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雨到底還是踏進(jìn)了門，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好了承受怒火。

    從來不曾說過重話的王公公已經(jīng)訓(xùn)了她一路，臨到進(jìn)門前，又是長吁短嘆：“瞧著通透，今日怎么做出這樣的蠢事來！那蕭貴妃跟太子是什么關(guān)系？？你……哎，你……罷了，一會進(jìn)去自己小心些吧！”

    一路往里去，殿中所有器物均是完好無損，安靜地像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與衛(wèi)朔平日風(fēng)格極為不符，只有一盞燭火在床邊搖曳，走近了，隱約還能聞見淡淡酒味。

    衛(wèi)朔已經(jīng)沐浴過，更了衣，正閉著眼斜倚在榻上。

    她沒說話，輕輕地解下別在腰上的金鉔，撥了扣鉤去借燭火引燃盤香，這香是她手制的，可舒緩心神。

    燭火溫度不高，檐雨便一手?jǐn)n著衣袖防止被點燃，一手捏著金鉔邊緣，耐心等待著。

    影子映在墻上，纖纖一道，如堪折的花枝。

    頃刻間，另一團(tuán)龐大的陰影遮蔽上來，將她完完整整地籠罩住了！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4 64w . 

    衛(wèi)朔不疾不徐地坐起身來，似有些漫不經(jīng)心，檐雨瞧著那張俊臉依舊棱角分明，只是平日里疏狂被沖淡些許，竟有幾分秋水為神玉為骨的清潤姿態(tài)。

    “嘶——”她被燙得倒抽了口氣，伴隨著哐當(dāng)一聲輕響，那盤香不知何時已經(jīng)燃起，透過金鉔鏤空處燒了出來。

    須臾間，手腕被衛(wèi)朔拎起，他對著指尖泛紅處吹了吹，輕啟薄唇：“今日怎么這么不小心？”

    檐雨的腦袋一陣發(fā)昏，眸光縮了縮，即刻跪在床邊：“殿下恕罪?！?/br>
    “何罪之有呢？”衛(wèi)朔忽然笑了，“你這五年在我身邊也辛苦，本宮從太微回來的路上還在想，賞你些什么才好——”

    他俯下身貼近，帶著酒意的呼吸纏繞在她耳畔，檐雨察覺到自己的頭發(fā)正被他撩在手中把玩：“畢竟也是前朝的公主，只封個良娣著實有些委屈，不如聽符衡的諫言，賜做太子嬪吧？”

    “不、不行……”她強作鎮(zhèn)定地拒絕，“陛下說過，只要我留在宮中，就可保有自由之身?！?/br>
    “可惜了，誰叫我只是太子——”衛(wèi)朔倒是痛快地松了手，眸色深深地望著她，“太子的令旨當(dāng)然沒有陛下的圣旨管用。你既然愿意聽陛下的，那就算了吧?！?/br>
    衛(wèi)朔起身走到書柜前，將自己扣下的折子取出，丟到她面前。

    「……厲帝其罪當(dāng)誅，然明儀公主無辜，不可繼續(xù)折辱為婢，私以為良娣份位欠妥，懇請殿下恢復(fù)公主身份，以太子嬪之位納其入東宮，冊其子為正統(tǒng)，彰以朝廷之慈愛，慰遺臣之寬懷?！?/br>
    檐雨翻開折子，一目十行地讀完后，呼吸驟然一滯，小萱的話歷歷在耳：“符大人要納妾，家中夫人不允，這才對他起了殺心?！?/br>
    不是符衡要納妾，是太子要納妾。

    也不是他夫人不允，是陛下不允許。

    她忽然想起來那日符衡與太子起了爭執(zhí)，離去前撞上了她，那目光中復(fù)雜卻又無奈的眼神，原來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身份」。

    檐雨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符衡竟然也是為了公主喪命的。

    衛(wèi)朔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符衡拿命換的，你要還是不要？”

    已經(jīng)有太多的人為了公主而喪命，檐雨從前不懂，現(xiàn)在也不懂，她只是又一次想起父親，想起太湖石。

    父親要做太湖石，在水中滌蕩，千瘡百孔不墜青云之志，即便厲帝昏聵，他為人臣子卻也寧死追從，為了保住最后的皇家血脈，自己的命可以不要，所有門生的命可以不要，送上了女兒一生的自由，也要全了自己對君父的忠孝。

    符大人也要做太湖石，知道了公主身份之后，用自己的命上死諫，維護(hù)前朝最后的血脈與尊嚴(yán)。

    檐雨覺得有些恍惚，越看這里越像一座牢獄，四周冰冷的磚石忽然變了形一樣搖晃著朝她擠壓而來。

    牢獄又變成了墳堆。

    她搖了搖頭。

    衛(wèi)朔見她仍舊不肯對他說出武德帝提的和親之事，又想起今日那個婢女還是她親自挑選來給侍寢的，面色徹底冷了下來，無端竟有些猙獰，眼中怒火翻涌。

    “不肯入東宮，你想去哪里？”

    死一般的寂靜，燭火啪啪兩聲，吐出最后一團(tuán)焰，而后裊裊一縷煙，在黑暗中升騰。

    “這里太暗了，殿下賜盞燈吧，我想回去。”

    衛(wèi)朔像是聽見了什么荒唐至極的事，腦中倏地一下冒出了她將宮燈遞到謝昀手里的場景，那晚她轉(zhuǎn)身時的淺笑刺痛了他的心。

    霎時，一股無名妒火在腹腔中燒了起來，久難平息。

    “……好，那本宮，成全你?！?/br>
    *

    王公公提著一口氣入內(nèi)侍候，衛(wèi)朔卻不許他點燈。

    黑暗中窸窣聲不斷，那只金鉔在他手中開開合合。

    直到更漏聲將斷，屋里的白檀香氣也淡到幾乎聞不見了，衛(wèi)朔才最終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將金鉔啪嗒一聲合上，沙啞著嗓子開口道——

    “用謝昀的筆跡擬個信，過幾日將她約去般若寺。宮門口打好招呼，倘若她要出去，不許攔著?！?/br>
    王公公遲疑再三，剛想試探著問，若她不去呢？

    卻被衛(wèi)朔一眼睨過來，大氣也不敢出。

    陛下的圣旨可只說在宮里有用，出了宮，就由不得她了。

    喜歡翩翩君子是嗎？可惜他是個摧花折嬌的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