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嗤笑一聲, “你們還要扯出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野心？”

    “就算你們一定要扯著‘人類’、‘未來’、‘大局’這些字眼，你們也清楚，你們并非出于正義, 只是貪婪。”

    “不如直接點，承認(rèn)自己是個卑鄙小人, 看看能不能攔我的路，能不能搶得走這顆異種。”

    關(guān)上的大門被高溫燙灼著熔化，黑色碳化物質(zhì)下紅色高溫蔓延，空氣都仿佛扭曲起來。

    江策抬步跨出門外，沒有人敢阻攔。

    他要前往那座神廟，曾經(jīng)用作獻(xiàn)祭的高臺上，天神投下視線的那束光里，霍言正在那里等他。

    他答應(yīng)了要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

    霍言正專心聽著桑妮媽咪的童話故事，直到聽到來自門口，由焦急變緩的腳步聲，這才慢慢扭過頭。

    看清人影，他眼睛一亮，一如既往地歡快喊了一聲：“江策！”

    江策露出一點笑意，他剛剛狂躁跳動，因為某些愚蠢的家伙，想把這混亂的世界、骯臟的人心全都熔化的怒意慢慢被撫平，他握緊手里的異種一步步朝他走去。

    撐著膝蓋，拎著變形托盤，一身是血的陶醫(yī)生坐在霍言邊上的臺階上，四周東倒西歪了幾個看著不像好人的家伙。

    江策腳步頓了頓，陶醫(yī)生懶洋洋擺了擺手，示意他自己上去。

    江策走到霍言身邊，方超配合地往后挪了挪，讓霍言靠在江策身上。

    江策垂下眼，把手里那顆異種，輕輕放進霍言手心，低聲告訴他：“我把它帶回來了?！?/br>
    略顯黯淡的異種融進霍言的身體，他垂眸看著，忍不住露出笑起來，傻呵呵笑著夸他：“恭喜你獲得神廟逃亡賽第一名！”

    江策笑了一聲，輕輕從霍言身后環(huán)住他，和他一起仰起頭，看天火墜落，看傾瀉的子彈將黑石信標(biāo)的碎塊盡數(shù)擊碎。

    他低聲說：“我說過我會第一個趕來的。”

    他揉了揉霍言的腦袋，“害怕嗎？”

    “沒有啦——”霍言搖頭晃腦，“我也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啦，剛剛還在聽桑妮媽咪給我將故事呢，談笑間，黑石信標(biāo)灰飛煙滅！”

    “嘖嘖嘖?！狈匠瑩u搖頭，好笑地學(xué)著陶醫(yī)生在臺階上坐下，“瞧他還得意呢?！?/br>
    陶醫(yī)生笑了一聲：“男人，要面子的，怎么能說自己剛剛差點怕得哭鼻子呢?！?/br>
    “咳咳咳！”霍言試圖澄清，“造謠，純屬造謠?！?/br>
    江策盯著他，霍言安靜了片刻，小聲說：“就一點點?！?/br>
    他伸出手指比劃，“這么一點點?！?/br>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臟，“力量被抽走，會讓人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還容易胡思亂想?！?/br>
    他往后靠了靠，窩進江策懷里，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剛剛都開始思考哲學(xué)問題，想到底怎么樣才能成為人類了。”

    江策問他：“那你想出答案了嗎？”

    “沒有?！被粞哉\實地說，“桑妮媽咪給我講故事，我光顧著聽，分不出神多想了?！?/br>
    “講的《綠野仙蹤》，你聽過嗎？”

    江策應(yīng)了一聲。

    霍言歪了下頭，捏了捏江策的手指，問他：“你說，我是沒有朋友的多蘿西、不聰明的稻草人、沒有心的鐵皮樵夫，還是膽小的獅子呢？”

    江策笑了一聲：“你是霍言?！?/br>
    霍言傻笑兩聲，他仰起頭，眼睛閃閃發(fā)光地看他：“那不管怎么說，我們現(xiàn)在完成了大冒險，這次，總算可以回家了吧？”

    “嗯?！苯呶站o他的手，看著天上的黑石碎片落下，篤定地告訴他，“馬上就回家了?！?/br>
    “這是我們排除萬難，決定相信彼此到最后一秒，才最終得到的好結(jié)局，誰也沒法擋在我們回家的路上?！?/br>
    門口傳來歸云子咋咋呼呼的聲音：“哎喲！誰啊在門口放過火嗎這么燙腳，有沒有公德心??！”

    他把手中的異種舉過頭頂，得意洋洋像中了狀元衣錦還鄉(xiāng)一樣，“看看霍言！我們把異種給你帶回來了！”

    陶醫(yī)生好笑地看他們一眼：“你們那么急著來干什么？你們那顆他又不要。”

    歸云子走到一半，腳步一頓，恍然大悟一拍手：“對??！這顆異種是他們鎮(zhèn)宅用的?。　?/br>
    他大喇喇往霍言身邊跑過去，笑嘻嘻地擺擺手，“關(guān)心則亂，關(guān)心則亂，喏，看見沒，雖然你不要，但我們也給你搞回來了?！?/br>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夠朋友吧？”

    霍言敷衍地夸他：“太厲害啦?！?/br>
    歸云子得意回頭：“那其他兩組人也太慢了，不行啊?！?/br>
    謝戰(zhàn)勛的大嗓門從門口傳來：“誰說我不行??？誰說我壞話??？”

    他扛著異種，大搖大擺走進來，把異種舉起來，朝霍言扔過去，“霍言，接球！”

    “哎哎哎！”霍言懶洋洋地躺著，江策抱著他也沒打算起身，倒是下面臺階坐著的幾人一臉驚恐地伸出手，像攔網(wǎng)手一樣爭先恐后地伸出了手。

    但異種險險擦過他們的手指尖，最后還是被桑妮媽咪的觸手在空中接住。

    她柔軟的腕足把異種遞給霍言，溫和地笑了笑：“這是第二顆，有了它你會很快恢復(fù)過來的?！?/br>
    霍言窩在江策懷里懶得挪窩，輕輕晃了晃腳：“慢慢好也不是不行，我可以趁機放假?！?/br>
    “都給我閃開！”一聲尖叫傳來，方若水懷里緊緊抱著那顆異種，幾乎是一頭撞進了主神廟。

    他身后，周尋、游淼淼、方級一行人稱得上衣冠不整，似乎也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

    方若水喘著粗氣，像是許久沒這么跑過，幾乎直不起腰說不出話，只能把手里的異種塞給老謝，指了指霍言。

    老謝順手接過，問她：“我?guī)湍闳舆^去?。俊?/br>
    “小心??！”方若水尖叫一聲，還沒來得及阻止，謝戰(zhàn)勛就故技重施，又把那顆異種扔了上去。

    黃金攔網(wǎng)手桑妮媽咪再次攔下一球，平穩(wěn)把異種放在了霍言手心。

    霍言吸收了這顆異種，忽然刷地高舉雙手，一下子坐直，精神一振：“我感覺充滿了力量！”

    江策懷里一下空了，歪過頭看他。

    霍言也就支棱了這么一下，立刻又倒回了他懷里，虛弱地閉上了眼睛：“不行，好像還是暈暈的，我再靠一會兒?！?/br>
    江策沒忍住笑了一聲。

    霍言閉著眼睛，嘴角上揚——他聽見了很多熟悉的聲音。

    他們大呼小叫地沖進了神廟，一副要在這兒舉行晚會的架勢，游淼淼喊了好一會兒，才讓他聽清，他們已經(jīng)把釣出來的內(nèi)鬼抓起來了，可以回第三基地了，后續(xù)會有人來收集那些墜落在地面的黑石碎屑，看看能不能派上什么用場。

    霍言翻了個身，鉆進江策懷里，埋著頭假裝睡著了。

    江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笑了一聲：“哭了？”

    “沒有——”霍言故作開朗地回答，卻沒敢抬頭。

    江策問他：“那鐵板燒還吃嗎？”

    “吃。”霍言誠懇地說，“要吃好多，現(xiàn)在我需要補補?！?/br>
    “嗯。”江策抱著他站起來。

    霍言配合著勾住他的脖子，繼續(x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偷偷吸了吸鼻子。

    江策低笑一聲，霍言惱羞成怒地戳他：“你笑什么！”

    “怎么突然有偶像包袱了？”江策笑著問他，“還怕他們看見你哭??？”

    “首領(lǐng)有點偶像包袱怎么了！”霍言攥緊他的衣領(lǐng)，偷偷露出眼淚汪汪的眼睛，趴在他的肩膀上偷看周圍的人。

    他腦袋搭在江策肩膀上，小聲叫他，“江策。”

    他專注盯著人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嗯?！苯邞?yīng)了一聲。

    他說：“其實剛才我有不止一點點害怕?！?/br>
    江策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

    霍言目光緩緩掃過他們的面孔，像是要把這一張張臉，都永遠(yuǎn)記在自己的腦海里。

    他說：“江策，我不是人類?！?/br>
    頓了頓，他補充，“世界樹第一條守則，暫且放置一下?！?/br>
    江策深吸一口氣：“好吧，先聽你說完。”

    “我一直在學(xué)怎樣才像人類?！被粞耘吭谒募绨蛏?，小心翼翼展露，平時刻意隱藏，不去提及的那部分自我，“一開始很難?！?/br>
    “我沒有人類一降生就天然擁有的那些細(xì)密牽絆，它們像絲線一樣環(huán)繞在所有人周圍。每個人周圍的絲線錯綜復(fù)雜，就像一張網(wǎng)。”

    “母巢為我們創(chuàng)造的軀體，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我們可以適應(yīng)藍(lán)星的空氣、環(huán)境，但基于虛無縹緲的感情張開的網(wǎng)，卻讓我們無所適從?！?/br>
    “我想變成人類?！?/br>
    他眨了下眼，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法涅斯說我是自討苦吃，但我就是想?！?/br>
    “我想有屬于我的那張網(wǎng)……哪怕其實藍(lán)星也沒那么完美，有不公平，有壞蛋，有消除不完的惡意?！?/br>
    “但我想留在這里?！彼缶o江策的衣領(lǐng)，“我想永遠(yuǎn)和大家待在一起。”

    “嗯?！苯弑Ьo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腦勺，他說，“左邊的口袋，你摸一下?！?/br>
    霍言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但還是乖乖聽話地摸了一下。

    他摸出一枚黃銅色的指環(huán)，疑惑地抬起來給江策看。

    江策抱著他往前走，越千已經(jīng)等在那里，等著帶他們回到第三基地。

    “你的好朋友說，我這么方便的能力不用來打鐵可惜了，所以我就試了一下，給你打了一枚戒指?！苯邚乃种腥∵^指環(huán)，套在他的無名指上，“這是我的第一個作品?！?/br>
    霍言呆呆抬起頭：“第一個？”

    “因為能熔的東西太多了。”江策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把指環(huán)推進去，“所以一不小心打了很多，看見什么材質(zhì)，都想試試?！?/br>
    霍言跳下來，傻乎乎地伸出手指：“但我只有十個手指?！?/br>
    “所以只能一天一個慢慢戴了?！苯呃^他的手，慢慢十指交握，“回家吧?！?/br>
    “回家吃你心心念念的鐵板燒?！?/br>
    霍言好像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乖乖被他牽著走，但聽見鐵板燒還是高興的，立刻興高采烈應(yīng)了一聲：“哦！”

    走了兩步，江策問他：“你反應(yīng)過來我在求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