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
- “要12月21日真是世界末日……” 葉良辰歪在沙發(fā)上——準確說是歪斜地靠在別人肩膀上。純粹陷在沙發(fā)背里,正在看一部英文小說。可這小說注定看不安生,葉良辰抓著葉純粹的手腕搖來搖去:“葉純粹,葉純粹,世界末日之前 你有什么愿望想完成???” “先去自己玩兒,讓我看完這本書……” “世界末日之前你有什么愿望想完成?” 純粹被纏得沒辦法,只好放下書,葉良辰隨這番動作沒骨頭一樣倒在她的腿上。 “……希望小舅舅能在世界末日之前回家吧?!?/br> “你真沒勁!”葉良辰翻個大大的白眼,刻薄地露出尖尖虎牙:“就一點兒都不——” 純粹發(fā)覺他左下唇又多了個小巧的金環(huán),金色唇環(huán)襯著白皙肌膚,真是十分好看。她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問:“疼不疼?” “現(xiàn)在不疼了。”良辰嘴唇動了動,純粹怕他犯神經(jīng)張嘴咬人,剛想抽回手來,又聽他問:“你手上什么味兒這么香?” “護手霜?!?/br> “哪兒呢,給我也來點兒?!比~良辰伸出手在半空里晃蕩,純粹嘆口氣:“勞駕您多費費眼,我才拿過來,就在茶幾邊兒上擱著,你那不是一抬手就能夠著?!?/br> 葉良辰眼皮也不抬,一劃胳膊在沙發(fā)邊茶幾上亂摸,摸著個綠瓶兒拿到眼前看:“是這個?” “嗯,會用嗎?” “給我抹點兒?!?/br> 純粹擰開瓶蓋剛往他手背上一擠,少爺立刻嚷嚷起來:“嘶,怎么這么涼??!” 純粹暗暗腹誹他嬌生慣養(yǎng),卻也再沒脾氣,只好在自己手心里擠出奶油似的膏體,慢慢揉搓開、暖熱了,再慢慢揉到他的手上去。 通俗文學里夸女人的手,又說什么“柔若無骨”,又說什么“手如柔荑”,純粹卻覺得這些美好的詞語都能用到葉良辰身上。拋開他那暴邪脾氣跟乖僻品性,單說樣貌,細至手指發(fā)膚,每一處都格外精致。 他的看上去手骨節(jié)分明,摸起來卻十分綿軟,連骨頭都好像比常人要軟和一些。要是在燈下,肌膚就呈現(xiàn)半透明的紅色,仿佛能看到肌rou內(nèi)里涓涓流淌的血。 純粹甚至懷疑這個人的骨架整個兒都是用軟玉做成的,正浮想聯(lián)翩之際,小客廳入口處晃上來一個人影,原來是葉簡上來了。也正因為回過神,她才發(fā)現(xiàn)良辰的手不知什么時候與自己的交叉而握,竟成了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 葉簡愣了愣,指指旁邊的書架:“我來……拿本書?” 純粹也愣愣地點點頭,一時也不知該甩開手還是怎么樣;良辰眼皮子一撩,看著葉簡走進來,拿了書又走出去,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這時候是傍晚了,窗外悄然飄起細碎的雪來。 純粹咳一聲,說:“我上樓看看姥爺去?!比~良辰卻一時沒放手,純粹晃了晃他們交握的手,小聲說:“良辰,不要鬧了?!?/br> 葉良辰終于松開手,懶洋洋地坐起來,看著她從他身邊離開了。 就在第二天,大舅舅和大舅媽又來了。 葉良辰窩在房間里打游戲,純粹本該上學去,不知怎么就這么巧,車開到一半發(fā)現(xiàn)忘記帶今天上課要帶的資料,又想著時間充足,不想麻煩人單獨送一趟,就讓司機把車開回去了。 一進門玄關處擺著幾雙鞋,純粹就意識到有客人來了,她隱約聽到二樓有動靜,慢慢往里走,意識到他們大約在小客廳里講話——純粹站在半截樓梯上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聽到大舅舅和大舅媽的聲音,又聽到陸媽的聲音,越聽臉色越白,她捂緊自己的嘴,忽然覺得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為什么生活一定要這樣折磨她,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給他個痛快?? 為什么非要在她幾乎已經(jīng)放下戒備的時候,才赫然給她當頭一棒,告訴她迎接她的將是最壞的結(jié)果? 陸媽嘆口氣,又嘆一口氣,問:“那純粹這孩子怎么辦?現(xiàn)在聯(lián)系不上懷樸,總得等他回來再說。” 大舅舅說:“也好,等懷樸回來再好好說這件事——我倒要問問他是怎么辦事兒的,這么重要的東西都能搞錯!” 純粹感覺身子都僵了,但還是僵硬地轉(zhuǎn)過身,卻看見葉簡就立在一樓,端水杯靜靜地看著她——那張與她如出一轍的臉似乎沒什么表情。 她快步走出門去,心亂如麻重新上了車。 這次終于給自己判了死刑吧。純粹覺得手心出了汗,指尖卻冰涼,她不抱希望地試圖聯(lián)系小舅舅,結(jié)果一無所獲。 她將書包的飄帶裝飾卷起又展開,心跳得像是要從嘴里吐出來。 到最后一個紅綠燈時,她告訴司機自己在這里約了同學,于是在那里下了車,又攔了一輛出租車去火車站。 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怔怔站了一會兒,她不知道要怎么買票,好容易找到售票口,又見提示牌上寫著大大的紅字“未成年人需監(jiān)護人陪同購票”;她不得不離開售票口,卻又不知道該到哪里去。 汽車尾氣與小吃的臭油味交織在一起,還有各式行李摩擦的說不出來的味道,純粹站在這里,感覺自己不屬于這里——那又該屬于哪兒呢? 就在這時,有個中年男人搓著手,凍得斯哈斯哈的,呼著白氣扯著嗓子喊:“……去w縣的還有沒有——去w縣的十二點的車——” 純粹的老家就是h市w縣n村,她走過去問:“是h市的w縣嗎?” 中年男人一愣,嘿嘿笑道:“這小丫頭,除了h市還有哪個市有w縣???”這句話惹得附近的黑車司機都笑起來,純粹感覺臉有點發(fā)燙,問道:“在哪兒買票?” “上車,車上買票?!?/br> 純粹上了車,一時有點兒恍惚,她不會遇到騙子了吧。 不過就算是騙子,純粹心里一橫,咬牙想,大不了就是一死,死總比委曲求全地留在別人家要好得多! 這輛車是一輛中型面包車,其實就是黑車司機在火車站周圍攬客的。此類司機專在火車站或長途汽車站周邊轉(zhuǎn)悠,攬一些沒買著票之類的散客,有的是順路回去拉幾個客人,為的是把油錢賺回來。 純粹在車上等著,不知不覺睡著了,做的夢亂七八糟,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女人推了推她,說交一百二十塊錢的車費。純粹拿出兩張紙鈔遞給她,女人找了零,又過身去了,純粹這才發(fā)現(xiàn)車上已經(jīng)坐滿人了。 而且都是熟悉的口音。 車子行駛大約六七個小時,純粹在縣城下車時已經(jīng)天黑了。 好在小縣城的賓館管理不嚴格,未成年沒有監(jiān)護人也能入住,她在賓館暫住了一晚。那時候的小縣城還沒有外賣這一說,再說晚上七八點,小吃店也都早早關門了。 純粹不愿去碰賓館里的泡面,坐了半天車又十分疲憊,只匆匆洗了澡睡下,第二天才吃了早餐。 這時候她仍覺得腦子昏昏沉沉,隨手攔了輛出租車,報了地址就又晃晃悠悠睡著了。 等到了n村村口,已經(jīng)快中午了。 她從村口往家里走時,很怕碰見熟人,幸好只有一個騎著電動車的小伙子經(jīng)過,那小伙子看了她一眼,大約也沒認出來;純粹確認出來那是跟王自祥玩得不錯的三猴兒。 先前說過,純粹老家的院子早已翻蓋成兩層小樓,現(xiàn)在人去樓空,院子磚縫里已經(jīng)瘋長出許多雜草。有同村人在院門口堆了些柴火垛,純粹沒再細看,從錢包里翻出鑰匙開了門——她很慶幸自己一直將老家家門的鑰匙好好地放在錢包里。 屋子里還是臨走時的樣子,家具上都蓋了白布,純粹看得心慌,將白布一一扯下來,又去開了電閘……她感覺更累更困了。 或許回到家有了點安全感,她現(xiàn)在只想睡覺,一頭栽到床上,被子都沒找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夢境邊緣聽見有人在敲院子的鐵門。 純粹慢慢睜開眼,敲門聲仍然在繼續(xù)——這時候整個屋子、院子都是黑的,農(nóng)村不比城市喧嘩,家家戶戶的燈光都只夠照亮自己那一方院子。 她的心突突跳起來,爬起來打開房間里的燈,又把院子的燈也打開——屋外的冷風一吹,讓她清醒很多。 敲門聲并不急促,但仍未停止。 她咽口唾沫——嗓子好疼——走到門前,問:“是誰?”(這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也啞了)。 門外的聲音很熟悉:“是我。” 誰來著……這個聲音確實很熟悉…… 純粹一邊想,一邊開了門。 然后看到劉淇奧拎著行李包靜靜立在門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