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與外面那個(gè)混亂的世界徹底相隔。

    文清辭的呼吸，因緊張而變得急促起來。

    甚至發(fā)出了陣陣輕喘。

    謝不逢則在這個(gè)時(shí)候緩緩轉(zhuǎn)身，將手中鐮刀放到了一邊。

    “你沒事吧？”低沉的聲音從文清辭的耳畔傳來。

    驚魂未定的他，在這一刻看到了藏在那雙冰冷的淺琥珀色眼瞳下的溫柔與關(guān)心……

    就像是隆冬時(shí)節(jié)結(jié)了冰的湖水。

    表面堅(jiān)硬而冰冷，實(shí)際卻藏著不同于冬的溫暖。

    謝不逢的聲音，莫名使人安心。

    雖早已意識到他與當(dāng)年不同。

    可直到謝不逢輕輕將鐮刀放下的那一刻，文清辭這才清楚地意識到，謝不逢早已不再是太殊宮里那個(gè)孤單跪于雪地中、被人欺凌的少年了。

    他早已成熟到足夠保護(hù)自己。

    ……將自己擋在他的身后。

    第78章

    “……沒事。”被刻意壓低的聲音, 透過覆遮口鼻的層層白紗與帷帽傳了出來，變得沉悶、模糊而不真切。

    文清辭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謝不逢的掌心。

    新舊疤痕交錯(cuò)而生, 那里早就傷痕累累。

    “好。”

    見文清辭垂眸看向自己掌心，謝不逢?duì)钏齐S意地將手藏在了背后。

    他不想文清辭看到自己弱小的一面。

    早已適應(yīng)沒有痛覺的世界, 對受傷沒有什么概念的謝不逢，在剛才那一瞬間本能地抬手，擋下了那道利刃。

    直到痛意姍姍來遲, 他方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房間的木窗，已殘損不堪。

    屋外眾人通過鐮刀破窗生出的巨大間隙看了進(jìn)來。

    ——房間正中央的木板上, 果然躺著一具殘損的尸體。

    那個(gè)自松修府來的大夫, 手里還拿著銀刀，月白的衣袍上也沾染了血污。

    這一切, 全都是他干的！

    遠(yuǎn)遠(yuǎn)一眼, 屋外就有人忍不住彎腰嘔吐。

    甚至緊握農(nóng)具的手，都隨之發(fā)顫、脫力。

    “……你，你來我們漣和, 是不是就是為了做這種勾當(dāng)？哪里有正經(jīng)大夫, 搞這種歪門邪道！”

    “是啊！給我們一個(gè)交代！”

    屋外人提高音量，大聲朝文清辭喊道。

    他們怒氣沖沖地大聲喊叫了起來, 恨不得立刻將文清辭趕出此地。

    而圍聚過來的漣和縣官兵，看清楚屋內(nèi)場景之后, 眼里也生出了恐懼和猶豫。

    他們與對面的百姓均是同鄉(xiāng)。

    相比起文清辭這個(gè)外來的古怪大夫, 他們顯然更加偏袒自己人。

    有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無事, 先待在這里?！敝x不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 接著轉(zhuǎn)身推開門走向屋外。

    文清辭愣了一下才意識到, 謝不逢剛才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身玄衣的謝不逢，緩步走了出去。

    見他來，宋君然再次拉了拉白紗，緩步走到了一邊去。

    他方才本想將這群人攔在了遠(yuǎn)處。

    可由于擔(dān)心暴露身份，宋君然并沒有施展自己最擅長的暗器。

    因此還沒有攔多久，就被他們逼到了這里。

    謝不逢手中并無刀劍，甚至于還受了不小的傷。

    可是隨著他的靠近，聚在屋外的百姓，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太陽已在不知不覺升至頭頂。

    盛夏灼燙的陽光從天邊灑落，曬得人頭暈?zāi)X脹。

    空氣里的血腥味，變得愈發(fā)濃重。

    帶頭的百姓咬牙握緊了手中的農(nóng)具，注視著他說：“大人這是在助紂為虐？”

    “……助紂為虐？”謝不逢忽然笑著低聲將這個(gè)詞重復(fù)了一遍，似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一般。

    末了，似笑非笑地抬眸說：“若我告訴你，今日這一切，都是我要求他做的呢？”

    “這，這……”

    “你，你可，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做這種事？”

    沒了屋墻阻隔，靠近人群的謝不逢清楚聽到了他們心底的聲音。

    『必須把這個(gè)所謂的大夫趕出漣和！』

    『……縣令大人他知道此事嗎？』

    但這些聲音并不大。

    甚至不如嘴上的吼叫。

    謝不逢緩緩瞇了瞇眼睛，眼瞳被陽光照得宛如淺金。

    他意識到，這群人不過是色厲內(nèi)荏罷了。

    眼前一切，不過是恐懼過后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

    “來人——”謝不逢突然皺眉，沉著臉厲聲道，“將襲擊朝廷命官者，暫押入漣和縣牢內(nèi)！待事畢，送至州府受審。”

    帶頭的人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

    漣和縣官兵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可仍猶豫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謝不逢緩緩從人群中看了過去。

    冰冷又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在無形之中加深了眾人的恐懼猶豫。

    這里有不少人臉色蠟黃、虛弱無力，顯然也染了癘疾。

    “若想治好癘疾，必先尋病因，確定它究竟依生于哪個(gè)臟器，再對癥下藥，”謝不逢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那幾個(gè)明顯染病的人身上，他停頓幾秒說，“若你們覺得此法殘忍、有悖人倫，屆時(shí)也可不服湯藥，免得自己也‘助紂為虐’?！?/br>
    謝不逢索性不再隱瞞，直接道明了目的。

    屋外的人，皆不懂醫(yī)理。

    他們只從謝不逢的話中讀出了一個(gè)意思——屋內(nèi)那個(gè)大夫，此舉是為了開出專治癘疾的藥方。

    謝不逢如猜他們心中所想似的說：“漣和已成死城，沒有人會將賭上自己的性命，遠(yuǎn)道而來只為毀尸。”

    ……是啊，那大夫也是rou體凡胎。

    他既然敢來漣和，那定是對治病有所把握的。

    說不定他真的能開出藥方來？

    假若自己此時(shí)的立場太過堅(jiān)定，屆時(shí)有了藥，也無法觍著臉去求……

    謝不逢的耳邊逐漸安靜了下來。

    他原本不想將此事鬧大，但若是真的鬧大，謝不逢也絕對不是什么怕事之人。

    謝不逢又笑了一下，淡淡說道：“身為朝廷命官，本官能向你們保證的是，假如你們病死，尸身定不會如方才那人一般，被開膛破肚，而是會被好好安埋?！?/br>
    謝不逢的話乍一聽明理大度，實(shí)則暗含著威脅。

    相比起憤恨，這些人的心中，本就多是恐懼。

    幾個(gè)身患癘疾之人，不由順著謝不逢的話，幻想起了自己被葬入黃土的場景。

    ……道義和人倫，在生死面前算不了什么。

    那些尚且健康的人，或許可以義憤填膺，但他們或許已經(jīng)沒有時(shí)間再講究這些了。

    有一個(gè)面色蠟黃、看上去便病得不輕的男人，緩緩將手中鐵鎬丟在了地上。

    接著，又有兩人學(xué)他放下了手里的農(nóng)具。

    沉默幾秒，方才一直站在原地不動的官兵終于上前，將那幾個(gè)站在最前、氣勢最兇者押了起來。

    夏日帶著燥氣的風(fēng)，吹得謝不逢一頭黑發(fā)如烏云翻涌。

    他緩步上前，在被官兵扣押的幾人身邊停下了腳步：“這幾位義士，必定寧死也不愿‘助紂為虐’?！?/br>
    說完，便緩緩轉(zhuǎn)身，向小屋內(nèi)而去。

    謝不逢越是“大度”越是退讓，眾人便越是恐懼。

    “不不！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其中一人立刻掙扎、尖叫起來。

    他嘴里面還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祈求什么。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人就已被官兵遠(yuǎn)遠(yuǎn)拉了下去。

    其余人看到他這模樣，也紛紛放棄了抵抗。

    空地上的人群，立刻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