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再配上許嬌河那副天生惹人憐惜的清艷相貌, 哪怕眾人知曉她不顧名聲難聽,也要把夫君資產(chǎn)爭到手里的心思叵測, 也情不自禁生出幾分同情,于心底為她自動尋找起辯解的借口——對方不過是一個孱弱無依的凡人女子,沒了夫君庇護,想要得到些錢財權利為自己傍身,不也情有可原嗎? 剎那間,盡管某些鄙夷不屑的目光猶在,而其中夾雜著的憐憫不忍,亦如雨后青筍般漸次出現(xiàn)。 葉流裳意識到事情沒有按照她想象中的發(fā)展,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只是她作為一宗之主,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難個無所依靠的寡婦,便假裝聽不出許嬌河話里另外的意思,漾起欣慰而虛假的笑容道:“嬌河君能這樣想,也不枉無衍道君同你結契恩愛一場,青霜,還不趕緊將嬌河君帶到她的住處,好好侍奉她完成參拜媧皇像前的儀式?!?/br> 名喚青霜的舞姬越眾而出,飄飄然來到許嬌河的面前,向她行了個禮。 許嬌河恰好在這時抬起頭,叫眾人瞧見她因為思念夫君而發(fā)紅的眼尾。 她側過身只受了青霜半禮,小聲答謝道:“那就麻煩青霜jiejie了?!?/br> …… 青霜領著許嬌河和露華二人,向停留在門口的眾位道別。 三人進了如夢世的宗門,向右行走在半露天的長廊上。 考慮到許嬌河只是凡人,行動于漂浮在空中的建筑之間不太方便,青霜便從懷中掏出一對手鐲戴在了許嬌河腕上,告訴她,鐲中運轉的輕身法陣,可以幫助其度過這兩天的如夢世生活。 許嬌河答謝后,依然低垂著頭顱,裝出副人盡可欺的樣子。 映在眸中偽裝出來的哀戚情緒,卻在青霜回身的瞬間,化作無形無蹤的泡影。 她用余光打量四周,又神清氣爽地想道,果然在同嫡母惡仆斗爭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經(jīng)驗還是有用,葉流裳如夢世尊主的身份擺在那里,只有她叫自己難堪,哪有自己讓她下不來臺的。 雖然明澹的地位足夠高,可以出聲說話,但不管怎么樣,云銜宗和如夢世見面的第一天,就鬧成這副劍拔弩張的樣子,終歸不太好看,也不利于明澹想要借走媧皇像的計劃。 倒不如像她這樣不解釋不反駁,拿夫君新喪的事實裝柔弱,對方反而沒什么太好的辦法。 許嬌河越想越得意,只覺得自己剛才臨危生智的行為,簡直稱得上九州第一聰明人。 她差點忘記了侍女青霜還在前面帶路,幸而露華一個眼神投過來,定住了她上揚到一半的唇角。 三人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來到如夢世為她安排的住處。 位置僻靜了些,室內(nèi)的布置倒是上乘。 青霜只打開房門,讓許嬌河一個人進去,轉頭叫住了緊隨其后的露華:“這位jiejie,且緩緩再進去,要進行拜見媧皇和老尊主的儀式,還有些東西需要你隨我一同去取。” 許嬌河只好放走露華,自己則在四面不開窗的屋子里坐等。 這一等就從下午等到了晚上。 只是如夢世的結界之中,唯有永恒的黃昏,而無夜晚和白晝,許嬌河無法根據(jù)日升日落判斷眼下大概是什么時辰。她起得早又沒吃午飯,困餓交纏,一不小心歪在太師椅上淺淺眠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室外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又將打盹的她弄醒。 許嬌河慢吞吞地起身,一邊揉著朦朧的睡眼,一邊行去開門。 她只以為來人是露華,于是頭也不抬地嬌聲抱怨道:“怎么回來得這么晚呀?” 下一瞬,霍然闖入的寒梅冷香和遠處飄渺的奏樂聲,共同捕獲了她的耳朵和鼻腔。 “嬌河君?!?/br> 在神風空行舫上聽過一回的青年音,兀自出現(xiàn)在許嬌河的門前。 她下意識仰起面孔,猝不及防與一雙眼睛對視,只覺渾身跌進了漆黑而闃寂的夜空。 仔細看紀云相,其實僅與紀若曇有七分相似。 相比紀若曇看淡世事的清冷,他的身上多了幾分屬于少年人的壓抑的桀驁。 “啊,紀、紀云相?!?/br> 許嬌河倒退一步,慶幸自己這回終于記住了他的名字,奈何不知對方的道號,只得以姓名相稱。 她詢問對方前來有什么事,又借此機會偷偷看了看他身后,發(fā)現(xiàn)露華并沒有跟來。 許嬌河正有些疑惑,紀云相卻沒有答話,眼神徑直穿過她看向虛空之處,船板上的情景再度上演。 這孩子怎的這么沒有禮貌? 許嬌河暗自嘀咕一句,心中漸漸感到不快。 嫁于紀若曇多年,憑美貌也好,夫君的權勢地位也罷,從不曾有人如紀云相一般將她無視個徹底。 紀若曇不在,她這半個紀家人也是他的長輩。 長輩管教小輩,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料想紀云相也不敢對她怎么樣。 于是借著一股不知何處來的底氣,許嬌河挺直脊背,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規(guī)矩,沖青年柔聲道:“雖說你們?nèi)鐗羰酪?guī)定拜見媧皇前需要斷酒禁食,可口干了沒有酒,總可以喝水吧?” 她側開半截肩膀,指著桌上紋路精致的青花瓷茶壺,又暗示性地伸出一點紅舌,舔了舔干澀的唇瓣,“不知能否麻煩云相幫我裝一壺茶水來?” 許嬌河想,紀云相愿意去倒水那是最好。 倘若不愿意,她正好可以端起長輩的架子教訓他幾句,出了頭次相見時對方目無尊長的悶氣。 前也行得通,后也行得通。 許嬌河一瞬不瞬地盯著紀云相,自詡盤算得宜。 誰料青年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甚至懶得把眼神挪上半寸以作敷衍。 再次被無視了個徹底,許嬌河惱得跺了跺腳:“你——” 她話才說了個開頭,院落外突然一前一后走進兩個人影。 似乎是仆婢的打扮,依然不是露華,也不是許嬌河見過的青霜。 紀云相自動為這兩位侍女讓開道路,無言許久的他終于開口道:“把她帶去收拾一下。” 侍女們的面孔不再年輕,或者稱呼為嬤嬤更加合適。 她們聽到紀云相的吩咐,一左一右來到許嬌河的身邊。 許嬌河只感覺身體一輕,兩條手臂就被人架起,連帶著雙腳都碰不著地。 身處后宅時,被嫡母身邊管事婆子們處罰的不堪回憶,再度充斥于她的腦海。 這是干什么?? 總不會趁著明澹不在,要把自己秘密處理了吧?? 許嬌河無端端害怕起來,面對紀云相時鉚足了勁要他好看的心緒,一下如同泄完氣的皮球癟了個徹底,只剩一對穿著銀緞鞋的腳掌來回搖晃掙扎,還不小心蹬掉了一只鞋。 “喂,你們要干什么?!” 房門猛地被人關上。 紀云相在前,嬤嬤們在后,架著許嬌河走出了院子,任憑她怎么鬧騰也無人答話。 “你想干什么!紀云相,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的長輩!” “你要把我?guī)У侥睦锶??!?/br> “來人呀,有人要謀殺云銜宗的貴客啦??!” “……吵死了?!?/br> 紀云相加快步伐,離許嬌河遠了點,順手拋出淺藍色的靈光,用禁言術封住了她的嘴。 “唔唔!” 許嬌河拼命抗爭,直弄得衣衫不整、鬢發(fā)散亂。 最后胳膊擰不過大腿,被人帶進了一處燭火幽微的房間。 除了必要的照明,和四面作為阻擋的一人高屏風,屋內(nèi)沒有任何擺設,唯一能夠吸引人們的目光,便是正中央偌大的溫泉池,方形的水池寬敞到足以容納幾十人共浴。 四周雕刻成青鸞式樣的純金鳥首中,正吐出涓涓的活水。 一時之間,白霧裊裊,熱氣騰騰。 紀云相用一個眼神示意嬤嬤們把許嬌河放下,然后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了自己身邊。 閉眼胡亂反抗之下,許嬌河的手掌堪堪擦過青年英俊的面孔,發(fā)出不輕不重的難堪聲響。 啪。 這下不只是紀云相,就連許嬌河身旁泥胎木偶般的嬤嬤們,眼神也發(fā)生了變化。 她們蒼老而沉寂的眸光帶出一點驚恐,仿佛看到了唯有死人才能得知的秘密。 “嘖。” 紀云相用舌尖頂起被許嬌河打過的那塊肌膚,淡色嘴唇中溢出忍耐到極點的氣聲。 他冷冷看了許嬌河幾息,像是在用目光將許嬌河的血rou一片一片凌遲。 漫長的對視過后,他手掌一抬,接著把她一把推進了水里。 第26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二十六天 許嬌河只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的后腰上猛地推了一下。 再反應過來, 人已經(jīng)撲通一聲投入水中。 “??!” 大腦中的意識被洶涌而來的水流瞬息吞沒,許嬌河來不及控制身體在浴池中站穩(wěn),沒有鞋履包裹的那只腳尖便觸及光滑的底部向左一歪, 整個人直直向水波深處墜去。 由于禁言術的作用, 她的尖叫被封鎖在喉嚨之中,只能憑借求生的意識, 伸出雙手拼命掙扎。 溫熱的水流撲擊在面上, 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面具。 身體即將窒息, 許嬌河試圖張開口企圖汲取空氣, 喉道和氣管又被無色無味的液體堵塞占據(jù)。 她拼著最后一點力氣, 才在視線徹底被迷蒙占據(jù)之前, 找到了浴池的邊緣。 抬起胳膊,趴在岸旁,狼狽地喘著氣。 與池底一般平整無痕的白玉磚,讓人生出隨時會跌回水中溺亡的錯覺。 氣息奄奄的許嬌河渙散著瞳孔向四周搜尋一圈, 最終選擇伸出左手, 抓住站立于咫尺之間,垂眸欣賞著自己劫后余生窘態(tài)的紀云相的衣擺。 布料垂落處,傳來下沉的微弱力度, 促使紀云相的目光從許嬌河的發(fā)頂, 轉移到了她的手上。 她又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