覺到他的心在那一刻懸起又放下，像是終于從虛幻的云端穩(wěn)穩(wěn)落入故土，塵埃落定。

    陌生，的確陌生。

    但那又有什么所謂。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她與以往不同的樣子。

    少女訝然回眸時，他深深望見她眸底最熟悉不過的、獨屬于一個人的思緒。

    ——“如果你想要見到你希望見到的人，那么在這一個月的月蝕之日，請你不要離開你的神宮太久。”

    切斯特平穩(wěn)卻篤定的聲音在卡修斯腦海中閃回。

    而她就在月蝕之日，此時此地，出現(xiàn)在他身邊。

    她就是他想見到的人。

    她就是加西亞。

    第83章 save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