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云子心下了然，也收斂了嬉皮笑臉，正兒八經(jīng)地行禮開口：“師父，我這次回來，是來找人的——你的那位客人。”

    “師父，你好久沒下山，不知道山下什么都變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稱得上世界末日?！?/br>
    “而很多事情，都因他而起?！?/br>
    “我們來，就是找他?！?/br>
    明心子擰起眉頭，似乎正在思考。

    “師父?！睔w云子難得帶上點執(zhí)拗，沒抬起頭，“有些事，過不去，看不開，非得有個結(jié)果。”

    明心子默然片刻，背著手轉(zhuǎn)過身：“也對。”

    他說，“真要什么都看得開，人也別活了?！?/br>
    “……和你大師兄的事有關(guān)嗎？”

    歸云子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

    “怪不得?！泵餍淖哟瓜卵郏肮植坏盟部偪粗愦髱熜值姆较颉?/br>
    “山下的事，我也有所耳聞。”

    歸云子一驚，他一直以為明心子半斷網(wǎng)又遠離人群，說不定還不知道山下發(fā)生了多少變化。

    “天下大變，我也總會有點感應(yīng)?！泵餍淖哟瓜卵郏嗣诖?，挖出那一把玉米粒，“況且，我也算親身體驗。”

    他摸出一粒玉米塞進嘴里，歸云子還沒看懂他要做什么，就聽見一聲爆裂聲傳來，明心子已經(jīng)“噗”地把嘴里的玉米粒吐了出去。

    眾人視線跟著拋物線挪動，最后墜落地面，一粒爆米花在地上滾了兩圈。

    明心子擦了擦嘴，一臉惆悵，背手而立：“你看見了?！?/br>
    “這種事，顯然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br>
    霍言驚恐地舉起手里那杯爆米花，扭頭看向江策確認：“你、你沒吃吧？”

    江策緩緩搖頭，神色也帶上幾分微妙。

    歸云子呆滯幾秒，氣急敗壞地指著他師父：“不是，自己嘴里吐出來的爆米花用來招待客人，這一般人也做不到吧？”

    “這誰下得去嘴??！”

    霍言提醒他：“你還給他帶了面呢?！?/br>
    “哦。”歸云子“嘖”了一聲，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摸出個打包盒遞過去，“拿著拿著，給師兄留一口，一會兒供他墳上呢?！?/br>
    明心子吸了吸鼻子，喜笑顏開：“蔥油面啊！好東西！”

    第122章

    霍言初見的時候, 還覺得這位老道長仙風道骨，住在這么高的山上，一派世外高人模樣。

    現(xiàn)在, 最初的印象已經(jīng)完全被打破了。

    明心子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嗦面, 呲溜呲溜得像個貪吃的小孩, 山羊胡上沾了醬汁也滿不在乎。

    霍言看著他的吃相，多少帶上點心疼：“……他是不是很久沒吃好東西了？”

    “要不讓師父跟我們?nèi)セ匕桑俊?/br>
    “不用不用。”明心子擺擺手，“我在這兒挺好的，這山上太偏了, 我要是也走了, 過不了多久就得變成野生樂園?！?/br>
    歸云子忍不住問他：“你什么時候覺醒的啊？呃，就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能用嘴做爆米花?！?/br>
    明心子瞥他一眼：“就你小子留了個信息就打算從觀里溜走，過后個把星期吧。”

    歸云子假裝沒聽見他明顯有怨氣, 顯得過長的前綴，只聽了重要消息：“怎么變的?。俊?/br>
    明心子吃面的動作慢了點：“今年那群雀兒沒來。”

    “往年都會來的, 我覺得奇怪，氣候像是沒多大變化, 但凡事有變數(shù), 生靈總有感應(yīng), 鳥雀蟲鼠, 或許比人敏銳得多。”

    “我就進山去瞧瞧, 看它們是不是沒來道觀, 卻在別處做窩了?！?/br>
    “山上本來也有不挪窩的鳥雀，我爬上去瞧了瞧，發(fā)現(xiàn)他們窩里除了蛋, 還有些奇怪石頭……”

    歸云子倒吸一口涼氣：“就是那個！師父你拿那個了？”

    “我沒拿，我搶小鳥的石頭干什么？”明心子幾乎把面都扒進嘴里, 吃到一半才想起來要給自己大弟子留一口，這才咬斷，在碗底留了那么一小口。

    他抹了下嘴，“哎，不過到底是年紀大了，不服天命不行?！?/br>
    “我進山了一趟，回來喝了點涼水，就發(fā)燒了，躺在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br>
    他斜睨了一眼歸云子，故意說，“哎喲，那時候這道觀里就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啊，半夢半醒間，都瞧見你師兄朝我招手咯?！?/br>
    歸云子干笑兩聲，不敢還嘴。

    “本來已經(jīng)是天命已至，誰知道一覺睡醒，能喝三大碗粥。”明心子一副相當看得開的樣子，樂呵呵地說，“看起來還能活?！?/br>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覺得周身氣息通暢，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三十歲，我還以為是我修道有成，平日登仙了?！?/br>
    他笑得和藹，歸云子笑聲嘀咕：“師父你心可真大?！?/br>
    明心子涼涼瞥他一眼，歸云子立刻不敢笑了。

    “總之我就自己摸索了一下這股氣的用法?！泵餍淖用嗣?，“除了從嘴里，人嘛，上下通暢，還可以……”

    “咳！”歸云子一拍屁股站起來，“那什么，法涅斯脾氣耐心看著是比其他人好點，但也不能這么一直讓他等著哈，指不定要對我?guī)熜指牲c什么呢，咱們還是快去吧?！?/br>
    霍言跟著站起來，順手把兩杯爆米花都塞給了歸云子。

    歸云子接下：“我吃我吃，除了我誰還吃的下啊?！?/br>
    明心子也吃飽了，跟著站起來：“我?guī)銈內(nèi)グ桑驮诳头??！?/br>
    他抬手指了個方向，江策卻搖搖頭：“那里沒人?！?/br>
    “嗯？”明心子疑惑看他一眼，江策已經(jīng)領(lǐng)路走在了前面。

    歸云子低聲跟他師父通氣：“他看得見?！?/br>
    明心子一愣，下意識捂住衣服。

    歸云子：“……誰看你一老頭啊，是看得見溫度，不是透視眼！”

    明心子瞪他一眼，看了眼他們前進的方向：“那是你師兄的地方?！?/br>
    歸云子默然片刻，點頭說：“嗯，我知道?！?/br>
    “他恐怕就是為了師兄來的?！?/br>
    ……

    江策順著視線中屬于人類的溫度一路找尋過去，果然找到了法涅斯的身影。

    他站在一座小土墳前，似乎正低頭看著碑上的刻字。

    歸云子站在原地，似乎躊躇了一下，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臉，才擺出一貫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ξ赝白呷ィ骸皢?，這是也來給我?guī)熜稚瞎┠兀俊?/br>
    法涅斯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一陣子不見，他的身形似乎更加單薄了，站在原地，仿佛風一吹就能帶走。

    ——霍言猜測，當初法涅斯能夠毫無負擔地分離血rou，很有可能也是辟谷在后方支持，畢竟他本來，應(yīng)該沒有這么強韌的生命力。

    所以現(xiàn)在，他身上說不定還帶著傷。

    怎么看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們來了。”法涅斯微微頷首，他再次低下頭，看向這座墓碑，“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了這里。”

    “本來，我只需要追尋異種的痕跡，就能找到任何我想找到的人，但他有些特殊?！?/br>
    “他已經(jīng)死了?！睔w云子有些掛不住笑臉，面色不善地逼近一步，“你殺不了他第二次?！?/br>
    “他改變了過去?！狈孤痤^，“一切的錯誤，都是從這顆種子開始的?！?/br>
    “我記得，人類稱我為‘異種之母’?！?/br>
    “或許有人覺得奇怪，但以人類的概念來說，我確實可以被稱作‘母親’?！?/br>
    他安靜站在原地，沒有明顯的殺意顯露，卻比誰都要堅決，“母親，有糾正孩子錯誤的職責?！?/br>
    他抬起手，露出手中灰蒙蒙的異種，目光微微閃動。

    “我并不是非要毀滅你們不可?！狈箿厝岬乜粗麄?，甚至帶著些許悲憫，“我們只是都要生存下去?！?/br>
    “活下去，就是至高的指令?！?/br>
    “我可以放過無辜的孩子，可以不殺死固定的某個人，但這樣的種子，就該連根拔掉?！?/br>
    他垂下眼，看著手中異種的眼神甚至稱得上溫柔。

    歸云子呼吸一滯：“那是師兄的異種？”

    “呃……”

    他忽然抓了下心臟，不，不是心臟，是心臟旁處的異種，發(fā)出了某種異樣的信號。

    霍言下意識覺得哪里奇怪：“你打算怎么做？”

    “你似乎忘了，異種對我們而言是能源?！狈箤λ冻鰝€抱歉的笑意，“人類只是被它寄生，而我們才能真正地使用它?！?/br>
    “我會改變過去，讓這顆錯誤的種子，從不存在?！?/br>
    他輕輕握住手，那顆異種瞬間消失。

    “住手！”歸云子下意識大叫撲上去，但他沒來得及接觸到對方的身體，就失去了意識。

    法涅斯安靜站在原地，他吐出一口氣，張開手，那顆異種還原原本本在他手心里躺著，只是顏色更加淺淡，仿佛已經(jīng)耗盡。

    他慢慢走向倒在地上的霍言，在他面前坐下，幾顆異種從他身上滾落，但他沒去在意。

    “沒想到最后，還得依靠這種變魔術(shù)一樣的方法?！彼麩o奈地苦笑一聲，“000……”

    “不，霍言。”

    他垂下眼看他，伸出手溫柔地撫過他的腦袋，“你有多執(zhí)著呢，會比本能更執(zhí)著嗎？”

    他環(huán)視周圍一圈，或許趁現(xiàn)在，再殺掉一兩個人會更好，但他最終還是安靜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