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許嬌河定了定視線,收起心緒間的幾分向往,將澄心紙和同心結(jié)一起倒扣在膝頭,挑起眼尾,朝坐在不遠處的宋昶慢悠悠問道:“恒明君自己認為這五千字寫得如何呀?” “紙上談兵,不足甚多,還望嬌河君賜教。” 宋昶謙遜地回應道。 他都這么說了,許嬌河焉有不挑刺的道理。 于是,她再次攤開紙張,指著第五婆文海棠廢文都在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排最末尾道:“你說你可以做到按時抽出日子,拋開公務陪同道侶離開小洞天,到九州的各處游覽賞玩,不論她喜歡任意東西都盡力滿足?!?/br> 宋昶記得自己親手寫下的話,正想問許嬌河有什么問題,便聽見主座之上清泠泠的聲音繼續(xù)說道,“要知道這世間男女伴侶的關系,本就相互平等,你的道侶又不是你圈養(yǎng)在籠中的金絲雀,何以要排在你的公務之后,等你抽出時間空閑了,她才能夠享一享這來之不易的二人相處時光?” 紫臺的事務本就繁多,若事事以道侶為先,他這未來宗主還如何能做? 許嬌河指責的內(nèi)容,超出了宋昶從小受到的教育范疇。 不管是他的父親,亦或者他那強勢高傲的母親,都從未說過道侶是比權力大業(yè)更要緊的所在。 宋昶下意思蹙起眉峰,頗為不以為然。 但這張紙的內(nèi)容,本就是他拿來誘惑許嬌河傾向自己的條件。 物質(zhì)上的充分滿足有了,言語間可不能減分。 宋昶復又平復面色,注視著許嬌河的瞳孔精誠道:“嬌河君的話,我記下了?!?/br> “還有這處,你寫著所有的產(chǎn)業(yè)會加上道侶的名字,每年的一半收益都歸于道侶名下。那實際上的賬冊你可愿交給你的道侶打理嗎,又或者,倘若她不事庶務,你愿意將識賬的本領傾囊傳授嗎?” “這些你若不愿同對方事先商量說明,萬一嫁過來的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宗門千金,那她所得一半,豈不是你說多少,就是多少嗎?哪還有什么公平可言?” 許嬌河前端說得還算在理。 而此刻的言論,卻多出幾分胡攪蠻纏。 她言語之間的隱晦含義,不就是把自己看作成了對道侶依然有所隱瞞的利己小人。 宋昶不言,心下有些不快。 偏生許嬌河無視了他的心情,猶在半張?zhí)纯谶芜尾恍荩骸昂忝骶蓜e嫌我聒噪,這世間的緣分本就妙不可言,誰能算到你最終會娶個怎樣的道侶——就比如我這般,哪怕你親自交了一半產(chǎn)業(yè)給我,我根本沒有接手過任何生意,怎能知曉一半究竟是有多少?” 宋昶順著她的話,想象了一下她嫁給自己的光景。 兩人在閨房之中,享受識賬撥算的樂趣,似乎也算得上是一段怡然時光。 他很快又說服了自己,再抬起面孔,掛上受教的笑容:“感謝嬌河君的一番見解,在下收益良多,這澄心紙便放在嬌河君這里,待我回去重新修改一份,重新呈來與嬌河君品鑒。” “好呀,那就辛苦恒明君啦?!?/br> 許嬌河拾起小碟中還剩下半塊的玫瑰乳酥,又沿著圓潤的邊緣小小咬下一口。 她做出享受茶點的姿態(tài),目光卻瞅向宋昶,含著幾分欲語還休的心事。 宋昶清楚,她嘴上說著不在意,到底還牽掛著自己能否為她尋來想要的顏料這件事。 但他并沒有滿足許嬌河的期待,不識相地斂袖起身,就要告辭。 許嬌河等了再等,很是心煩,在宋城即將轉(zhuǎn)身離去之際,出聲挽留道:“你等等!” 宋昶駐步,眸間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再回首,故作不解:“請問嬌河君還有何事要叮囑?” 許嬌河不自覺摸了摸鼻尖,別扭道:“我?guī)土四愕拿?,你是不是,也該回報我一二??/br> “嬌河君請說。” “你說你能幫我找到我想要的那種顏料,是真的嗎?” 許嬌河雖問出口,臉上卻呈現(xiàn)出一種無意識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這么做。 宋昶相隔幾丈,凝視著她的面容。 片刻,才道:“自然是真的。” 他組織一番語言,為許嬌河說明:“在我紫臺的后山中,豢養(yǎng)著一對靈鳥纁鸞,它們本為神獸朱雀的后代,通體呈現(xiàn)紅色,而身上的血液天然便是一種繪制在武器陳設之上永不褪色的靈材?!?/br> 許嬌河目光一亮:“那它可會損傷人的肌膚?” 宋昶注視著她亮晶晶的瞳孔,失笑搖頭道:“不僅不會,還能提供驅(qū)邪之效?!?/br>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許嬌河也顧不得計較有求于宋昶的不快,她快步走下主位,如飛舞的蝴蝶般雀躍又翩躚地靠近宋昶,而后殷切地拉住他的袖子道:“太好了,這正是我想要的東西!” “這纁鸞是朱雀的后代,聽起來就是珍貴稀少的靈獸,你可十足的把握取到它們的血?” 宋昶將她主動拉著自己的行徑納入眼底,陰郁的心情也隨之放松幾分。 他微一軒眉,玩笑道:“我貴為紫臺少主,想要它們的血,自是不難做到的,不過世間只這一對纁鸞,是我父親的心肝寶貝,傷害了它們,少不了要挨一頓斥責?!?/br> “既如此,那你且說說你想要什么,我拿出來同你交換便是?!?/br> 許嬌河的思想分外簡單。 等價交換,誰也不虧欠誰,事后彼此間也就不會扯上任何額外的瓜葛。 宋昶卻道:“不必交換,云銜宗有的東西,我紫臺也不會缺少?!?/br> “——嬌河君若是誠信想要,就得親自陪同在下前往紫臺取血?!?/br> 第109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零九天 紫臺遠在九州大陸中央, 她隨宋昶進入開辟的傳送法陣,等候了好一會兒才到目的地。 許嬌河這些年以來,除了自家宗門的地界, 只堪堪見過如夢世的綺麗絢爛、光怪陸離。 待她進入屬于紫臺的范圍之內(nèi), 見到的,卻是與人間皇宮相差無幾的建筑群。 碧瓦飛甍, 描金錯彩。 建筑群的背后, 有一山峰巍峨陡峭, 高插青冥。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輝煌之外, 更添一分仙風蘊藉。 宋昶回到家中, 自然也不必經(jīng)過層層檢驗。 他隨手招出靈劍, 邁步而上嗡鳴放大的劍身。 又抬眉叮囑緊隨其后的許嬌河抱住自己的腰身,以免御劍飛行時天風浩蕩,招致腳下不穩(wěn)。 許嬌河卻是沒有順從,還在心中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雖不知為何上到明澹、扶雪卿, 下到游聞羽、宋昶, 都不曾看出自己已經(jīng)脫離凡胎,進入煉氣境界,但根基既然已成, 有靈氣淬骨強身, 她也不再是過去那個恐高畏懼、一無是處的膽小鬼。 許嬌河微仰面孔, 負手退于宋昶一步外的位置, 朝他挑釁地勾起唇角:“我才不怕這個?!?/br> “那好?!?/br> 宋昶沒有多言, 他轉(zhuǎn)過頭顱, 趁著許嬌河面上的笑容還未完全消失, 便驅(qū)使靈劍開啟了最高速。 “啊,宋昶——??!” 湛藍蒼空之上, 傳來許嬌河的一聲尖叫。 靈劍在潔白云層間穿梭來去,猶如回歸汪洋的游魚。 宋昶滿意地感受著腰桿處傳來的圍抱力度,忍不住嘴欠一句:“嬌河君不是不怕嗎?” 他的話語淹沒在呼嘯的風聲中,卻又精準傳入了許嬌河的耳際。 片刻后,靈劍在宋昶的住所金鱗池前緩緩止住去勢,將載負的二人送返地面。 許嬌河的衣裙和發(fā)釵被吹得亂七八糟,緊閉的眼瞼旁仍有未干的淚花。 “嬌河君還要抱到幾時?” 宋昶的話音擦過許嬌河頭頂上方的空氣,令她經(jīng)天風撕扯的意識稍稍回籠。 腿肚子發(fā)軟,雙手還纏在人家的腰上。 更重要的是靈劍飛行的過程中,還有一顆塵埃落進她的眼眶,造就了如今一副嚇哭的假象。 許嬌河從未想過,自己第一次造訪紫臺,竟然是以如此丟臉的模樣。 偏偏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在好整以暇地對她發(fā)出諷刺。 許嬌河收回雙手,氣得咬著下唇,像是橫行的螃蟹般先撇開一條腿落地,再僵硬地放下另一條。 她胡亂擦去凝在長翹睫羽上的淚珠,發(fā)散的目光劃過府邸正中央牌匾上的三個大字,紅著眼尾質(zhì)問宋昶:“……金鱗池?不是說去后山取血嗎,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這里是我平時的住處?!?/br> 宋昶一揮手,靈劍化作點點華光消散在空氣中。 他又在許嬌河看不到的死角里,用冰冷的目光示意看守的侍衛(wèi)們閉嘴,裝成什么都沒有看到,而后信步向府邸深處走去,“后山被靈力結(jié)界包圍,只有兩個入口可以進入,一個入口被紫臺的長老鎮(zhèn)守,想要進去勢必會驚動我的母親,她若知曉我們前來的目的,搞不好會生出許多風波?!?/br> “但從金鱗池進去就不一樣了,除了絕對忠誠于我的侍衛(wèi)女婢,旁人都不會察覺。” 宋昶說明緣由,許嬌河也只好忍氣吞聲跟著走。 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界,她也不能如在云銜宗時一般橫沖直撞。 二人進入府邸,繞過假山錯落的寬敞花園,來到前庭的位置。 許嬌河見到前庭光景,方才明白,為何宋昶的住處會被命名為“金鱗池”。 金鱗是一種象征祥瑞的靈獸,非極端潔凈的活水無法生存。 宋昶府邸的前庭,用剔透無瑕的白石英堆砌出了一灣水池,上植清麗雅致的靈花女英荷,下引天池而來的雪泉水,爛漫晨輝映照之下,九尾巴掌大小、通體燦爛的金鱗悠游于其中,姿態(tài)甚是優(yōu)美。 許嬌河也愛好奢華,當初打理自己的內(nèi)院時,同樣研究過不少靈材貴石的圖冊。 她粗略算了算,得出結(jié)論,光是養(yǎng)活這一池金鱗的開銷,就能夠供應一個小宗門的日常所需。 ……什么叫做掉進了錢眼里。 宋昶分明是睡在了錢眼里。 許嬌河欣賞完浮水的金鱗,又忍不住左顧右盼,一時間竟也忘了宋昶的作弄。 她停下前往后山的腳步,目光放在山水窗欞后的博古架上。 宋昶留神著身后的足音,感覺到許嬌河步履一頓,及時轉(zhuǎn)過身子來問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