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但很快,他的心緒被打斷,有濕熱的液體迅速在貼合胸膛的衣料上方蔓延開來。 許嬌河在哭。 …… 許嬌河不是沒有哭過。 彼時她剛剛同紀若曇結契,滿心以為紀若曇喜好美色,因此才會傾心于自己。 所以在聽到其他山峰上的弟子議論之后,她假模假樣地哭著跑到后山,希望紀若曇做主。 結果卻被攔在洞外不得進入。 許嬌河又哭鬧過幾次,才逐漸明白這樁姻緣背后的真相,更不再把無用的眼淚甩向紀若曇。 紀若曇亦清楚她的為人。 淚水、哀求、楚楚可憐,不過是達成心愿的手段。 他第一次見到許嬌河如此哭泣之態(tài),不是梨花帶雨,也不是我見猶憐。 她揪著掌心的衣襟,哭得悄無聲息,偶爾響起幾聲微不可聞的鼻音。 到后來,她索性不再只是抽泣,轉而自言自語地哭罵起來: “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葉流裳打得我好痛,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全都是沒用的東西……什么靈力高深的修仙者,連個真兇都查不出來……” “還有、還有那名如夢世的弟子也被游聞羽殺了,我到底該怎么辦嗚嗚嗚……” 許嬌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都抹在了紀若曇的衣衫上。 她見紀若曇沒有反應,也不曾好言好語地安慰自己,更是怨從心來,支起上半身,狠狠捶打了他幾拳,紅腫著眼睛質(zhì)問道:“你是我的夫君,你當時在哪里?為什么不來幫我,他們快把我欺負死了!” “你就算不喜歡我……難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嗎?你為什么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好嗚嗚嗚……” 許嬌河用盡吃奶的力氣,將憤怒發(fā)泄在紀若曇的身上。 但對方仿佛一根無知無覺的木頭,連形狀好看的眉毛都沒有象征性地皺攏一下。 她心想自己此番簡直是自取其辱,于是氣急敗壞地想要離開紀若曇的懷抱。 身體掙扎間,一只手臂貼著腰肢往上,擁住了她的肩膀。 許嬌河便毫無抵抗之力地再度回到了紀若曇的臂膀之中。 青年的下頜貼在她的鬢發(fā)旁,低聲道:“對不起。” “你說什么?” 許嬌河半睜著瞳孔,不敢相信,滿溢的淚水從眼梢滑落,沒進衣衫深處。 “對不起……嬌河,都是我的錯。” 紀若曇的道歉不含太多的情緒起伏,卻能讓許嬌河體會到他的滿心歉意。 她更是驚訝紀若曇頭一回自發(fā)隱去了姓氏,稱呼她的名。 原來看起來油鹽不進的無衍道君,內(nèi)里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許嬌河的心思突地活泛起來,一時間委屈也散去了大半。 她軟綿綿地靠著紀若曇,也不表現(xiàn)出原諒或是消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聽他道歉,然后含著熱淚暗示道:“夫君害得我受了這么多苦……是不是答應我一件事?” 紀若曇不假思索道:“你說。” “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也能擁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許嬌河像捏著棉被一角般捏住紀若曇后頸的衣領,她的呼吸混合著哭過之后未干的潮潤,濕漉漉地撲打在紀若曇敏感的耳際,“我知道我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但是、但是九州有那么多靈寶和術法,會不會有什么秘籍,是我這樣的凡人也可以修煉的?” 許嬌河難抑渴望,依偎著紀若曇絮絮說了許多,見他一直沒有表態(tài),急切道:“我要是能夠變強,那么幫助夫君尋找靈劍碎片的事情,也能夠事半功倍呀……” “你容我想想。” 架不住許嬌河在自己的身上又扭又搖,紀若曇回答道。 許嬌河立即仰起面孔追問:“什么時候才能想出來?” “等從極雪境中取出第一枚碎片吧?!?/br> 紀若曇的話,直叫許嬌河以為這是換得功法的交易,她原本對于尋找碎片不甚熱切的心逐漸灼熱起來,臉上淚痕未干,又甜膩膩地勾起唇角對他討好笑道:“我就知曉這世上只有夫君對我最好!” …… 許嬌河鬧了整夜,天光蒙亮時才終于睡去。 她要糾纏到紀若曇答應,因此不肯離開紀若曇的臂彎半分。 嬌美的面孔倚在青年的胸口,她早就混忘了游聞羽留在唇上的紅腫,半張著檀口睡得無知無覺。 紀若曇盯著不再滲血的傷口看了很久,直至許嬌河在懷中發(fā)出模糊的夢囈,他才如夢初醒般并起指尖,用靈力抹去了游聞羽占/有過她的印記。 第57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五十七天 擔心許嬌河在自己冰冷的懷抱里受凍, 紀若曇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加熱靈力,來讓她靠得更加舒服。 一夜無夢,許嬌河將青年的身體當成了柔軟的抱枕, 睡得踏實且安心。 這一覺進行到日上三竿才結束。 許嬌河揉著惺忪的睡眼, 一時忘了置身何地,對上紀若曇徹夜未眠的深黑瞳孔, 下意識有些發(fā)愣。 幾轉呼吸后, 她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睛, 一面同紀若曇道了聲“早”, 一面利索離開他的懷抱。 “我現(xiàn)在成了從云銜宗叛出的逃犯, 只能委屈夫君隨我一同在這里住下了?!?/br> 許嬌河坐在床沿, 替自己穿上鞋襪,絕口不提昨日失態(tài)的哭罵。 她背過身體不看紀若曇的模樣,像極了風流快活一夜后,打算提褲子跑路的負心人。 紀若曇沒有同許嬌河計較昨日的種種。 他一揮手, 凌亂的衣襟和下擺便恢復了平整, 連許嬌河留在他胸膛上的哭痕都瞬間抹去。 在許嬌河仍在同手上的羅襪作斗爭的時候,他已經(jīng)先行一步下了床榻,立在一丈之外。 襯著窗外的綠樹青柳, 盈然一副白衣勝雪的無塵之態(tài)。 不作半分鋪墊, 紀若曇開始說起正事:“這幾天我雖被鎮(zhèn)在樓閣之中, 卻也從守門弟子的口中聽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相信媧皇像失竊一案與你無關?!?/br> “夫君相信我嗎?” 許嬌河穿好鞋襪, 又想凈手, 然則此處不同于懷淵峰, 不會常年備著供她洗漱的金盆和熱水。 她只好把雙手遞到紀若曇面前,上下?lián)u晃著示意, 口中慢慢說道,“可藏寶庫的凹槽里留下的血液,女婢舞蘊死前的證詞,以及進行了一半的攫念術畫面,已經(jīng)把我逼向了辯無可辯的死路?!?/br> “就是因為證據(jù)確鑿,才不會是你。” 紀若曇配合地將她手掌滌凈,道,“你不過是潛伏在云銜宗中的內(nèi)應豎起來的一面靶子?!?/br> 他的話言簡意賅,叫許嬌河登時明白了整件事最突兀的地方。 她擰起柳葉眉,繼續(xù)把自己同明澹提起過的懷疑,仔仔細細和紀若曇說了一遍,又頗為窘迫地垂下眼睫道,“我當時一下子就想到了早上起來時,你詢問我是否感覺到異樣的話語……可我答應過你,不能將你活著的消息透露給任何人知道,所以只好告訴他們,一切都是我自己猜想的。”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事發(fā)之時,那枚控魔印就在你的身上,只是后續(xù)的你沒有了利用價值,那名內(nèi)應亦不想留下任何指向真相的線索,于是接著某個機會,偷偷將控魔印抹了去?” 紀若曇的話令許嬌河一怔。 “可是……從事發(fā)到我逃跑前,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我,對方怎么能輕易抹去呢?” 紀若曇只道:“你且認真想想,這幾日靠近你身邊的人都有誰?” 靠近自己的身邊? 這些天盡管許嬌河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身在囚牢之中,但細致算來,接近她的人還真的不少。 紀云相、蘭賦、明澹、葉影、游聞羽、葉流裳。 范圍再擴大點,還有舞蘊、樂情……和幾個分別來自云銜宗和如夢世的弟子。 莫非他們之中有一人是魔族內(nèi)應? 許嬌河思考出神,腦海中反復輪轉著這些人的面孔。 她向紀若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們的名字,又摸了摸鼻尖,苦惱地說道:“可這些接近我的人,每個看起來……都不像是會和魔族勾結的人……” 紀若曇搖了搖頭:“很多時候,rou眼看到的,并非是事物的真相。” “所以,你心里有懷疑的人是嗎?” 許嬌河抬起臉,向他尋求答案。 紀若曇靜默一瞬,卻在這個要緊關頭惱人地打起了啞謎:“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jù),不語他人是非。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對于任何人,你都不要過分信任?!?/br> “……無趣。” 許嬌河撅起嘴,從床上站起,她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嘟囔道,“明明上次還說我可以相信你?!?/br> “……” 等不到紀若曇的回應,許嬌河索性向外走去。 只是在推開門之前,那緘默著不肯言語的青年忽然道:“昨夜牢籠之事……” 許嬌河心里一緊,頓下了腳步。 她知曉紀若曇公正無情,最遵宗規(guī)法度。 游聞羽為了救她而殺死如夢世弟子,行事作風顯然違背了紀若曇的準則。 她早在同紀若曇交談時便憶及了此事——只是游聞羽終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愿他朝師徒二人因此事勢同水火,而要自己夾在中間變成一個左右為難的磨心。 許嬌河權衡再三,并沒有顧慮紀若曇是否會在意游聞羽強吻自己這件事,僅是滿心為他隨意殺人的過失犯愁,她回過頭來試探著向紀若曇求情道:“聞羽他……到底是為了救我,夫君可否念及舊情?” 紀若曇同她對視,目光清冷,毫不動搖:“不論我是否留情,游聞羽徒增殺孽,他朝飛升之時,自會受到因果反噬,天地公正,法則無情,我即便要與他清算,也會等到一切塵埃落定?!?/br> 九州之內(nèi),無衍道君決定的結果,無人能夠更改。 許嬌河自失一笑,安慰自己至少也算是為游聞羽盡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