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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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澄至透的薄光,自許嬌河頭頂?shù)拿悦商幦岷蛽]灑,將她精心妝飾的面孔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姝色。 她感受不到修士們以靈力遮掩的隱秘眸光,仍是無知無覺的飲酒品菜。 主位之上,葉流裳宣布完出借媧皇像的決定,忽然把臉朝向她的所在:“嬌河君,請到中間來。” 露華在侍候洗漱時,交代過繁閣交接儀式大致的次序,許嬌河銘記在心,小聲說了句“是”便站起身來,走到清波水鏡的中心,轉(zhuǎn)身分別對葉流裳和明澹行了一個正式的作揖禮。 葉流裳默不作聲受她一禮,待許嬌河重新站直面對座下眾人的審視,才清了清嗓子道:“繁閣自第一代尊主首創(chuàng),后由無衍道君承繼,千百年來繁榮興盛。如今老尊主和無衍道君相繼滅道,嬌河君又順利通過了媧皇像的考驗,便由本尊和明宗主作為見證人,將執(zhí)掌繁閣之權(quán)正式交托到嬌河君手中?!?/br> “盼望嬌河君兢業(yè)恪己、修身自持,將繁閣基業(yè)發(fā)揚光大?!?/br> 葉流裳的語氣肅穆,仔細聽還有股苦大仇深的味道。 她一口一個將繁閣發(fā)揚光大,又一口一個不能偏離老宗主和無衍道君治業(yè)的根本,許嬌河聽得眼冒金星、頭大如斗,又下意識回憶著紀若曇同她說過的一言一句。 要將一半的權(quán)利讓出來嗎? 她在心中詢問自己,視線卻不經(jīng)意對上坐在位置上,仰面凝視她的游聞羽。 他的目光那樣熱切,又充斥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看得出來,游聞羽很是看重今日的儀式。 ……到底要聽誰的? 許嬌河躊躇起來。 葉流裳的話音將盡,象征繁閣掌事權(quán)的翡翠貔貅也呈在華美的托盤中,被侍女奉到了她的手邊。 眸色明滅間,許嬌河的腦海里轉(zhuǎn)過很多種念頭。 最后,她暗罵了句自己沒出息,小心翼翼捧起托盤中的翡翠貔貅,重新露出謙婉的笑容。 環(huán)視碧梧洲后,再度轉(zhuǎn)身對葉流裳道:“繁閣是夫君母親的心血,嬌河才疏學(xué)淺、缺乏經(jīng)驗,自然不敢擅專,便請葉尊主勞累派出一位如夢世同僚,與我共同打理這前輩創(chuàng)下的事業(yè)?!?/br> 第33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三十三天 許嬌河的提議, 讓強顏歡笑的葉流裳面上,終于綻放出一絲真切的喜悅。 她起身客套幾句,見許嬌河的想法不似作偽, 頷首答應(yīng)了下來。 又朝著表情不變的明澹假意說道:“繁閣畢竟是懸靈老祖親手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 自然嬌河君繼承最為妥帖。待嬌河君徹底掌握閣中事務(wù),如夢世之人便在旁盡一些輔佐之責(zé), 斷不會橫加干涉?!?/br> 明澹笑了笑, 不置可否。 葉流裳只當(dāng)他是默認, 便喜氣洋洋地定下此事。 她的話音落地, 赴宴眾人不管真正心情如何, 均表明了支持順從的態(tài)度。 唯有游聞羽不同。 許嬌河偷偷朝他坐著的那頭打量一眼, 觀他唇畔笑意猶存,目光卻映出寒霜般的冷冽。 心里頓時有了不妙的預(yù)感。 該借的東西借到了。 該辦的事情也辦妥了。 明澹順勢在儀式結(jié)束后提出明日告辭,葉流裳也沒有過多挽留。 她正身抱拳,道如夢世派出共同管理繁閣的人選, 自己回去還要仔細考慮一下, 等確定完畢,屆時會排遣對方前往云銜宗拜訪,與許嬌河正式商議劃分各自接掌的事務(wù)。 明澹還禮, 二人言笑晏晏, 宴會盡興至子時方才罷休。 …… 許嬌河睡得晚, 卻被露華叫醒的早。 她半瞇雙眼, 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樣, 任憑露華將她收拾齊整后, 再次踏上了明澹的神風(fēng)空行舫。 這次明澹將她的房間安置在了第二層, 相隔一層船板的三層頂端,正是媧皇像的存放之地。 許嬌河褪了外袍, 裹著燧狐皮制成的薄毯趴在窗邊的矮榻上,又嫌棄深秋寒冷,沒有支開叉竿。 距離抵達云銜宗尚有幾個時辰,露華在她腳邊的香案上侍弄著助眠的安息香,室內(nèi)靜謐闃然。 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發(fā)出吱嘎的輕響。 她撩起半側(cè)眼皮去看,見游聞羽不等自己說進,便邁過門檻走了進來。 “師母?!?/br> 游聞羽躬身作揖,散在鬢邊的發(fā)絲伴隨彎腰的動作,劃過一道漆黑的弧影,“小徒有事相商?!?/br> 若是尋常事,有露華在旁也無妨。 眼下他如此做派,顯然不打算讓第三人聽見。 許嬌河躊躇一瞬,咽下滿心的不情愿,對露華說道:“你先去門口守著,等會兒再進來?!?/br> 露華放下手上的熏香,低頭應(yīng)是。 許嬌河用目光尾隨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想了想,又看著游聞羽小聲道,“其實我也有事要同你提,只是昨天沒睡好,上船的時候一直在打盹,便想著回云銜宗再說?!?/br> 游聞羽隨手撐起一道隔音結(jié)界,又攬下露華未做完的活計,坐在許嬌河的榻旁,用香拂輕輕掃去散落博山爐旁的香灰碎屑,口中不辨喜怒地問道:“哦?師母也有事找我?那就請師母先說吧?!?/br> “你清楚的,我對于打理店鋪錢莊的事務(wù)實在一竅不通,所以,我想把繁閣交由你和如夢世的人一同管理。”這是許嬌河昨夜就想好的說辭,奈何當(dāng)時游聞羽散發(fā)的氣息實在可怕,她也不敢多提半句。 游聞羽手上的動作不停,卻不接話,只問起不相干的東西:“紀云相那廝害得師母落水受驚,又冷言冷語譏諷于您,師母怎的不將四十鞭刑執(zhí)行完畢,打到一半便放過了他?” 許嬌河沒好意思把紀云相皮糙rou厚,還沒把他打趴下,自己倒快要累趴下的丟臉事跡說出口。 她盯著窗欞上浮色流丹的重明鳥圖樣,找了個自以為很合理的借口:“紀云相畢竟是夫君的晚輩,況且容貌又與夫君生得幾分相似……我總覺得下手打他,仿佛是夫君在接受懲罰,顯眼于人前。” “然后您就心軟了,下不了手鞭打他了是嗎?” 游聞羽話音平靜,其中的語義卻怎么聽怎么陰陽怪氣。 許嬌河自覺畢竟是自己失言在先,聽從了紀若曇的建議,又沒事先告知于他,害得他失望落空。 于是懷揣著一點莫須有的心虛,她容忍了游聞羽的脾氣,耐著性子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他也沒有真的害我受傷,若我與他糾纏到底,宗主那頭還怎么向葉尊主出口求借媧皇像?” “師母竟也聽過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句話?” 游聞羽將香拂擱在旁邊的托架上,訝異的表情活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本不傳于世的頂級功法。 許嬌河被他的目光和言語一起刺激得臉頰發(fā)熱,咬著下唇別過頭去,只當(dāng)做沒聽到。 青年偏偏不依不饒,“想師母嫁于師尊的第二年,明鏡堂的內(nèi)門弟子張乙真因背后偷說壞話被您發(fā)現(xiàn),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叫我出手教訓(xùn)那名外門弟子,又罰他在登臨懷淵峰的必經(jīng)道路上跪了三日三夜,執(zhí)法長老知曉后親自登門向您求情,卻被您不冷不熱地駁了回去。” “那時候師母要是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料想執(zhí)法長老后來也不會專程與您過不去?!?/br> “哦,還有第三年,師尊帶您和小徒共赴羲日宗的瓊花春宴,宴上羲日宗主的小女兒洛繁夕愛慕師尊多年,不忿師尊一朵鮮花插在師母這坨牛糞上,便出言譏諷您是靠皮相惑人的狐貍精。” “結(jié)果您又叫我暗地里把繁夕小姐哄騙出去,將其倒掛在人跡罕至的樹林中,還放符篆封住了她的嘴,直到春宴結(jié)束,才被侍女發(fā)現(xiàn)她披頭散發(fā)地掛在樹上,哭得死去活來?!?/br> 游聞羽用最溫聲細語的嗓音,不緊不慢地揭露出許嬌河這些年叫自己懲治的人和事。 直把埋頭裝死的許嬌河,說得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這些還不夠,他索性合起手掌,微微仰起俊雅的面孔,半真半假地感嘆道:“真奇怪,在懲罰紀云相這件事上,師母竟然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這么多年都沒有學(xué)會的‘得饒人處且饒人’?!?/br> “別再說了!” 許嬌河猛地坐了起來,轉(zhuǎn)身惱怒地瞪他,“不就是把繁閣的掌事權(quán)分了一半給如夢世嗎?那翡翠貔貅還在我的手里,我仍舊是繁閣的主人,也說好了要把另一半的權(quán)力托付給你,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而且這一切究竟跟紀云相有什么關(guān)系,你怎么話里話外總是提起他?” “師母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的不明白?” 游聞羽被她瞪著,卻不曾像往日里那般服軟,“葉流裳說回去考慮人選,可是個長耳朵的人都知道,她早就想把繁閣交托給自己的得意弟子紀云相管理,師母問我為什么總提起他,難道您不清楚只要開了這個先河,以后一個月一次的對賬之日,您少不了要跟紀云相碰面嗎?” 他趁著許嬌河還沒有想出話來對付自己,又在末尾添了一句:“莫非是小徒想錯了,您并不厭惡紀云相,反倒因為他與師尊相似的面孔,起了愛屋及烏之心?” 游聞羽的話越說越離譜,也越說越誅心。 許嬌河一口氣堵在喉嚨深處,上不來也下不去,腦子里卻冒出了一個詭異的念頭。 紀若曇是這樣,游聞羽也是這樣。 為什么自己和旁人有點交集,或是多說了幾句話,他們就開始腦補莫名其妙地自己喜歡誰。 紀若曇好歹是她的結(jié)契道侶,是有著婚嫁關(guān)系的夫君。 ……可游聞羽又是誰,他又算得了什么,居然管到了自己的頭上來? 許嬌河抿著唇瓣,目光透出冰冷之色,她用手指著門外:“你出去,我現(xiàn)在不想和你說話?!?/br> 她鮮少如此疾言厲色,往日就算生氣,也帶著幾分嬌蠻可憐的意味。 游聞羽坐在椅子上,與她對視,瞧著那雙清澄的瞳孔中閃過慍怒和不解交織的情緒。 他想,自己可以理解許嬌河的慍怒。 畢竟她被紀若曇庇護在羽翼之下七年,早就養(yǎng)成了不容他人拂逆自己的性格。 可當(dāng)游聞羽觸及那點和憤惱相比格外不起眼的不解,內(nèi)心壓抑的念頭便如滾油遇上了火焰。 嘩啦一聲。 在游聞羽的大腦還未回過神來的間隔里,他已然站了起來,傾身朝許嬌河所在的矮榻壓去。 他撐起雙手,將被氣憤染紅眼瞼的許嬌河困在墻壁和臂彎的縫隙中,一字一頓道:“這么多年了,師母哪次遇到麻煩,聞羽沒有盡心盡力幫您解決?您哪次說討厭某人,聞羽沒有旗幟鮮明站在您這邊?” “……我待師母的心意如何,師母便是一點也不懂嗎?” 許嬌河瞪大雙眼。 游聞羽說的話,每個字拆分開來,她都能夠明白。 可組合在一起,卻變成了叫她聽不懂也不敢聽的背德之言。 他是紀若曇的徒弟,紀若曇還在柳夭劍里面聽著。 ……這到底在干什么? 她思及紀若曇的存在,連忙用手捂住了游聞羽的唇。 氣息卻是發(fā)虛,仿佛與情人偷情,被夫君捉j(luò)ian在床的出墻紅杏。 “你、你不要說胡話了,快點閉上嘴……今天的話,我會當(dāng)成從來沒有聽到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