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花太醫(yī)求生指南 第115節(jié)
文清辭雙目微睜,漆黑的眼瞳里,鮮少有了溫度。 他看著漫天的飛雪與玉蘭,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輕聲對謝不逢說:“咳咳……殿下……殿下還記著曾答應(yīng)臣的嗎?咳咳……若,若哪日臣死,望殿下能將臣送回…谷內(nèi)……” 文清辭的聲音越來越小。 如漫天玉蘭一般,被埋藏在了雪地之中。 可他當(dāng)日的話,就像魔咒一般,在謝不逢在腦海之中回蕩起來。 ——與其任尸體腐化成泥,不如拿來研究醫(yī)理,也算死得其所。 尸體。 在戰(zhàn)場上廝殺求生的謝不逢,見過無數(shù)尸體。 但他永遠也無法想象。 有朝一日,文清辭也會變成一具尸體。 如海一般沉重的情緒,一起涌了上來,剎那之間,謝不逢就連呼吸也變得艱難。 少年顫抖著手,去擦拭文清辭唇邊的鮮血。 似乎將它拭凈,文清辭便會痊愈 為什么? 謝不逢不明白為這是什么。 自己可以驅(qū)逐北狄,九死一生殺回雍都。 可以奪取皇位,坐擁無邊江山。 自己可以完成常人一生也難以想象的功業(yè)。 卻唯獨……竭盡全力,也留不住眼前這個人。 文清辭的體溫,正在流逝。 大雪如被,一點一點地蓋在他的身上。 像是要這以樣的方式,將他從謝不逢的身邊奪走。 少年忽然瘋了似的用手去拂落文清辭身上的飛雪,似乎這樣做,就能將他的命奪回來。 可大雪就是怎么也不肯停歇。 他剛剛拂落一片,就有新的一片補上。 謝不逢忽然停下了動作,他緊緊攥著懷中人冰冷的手指,將唇落在文清辭的耳畔,一字一頓,幾乎是從齒縫中逼出一句:“你死后再無解藥,我也不得不陪你一起去?!?/br> “……從此天下大亂,甚至神醫(yī)谷也會隨之遭殃,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他像是在威脅文清辭,似乎是在借此,逼文清辭生出求生之欲。 實際上只有少年自己清楚,什么神醫(yī)谷,還有天下大亂,他都半點也不在意。 謝不逢的人生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拋棄。 ……直到那日蓮燈滿溪,文清辭踏著燈火而來,尋到了自己。 謝不逢終于覺得自己這一生抓住了什么。 可今日他才知,這原來只不過又是一場拋棄。 “這世上,只有你永遠也不能拋下我……”他咬牙切齒地說,“無論去哪里,我都會追上你?!?/br> 他攥緊了文清辭的手腕,像是要將其捏碎。 月白色的身影,幾乎融入了大雪之中。 文清辭的體溫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恍惚間又讓謝不逢想起社日節(jié)的那個雪夜。 那只小羊,就是這樣在自己的懷中,一點點失去生機,一點點僵硬冰冷。 ……一點點被大雪吞噬。 “不……不是毒,”文清辭用盡最后一點力,他笑著咳出一口鮮血,輕輕搖頭,小聲念叨道:“……我喂殿下的,從來都是…親手煉…的蜜糖……” “你說什么?!” 兩年前那顆藥丸的甜意,好像再一次于謝不逢的口中化開。 短短的一句話,就擊穿了謝不逢的理智。 他的耳邊嗡的一聲響了起來,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文清辭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文清辭額上的朱砂,在下一秒變得鮮紅。 ——原是一滴血淚,從謝不逢眼中墜了下,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文清辭?!” “……文清辭,你別睡?!?/br> 謝不逢聲音越來越小,如同乞求。 到最后,只剩下了絕望。 他到底還是弄丟了小羊。 最后一刻,文清辭輕輕地張了張嘴。 他用盡全力抬起右手,指了指回廊的方向,用小的只有自己和謝不逢能聽到的聲音說:“咳咳咳……殿,殿下……記得,咳咳…千萬,憐取眼前人。” 不會有人永遠陪著你,但永遠都會有人陪你。 今日之后,天下誰人不識君? 隔著重重雪霧,謝不逢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回廊之中,平日里優(yōu)雅端莊蘭妃,抱著謝孚尹靜靜地站在那里,竟不知何時淚流滿面,長淚滑落臉頰,蹭花了脂粉。 謝孚尹抱著母妃的脖頸,哭喊著想要到兩人的身邊來。 他曾借著文清辭的眼睛,看到了一個與此前完全不同的世界。 如今,那世界還在,眼睛卻已緩緩闔上…… “文清辭?文清辭?。?!” 謝不逢一遍又一遍地叫這個名字,卻再也得不到回應(yīng)。 血淚一顆一顆地從他眼角墜落。 砸向雪地。 剎那之間,似乎有一雙無形的巨手,緊緊地攥住了他的五臟六腑,再用力揉捏。 一股陌生的、從未體會過的感覺,從少年心底生了出來。 在瞬間激活了那顆麻木了近二十年的心臟。 鮮血自文清辭的身下暈開,等謝不逢意識到的時候,懷中人背后的箭傷,已染紅大片白雪。 還染紅了他小心翼翼藏在護腕下的羊毛手繩。 謝不逢的嗓中,涌出一陣痛苦的嗚咽。 古怪的感覺,幾乎要叫他擊垮。 痛。 謝不逢終于之后覺地意識到。 這陌生的感覺,名為“痛”。 積攢了十余年的痛意,似乎與洶涌的情感一道,在這一刻涌了上來,將他擊潰。 第62章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里, 竟透出了初生孩童般的懵懂與迷茫。 他在此刻,被沉重的痛意一點點拖下了深淵。 過往那些仿佛被大雪掩藏在心底的記憶,似乎在頃刻之間, 被狂風(fēng)吹著,一點點明晰起來。 猩紅的淚珠一滴接一滴地砸落于地。 謝不逢顫抖著伸出手, 瘋了一般將手指抵在文清辭的脖頸側(cè)邊還有腕上,尋找著他的脈搏。 沒有…… 他的手指下,什么都沒有。 ……磷火般飛舞的玉蘭、屋檐下的驚鳥鈴。 太醫(yī)署的小院, 紅泥小爐里,還溫著一壺花茶 初遇那天,他被押跪在地。 只有文清辭一眼看出, 他的手臂受了傷。 親手做的飯菜, 送來的傷藥。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食物除了充饑以外還有別的作用。 太殊宮的煙火, 雪夜的小屋。 文清辭坐在床榻邊, 守了他整整一晚…… 大雪還在不休止地下。 一層層蓋在文清辭的身上,一點點隱去他的眉眼。 被遲來的痛意糾纏的少年,顫抖著手, 不停地替他拭落臉頰細雪。 “文清辭我的心臟好疼, 還有……身上的傷口,也在發(fā)疼, ”謝不逢將唇貼在了文清辭的耳邊,像是在嘗試著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又像是在與他訴苦、告狀, “怎么辦?你是太醫(yī), 一定知道怎么辦…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