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語氣聽起來卻有些悶悶不樂。

    “沒有，只是石塊變得更陡峭了?！?/br>
    卡修斯單手?jǐn)堉倥脑乱獙⑺Щ氐孛嫔希痪o不慢地收回手。

    “你說得很有道理，一定就是這個原因?！?/br>
    只是這一句很簡單的安慰，少女卻像是一早就在等這個能夠說服她的理由，又抓住了什么真理，黯淡的眼睛又重新明亮起來。

    先前短暫的失落一掃而空，她提著裙擺三兩步跑到小溪邊蹲下，一只手探入清澈見底的溪水中，惡作劇般轉(zhuǎn)身朝著他撩起水花。

    “還和當(dāng)年一樣涼?！彼Φ醚劬Σ[成了一雙彎月，“這一次，你確定還是不來試一試？”

    水花飛濺，微涼的水汽穿過卡修斯的碎發(fā)。

    他淡銀色的睫羽微微動了一下，任憑那些水滴落在他眉間。

    他是掌管自然的神明，不過是幾滴清水，尋常時候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但這一次，他不想讓她失望。

    卡修斯望著少女染著濃郁愉悅的背影，終究抬步朝著她身邊走去。

    他半跪在溪邊，厚重的神袍曳地，如水波般漾開。

    蒼白骨感的指節(jié)從黑色長袍中探出來，不疾不徐地浸入清淺的水面。

    瑩亮的水波反射著光亮，流淌在他的指尖，將他的膚色映得更白。

    少女此刻反倒沒有再對著他潑水，似乎覺得這樣偷襲有些不道義，只是蹲在一邊笑瞇瞇盯著他。

    她的語氣蘊著些獻(xiàn)寶一般的炫耀感：“很舒服吧？是不是有一種很自由的感覺？”

    卡修斯輕抿唇角，薄唇牽起一抹很淡的弧度。

    “嗯?！彼闷鹧劢?，“很自由?！?/br>
    少女眸底浮現(xiàn)起一閃即逝的訝然，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隨即，她唇角的笑意便愈發(fā)加深了。

    “還可以更自由一點?！?/br>
    袖擺處傳來一股力道，少女朝著他的方向靠近了一點，身上很淡的馨香若有似無地傳遞過來。

    卡修斯沒有反抗，順著她的力道陪著她倒在身后的草地上。

    此刻正值正午，冬日的暖意不像夏日那樣熱烈，而是疏淡地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天空很干凈，藍(lán)色淺得發(fā)白，被日光和不遠(yuǎn)處的雪原掩映著，乳白色的層云不規(guī)則地卷集著，和天幕融化在一起，像是另一片明亮而連綿的雪山。

    “當(dāng)年我們一起看星星的草坪，現(xiàn)在已經(jīng)住了人，不方便再去了?！?/br>
    金發(fā)少女躺在他身邊，側(cè)著臉看他，“時間也不對，現(xiàn)在看不見星星，不過故地重游，我們可以看太陽，湊合一下?！?/br>
    說到這里，她睜大眼睛，然后又“哎呀”一聲把眼睛閉起來，用力揉了揉。

    “……就是有點刺眼，不好看?！?/br>
    少女迅速爬起來，伸出一只手扯著卡修斯的衣擺：“算了，我們還是去別的地方吧。”

    卡修斯向來無波無瀾的眸底漾起一抹很淺的笑意。

    他俯身欺近，修長指尖在少女眉心輕點。

    一抹神光涌入她緊鎖的眉心。

    下一瞬，少女便驚喜地睜開眼睛。

    “不痛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像是為了展示證明什么，眼皮用力向上撐，纖長卷翹的睫毛幾乎掃到自己眉毛上。

    “一點事都沒有了！謝謝你哦，修。”

    “以后不要再直視太陽?！笨ㄐ匏故栈厥?，“尤其是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br>
    “當(dāng)然不會了，沒有你的話，我沒事做看太陽做什么？”

    少女有點莫名地瞥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眉眼間的笑意淡了一點。

    “而且……魔淵里沒有太陽啊?！?/br>
    這句話像是驚擾了什么，銀發(fā)神明神情微頓，向來古井無波的眼底浮起一抹辨不清思緒的漣漪。

    是她的表現(xiàn)太過自然尋常。

    一時間，他竟然當(dāng)真以為自己回到了曾經(jīng)。

    像是一場美好的幻夢。

    連真假虛實都辨不清。

    但似乎任何陰霾都很難在少女身上過久地停留。

    她只是安靜了一瞬間，臉上便重新洋溢起再自然不過的笑容。

    “咱們?nèi)タ纯串?dāng)年那棵梨樹吧。”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那可是我們初遇的地方哦?！?/br>
    雖然也是離別的地方。

    【在你們走回當(dāng)年那片雪原時，大雪已停。

    迷霧散去，綿延的遠(yuǎn)山盡頭在云層中半明半昧，仿佛被蒙上一層朦朧的薄紗。

    不遠(yuǎn)處的雪地上，立著一棵高聳的梨樹。

    經(jīng)歷了千年，深褐色的枝干也比你記憶中的樣子更粗壯遒勁。

    根莖深深陷入雪地之中，枝頭覆滿了白色的細(xì)雪，卻并未開花。

    空落落的，像是在等待著什么還未完成的故事。

    梨樹周圍被圍上了木柵欄，柵欄外三三兩兩站著幾個人，皆輕闔雙眸雙手合十，神情虔誠的像是在祈禱什么。

    你有點好奇，拉著卡修斯站到人群邊緣。

    走到這個位置，你發(fā)現(xiàn)正巧樹邊站著一名身穿鹿皮大衣的男人，正在說些什么。

    在他周圍圍坐著幾名年輕的少年少女，皆一臉好奇期待地盯著他。

    風(fēng)將他們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地吹過來。

    “傳聞中，在千年前，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神明之間的戰(zhàn)爭?！?/br>
    “但和你們想象中那種恢弘的、勢均力敵的、雙方各帶著千軍萬馬的場面不同，這是一場寡不敵眾的戰(zhàn)爭，是一場注定了悲劇收場的困獸之斗?！?/br>
    一名少年感嘆道：“那完蛋了！車輪戰(zhàn)誰能承受得?。烤瓦B人類都雙拳難敵四手，神明們各個那么厲害，寡不敵眾的話，豈不是會死得很慘烈？”

    身穿鹿皮大衣的男人一笑：“結(jié)果還真不像是你想象的這樣?！?/br>
    “那是什么樣？”少年不可置信道，“難不成，寡不敵眾的那位神明，竟然獲勝了？”

    “這倒是沒有?！?/br>
    少年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說嘛——”

    “但他也并沒有戰(zhàn)敗?！蹦腥寺朴茖⒑蟀刖湓捬a(bǔ)充完。

    “……怎么會！”少年瞪大眼睛。

    “那他也太厲害了吧？”

    男人微微一笑：“他以一己之力重創(chuàng)了前來截殺他的千軍萬馬，并且以重傷之軀秒殺了一位與他同樣強(qiáng)大的神明?！?/br>
    “傳說中，他的劍因為殺戮過多而卷刃，衣衫被不知道屬于誰的鮮血浸透，就連身邊的雪地，都被流淌的熱血而融化?！?/br>
    說到這里，男人嘆了一口氣，“不過，即使是這樣，他也還是失敗了?！?/br>
    另一名少年插嘴道：“您剛才不是說，他沒有戰(zhàn)敗嗎？”

    男人笑了一下：“有時候，失敗并不止局限于世俗意義上的勝負(fù)?！?/br>
    “當(dāng)你失去了你最想要守護(hù)的，那么即使強(qiáng)大到能夠立于不敗之巔，對于你來說，這一切依舊是失敗的。”

    氣氛無端有些沉重。

    “這么說……這真是一位強(qiáng)大卻孤寂的神明?！鄙倌陣K嘖了一聲，故作深沉地感慨。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少女主動開口：“那……這位神明想要守護(hù)的，究竟是什么呢？”

    像是開啟了一個新的話題，沉凝的氣氛瞬間散了。

    少年們也重新抬起眼：“是啊，這場奇怪的戰(zhàn)爭究竟是怎么開始的？”

    “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br>
    男人伸手揉了揉少女的發(fā)頂，“傳說中，當(dāng)時跟在他身邊的，是一個與他身份云泥之別的人類。但是至于他究竟想要守護(hù)什么，恐怕也只有那位神明本人才知曉了?！?/br>
    “那他現(xiàn)在還活著嗎？”少年興致勃勃道。

    “當(dāng)然，神明的生命漫長而不朽?！蹦腥饲冈谏倌觐~頭上彈了一下。

    “好了，今天的放松時間到了，你們的西班牙語作業(yè)做完了嗎？趁著你們的母親還沒有回來，趁早回去。”

    “啊……”

    幾聲哀嚎聲響起，但少年少女并沒有拒絕，一邊苦著臉一邊跟著男人朝著遠(yuǎn)方走去。

    “不過，您剛才說的故事，是真的嗎？”

    “或許是。也有可能，這只是傳說?！?/br>
    “如果是的話，我賭一個面包，這一定是個愛情故事！”

    “……”】

    光屏散去，溫黎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

    她下意識朝著男人和少年少女們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人群邊緣，聽著別人訴說自己的故事。

    這種感覺……

    還挺玄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