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辭房間的門，緩緩闔上。

    少年站在原地，過了半晌終于緩步向前而去。

    他拿出一顆櫻桃，輕輕地放進了嘴里。

    下一刻，陌生的酸甜便在他的口中化了開來。

    謝不逢不由緩緩閉上了眼睛。

    黑夜里文清辭沒有看到，剛才自己和謝觀止說話的時候，謝不逢的眼神并不平靜。

    不耐煩、厭惡，還有一點他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嫉妒，一起涌入眸底。

    直到文清辭轉(zhuǎn)身向謝不逢走來的那一刻。

    盤踞在少年心底的復(fù)雜情緒，便在忽然之間消散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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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么？腹痛？”

    “是……有幾個纖夫吃了藥后，忽然腹痛了起來?！?/br>
    謝觀止咬著牙問：“究竟幾個？”

    “呃……大概，大概十幾個吧?！闭驹谂撻T外的人，一臉的心虛。

    謝觀止的心隨之一沉。

    他轉(zhuǎn)身披上大氅，快步走出了艙外：“帶我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況?！?/br>
    “是是?！睂Ψ矫Ω松先?。

    此次南巡，是謝觀止第一次正式接觸朝堂之事，因此無論做什么，他都十分小心。

    這一趟隨行的纖夫有幾千人之多，十幾個人或許不怎么起眼，但還是在第一時間引起了他的注意。

    深夜，一點燈火，映亮了殷川大運河的河道。

    過了小半個時辰，一艘小船忽然駛了過來，有人快步登上了最大的畫舫，直奔著文清辭的住處而去，接著敲響了他的房門。

    ……

    “……所以二殿下的意思是，有纖夫吃了藥后，反倒病了？”

    文清辭披著大氅，提著燈走了出來，他的眉宇間，罕見地帶著幾分倦意。

    被二皇子派來的人頓了一下，艱難點頭說：“是……藥雖然分到了每個人的手上，但煎藥還需一點時間。現(xiàn)在大部分的纖夫，還沒來得及拆開藥包。只有一小部分人，第一時間便飲了湯藥，那幾個腹痛的，都在其中?！?/br>
    文清辭的腳步一頓。

    “先讓他們停下，不要碰那些藥了。”

    “是，”身邊人忙應(yīng)下，“二殿下也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br>
    現(xiàn)在已到初夏，文清辭這一趟帶的衣服有些單薄。

    雖然披了一件大氅，但是被這夜風(fēng)一吹，他還是感受到了透骨的涼意。

    文清辭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

    見狀，身邊的人一臉小心地朝他看去。

    “……二殿下的藥，是從哪里來的？”文清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腳步問。

    “呃，是從沿途各鎮(zhèn)收來的?！?/br>
    “好，我知道了……”文清辭輕輕點頭，“帶我去存藥的船上看看?！?/br>
    “是?！?/br>
    雖然還沒見到這一批藥，但是文清辭的心中已經(jīng)差不多有了答案。

    中藥材需要儲存在通風(fēng)干燥的地方。

    要是存放不當(dāng)?shù)脑挘苋菀咨x或發(fā)霉，煎服之后上吐下瀉都是常有的事。

    謝觀止這次收來的藥里，恐怕有不少就是這樣的。

    身為皇子的他，被奇珍異寶環(huán)繞，時間久了竟差點忘記這世上是有劣等品存在的。

    這幾日途經(jīng)險灘，船隊夜間不行。

    二皇子身邊的人正要帶文清辭登小船去存藥的地方，他們的背后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文清辭下意識回頭，接著便看到……謝不逢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背后。

    剛剛兩人一般交談一邊前行，不小心吵醒了謝不逢。

    “我和你們一起去?！?/br>
    少年的語氣里，聽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緒，就像是路過與人一起散步般平淡。

    “呃……”見狀，站在文清辭身邊的人有些猶豫地朝他看去。

    二殿下那邊的事，有些不妙，這個時候讓同為皇子的謝不逢摻和進來，應(yīng)該不太好吧？

    不對，是很不好。

    然而文清辭的答案，卻和他想的不同。

    “無妨，”說著文清辭已經(jīng)轉(zhuǎn)身，加快腳步向小船所在的方向而去，“大殿下想來就來吧?！?/br>
    “……文先生，這？”他很想拒絕謝不逢跟來，但一想到今晚的事還要靠文清辭，后面的話面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二皇子的這位親信雖然閉上了嘴，但心理活動，卻一秒也沒有停。

    『文太醫(yī)在陛下身邊待了這么久，且深得他賞識，不會連“避嫌”的這點道理都不懂吧？再者說，大殿下又不懂醫(yī)，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或許反倒添亂?！?/br>
    『謝不逢無權(quán)無勢，又不討陛下喜歡，文清辭這么做，到底是圖什么?。俊?/br>
    『嘶……我怎么覺得謝不逢和他的關(guān)系，有些格外好了？』

    這些話，全落在了少年的耳朵里。

    明明是被人瞧不起了，可是謝不逢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在夜幕的掩映下，他的唇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說話間，幾人已經(jīng)走到了船邊。

    文清辭所在的畫舫，以一片木板與小舟相連。

    船只雖然都處于停泊狀態(tài)，但仍在隨殷川大運河的波浪一起輕晃。

    文清辭剛踏上木板，它便輕輕地?fù)u晃了一下。

    沒等文清辭自己反應(yīng)過來，一只手便從身后穩(wěn)穩(wěn)地將他托住。

    不知不覺，謝不逢已經(jīng)比文清辭高了小半頭，骨架更是大出不少，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就這樣在剎那間將他包裹在了其中。

    帶著幾分令人安心的力量。

    被謝不逢扶著的右手指尖，似被靜電電到般輕輕地顫了一下。

    少年的手臂肌rou緊繃，哪怕托著一個人，都半點也不搖晃，看上去極其輕松。

    “謝謝殿下?！蔽那遛o匆忙扔出這句話，便快步走過了木板，踏上了小船。

    “沒事?！鄙倌昃o跟著踏了上來。

    或許是沒有睡好，謝不逢的聲音似乎比平時低啞了一點。

    不知是不是因為船小，坐入艙內(nèi)，文清辭竟覺有些暈暈乎乎的。

    擺渡用的小舟，只能乘幾個人，船艙的空間也很逼仄。

    帶文清辭來的二皇子的親信，正在船頭與駕船的人說著方向，一時間黑暗的船艙里，就只剩下了文清辭和謝不逢。

    兩人的呼吸，在這狹窄的艙內(nèi)交纏了起來。

    幾秒后，文清辭不由側(cè)過身，向船外看去。

    儲存藥材的船，就在不遠處。

    他不由松了一口氣。

    實際上文清辭原本也覺得，讓謝不逢跟著自己去處理這件事有些不好。

    但還沒等他想好要怎樣拒絕少年，另一個念頭，便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謝不逢未來八成是要上戰(zhàn)場的。

    藥物變質(zhì)這種事，出現(xiàn)在這個時候也就罷了，萬一打仗的時候遇到，那可是真的要命。

    太醫(yī)署的藥材都是上等的。

    要想教謝不逢辨別的話，好像除了今天，也沒有其他機會。

    或許是因為謝不逢在，或許是因為文清辭身上那些離奇古怪的傳聞。

    指完方向后，謝觀止的親信仍沒有進船的意思。

    小船緩緩在河面上劃出一道圓弧，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另一邊而去。

    此時此刻，文清辭的耳邊只剩下了水聲，還有隱約的心跳聲。

    小船晃動，慌亂了他的視線與思緒。

    文清辭終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謝不逢平常跟著自己，是因為無聊不知道做什么的話，那他大晚上過來，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點點好奇，在靜謐的深夜被無限放大。

    糾結(jié)了半天，文清辭終于忍不住在小船即將靠岸的時候，裝作隨口閑談般問：“這么晚了，殿下怎么不休息，反倒這里來？”

    少年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瞳，在夜里顯得愈發(fā)亮。

    謝不逢忽然朝文清辭注視過來。

    沉默間，呼吸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就在船頭觸岸的剎那，謝不逢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平淡的文清辭聽不出語氣：“你的身份，是因為我而暴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