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他的要務(wù),你有你的本分
作為南邊最大的紋枰盛事,江南棋會極其難得地辟設(shè)了婦孺組,在北周可謂絕無僅有,然而手頭的抄本中卻只收錄著主流對局,這種精簡版對她意義不大。 云荇不再費(fèi)時間,聽連秦講那些她早已溫習(xí)到爛的抄本,按理,大型賽會的記譜該有集錦冊的裝訂,她親自跑了玶都各坊的書肆,但一無所獲。 云荇缺了連秦的課時,直至次日棋社開同窗局才出現(xiàn)。同窗局是平輩之間的切磋,由兩名旗鼓相當(dāng)?shù)牡茏颖绕摧^量。棋社十七人,為單數(shù),按棋力排序,兩兩成組,余下一名由趙承旨指導(dǎo)。 連秦素來受器重,自然一直輪空這個名額,是以長久以來,云荇都很少有機(jī)會跟他直接交鋒。 但這日排她之后的第三名展桀因感風(fēng)寒告假,照尋常,連秦直接補(bǔ)上這個空即可,排序也不需要另作改動。 連秦拿著名冊,不知與另一組談了什么,站在他們邊上的人不時望過來。云荇等了半晌,其余弟子已依次落座,棋盤對面才姍姍來遲一個彭英。 第三缺席,連秦居然將第四位的彭英隔空抽了上來,而自己去了另一桌。 周圍按捺不住看戲的心,開局前頻頻偷瞄這邊,彭英叫苦不迭,也尷尬得不行,還沒擺子他就有自知之明打不過她,但云荇神色平靜,似乎沒有多余的反應(yīng),倒是彭英不敢對上第二眼。 師兄點(diǎn)他來對云荇,什么緣由大家心知肚明,她缺了師兄的課,師兄竟然……連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壓根不與云荇對局,彼此只怕搞得越發(fā)難堪。 這事到底還是傳到了趙承旨那里?;貋懋?dāng)日就喊了兩個人去訓(xùn)話,云荇只得放下江南棋會一事,前去領(lǐng)罰。比她先到的連秦立如玉山,禮行得畢恭畢敬,無論趙承旨說什么,都只答弟子知錯謹(jǐn)遵教誨,儼然一副嚴(yán)師高徒的好景。 云荇就不同了,她一來就被趙承旨怒斥跪下。 大家一并來領(lǐng)罰,只有她需要行大禮。 云荇沒干。 門內(nèi)一向?qū)δ械茏訉捄?,在趙承旨眼里,難訓(xùn)的始終只有她一個。 “為人表率,以身作則的首席弟子還沒跪,我怎么敢先跪?”云荇笑語盈盈,像只披著倒刺的狡狐。 知道她是一點(diǎn)虧都不肯吃,趙承旨斥道:“課你都敢缺,你還有什么不敢?讓座一事本非你之過,暫且不計(jì)較,但連秦替你平息爭端,你卻鬧得內(nèi)外不和,為了給他使絆子,課也不用上了?” 哪怕明白梁瑛的鬧劇無可指責(zé),施舍給她的依然是“暫且不計(jì)較”,遑論有意忽視連秦曾當(dāng)堂譏諷她放任自流,只將同門不和的過錯全安在她身上。 永遠(yuǎn)光風(fēng)霽月,從不犯錯的連秦。 “承旨是不是忘了,他常隨您同游四方,所缺的課時何止是我之?dāng)?shù)倍,大家卻習(xí)以為常,從未有人置喙。實(shí)際上,他當(dāng)日為了顧及旁聽的觀客,棋譜講得并不深,我另自研讀,并未耽誤進(jìn)學(xué)。” 連秦依舊不帶看她一眼,唯一的反應(yīng),是向趙承旨作揖請示告退,仿佛不想聽她多說一個字。 趙承旨揮手準(zhǔn)予,同時回過頭對上她:“連秦隨老夫出行是有要務(wù)在身,如何能混作一談?反倒是你屢次躲避觀客討教,如今連課都不上,下一步是不是要登天了?” 輕而易舉所得的賦權(quán)是他的要務(wù),而囿于一隅,日復(fù)一日地陪居心不良的勛貴玩擺子游戲是她的本分,他有他的要務(wù),你有你的本分。 若膽敢不從,你是不是要“登天”。 “承旨,”她抬起眼眸,“連秦出行永遠(yuǎn)是要務(wù),這樣的機(jī)會,您哪怕給過別人一次?” 趙承旨滿眼寫著荒唐:“先不論你棋力能否與連秦比肩,隨行舟車勞頓,男子仆從尚且吃不消,捎帶你一個女子,萬一出了什么差池,如何向玶川云氏交代,一眾人豈不遭你連累?” 云荇要是怕舟車勞頓,當(dāng)初就不會為了學(xué)棋,風(fēng)雨兼程,只身一人離開淮州,真以為離了馳道,還處處都有車馬伺候?不過這些,說與不說,都不會改變什么。 雖然麻雀不想在地面低飛了,但盤旋高空已久的蒼鷹唯恐遭到連累。 云荇望向他官服下懸著的魚袋,隨動作輕微搖晃。 襕袍魚袋,是他們?nèi)胧撕蟮幕沼?,是女子一生無法企及的青云。 “承旨既然總有說辭逞辯,又妄圖從弟子這里聽到什么?!?/br> 趙承旨跟她掰扯半天,被這硬骨頭刺得不快,干脆也破罐子破摔,冷笑道:“行,你不是非要去賽會么,下月張仆射在南郊舉珍瓏局,張仆射與李員外有些交情,李公子如若來尋討教,你不再避讓,便讓你去南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