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不知道魔尊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是不知道該對我們這些同道如何解釋！”

    宋闕今日鐵了心要將紀(jì)若曇釘死在恥辱柱上，連聲追問道。

    然而紀(jì)若曇沒有再回應(yīng)。

    扶雪卿也沒有再給任何人開口的機會。

    隨著一聲尖利的雪梟嘯叫，扶雪卿隨手將一記控雪的魔氣打在云層之中，加快了無極之雪下落的速度，空閑出來的手掌同時凝結(jié)出兩把顏色各異的無柄彎刀，朝著下方的人群攻去。

    緊隨身后，與之一同俯沖的還有化身為人的般若，以及十?dāng)?shù)位面部覆甲、魔氣強悍的玄衣鐵衛(wèi)。

    “扶雪卿，你既然敢來，我就讓你和你的侍衛(wèi)一同隕落在此！”

    察覺到無極之雪的影響不大，宋闕索性直接收起屏障，祭出一面纏繞著紫光的旗幟，迎面而上。

    他英勇無畏的姿態(tài)，顯然點燃了不少人的情緒。

    再加之有大乘期的明澹坐鎮(zhèn)，小洞天在場的人數(shù)也是魔族之人的兩倍，修士們紛紛響應(yīng)，跟隨宋闕撤掉結(jié)界騰云升空，手持各異法器與扶雪卿身旁的護衛(wèi)們戰(zhàn)在一起。

    扶雪卿抬舉彎刀，輕而易舉化解掉宋闕襲來的凌厲法術(shù)，仰天笑道：“今日真是叫本座開眼！原來自詡正義的小洞天修士，關(guān)起門來暴露本性的樣子連陰溝里的老鼠也不如！”

    “這就是明宗主統(tǒng)管之下的小洞天嗎？真是和明宗主一樣虛有其表，內(nèi)里丑惡不堪！”

    這下明澹也坐不住了。

    只因唯有他清楚扶雪卿話里的未盡之意。

    刻骨的殺機在柔然若春的雙眸中轉(zhuǎn)瞬即逝，明澹沉下面孔，頂級靈器河山圖在他背后浮現(xiàn)。

    落崖洲的蒼空中，術(shù)法交織、彩光齊綻，其中夾雜著或是人族或是魔族的慘叫痛哼。

    紀(jì)若曇仰起頭顱注視片刻戰(zhàn)局，而后招來一片云彩，拉著許嬌河立于其上，遠離戰(zhàn)局。

    “你不去幫忙嗎？”

    許嬌河的聲音很低，淹沒在驚天動地的聲響之中，卻又被紀(jì)若曇精準(zhǔn)地捕捉入耳。

    他的瞳孔沉靜疏冷，仿佛兩輪遺世獨立的烏月。

    他轉(zhuǎn)過臉來，凝望著許嬌河問道：“你認(rèn)為我該幫誰？”

    “這件事是我認(rèn)為就可以決定的嗎？你不站在人族這邊就會成為整個九州的公敵！”

    “更何況，欲海那邊，也不一定會愿意接納你。”

    “你不要去——哪怕是站在這里，也比加入要好得多！”

    許嬌河說得又急又快，危難之中，她沒有余力跳出私人情感，去審視自己的偽裝是否到位。

    紀(jì)若曇聽了她的話，又仿佛沒有聽到，僅僅冷眼旁觀這每一個瞬息都有生靈隕落的酷烈戰(zhàn)斗。

    他看到扶雪卿的彎刀將一位青衣修士劈成兩半，又看到明澹驅(qū)使山河圖將魔族鐵衛(wèi)燒成灰燼。

    晶瑩剔透的雪片洋洋灑灑飄落。

    冒著熱氣的鮮血為其純白的底色更添幾分凄艷。

    所有人都在拼盡全力地廝殺，一往無前地怒吼。

    砰?。?/br>
    明澹徒手與扶雪卿的彎刀相擊，靈力同魔氣的抗衡，使得他們身上交錯的護體之息爭相爆炸。

    隨即帶起一番地搖天動的烈聲。

    扶雪卿受傷未愈，于空中倒退兩步，唇角溢出一縷鮮明血絲。

    而明澹抓準(zhǔn)時機，趁其不備又從掌間凝出本命靈劍，就要一劍刺向他的胸膛。

    咫尺之間，避無可避。

    眼看劍鋒就要刺中心臟，守護在旁的般若倏忽猛地推了扶雪卿一把，代替他迎上了明澹的鋒刃。

    似乎從這一刻開始。

    人與魔交戰(zhàn)的結(jié)果已成定局。

    周圍人丁凋零，就連從出生起就陪伴在扶雪卿身側(cè)的般若也被一劍貫心。

    許嬌河緊緊攥住紀(jì)若曇的衣袖，力氣大到整副指節(jié)泛白，可她的牙關(guān)仍然在顫抖。

    噔噔噔的持續(xù)不斷聲化作迅疾上涌的潮汐，將她能夠接收到的全部感知湮滅。

    在恐懼、茫然、直面死亡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思緒之間，她忽然又聽到紀(jì)若曇堅定的話語，隨同般若瀕死的嘶叫聲一并在耳畔響起：“我只為我心中的道義而戰(zhàn)?！?/br>
    手中的沉墜之力一輕，那股讓許嬌河感覺心安的力量驟然從身邊消失。

    她無意識地低下頭去，發(fā)覺紀(jì)若曇一劍削斷了衣袖與她手指連結(jié)處的布片。

    可許嬌河真切地意識到。

    從這一刻開始，自己和紀(jì)若曇之間徹底斷裂的，又豈止是這輕飄飄的身外之物。

    待視野里再度映入青年的身影，卻是他傾身飛向扶雪卿和明澹的戰(zhàn)局之間、

    上古神器盤古劍祭出，比劍鋒更先抵達的光弧震開了壓制著扶雪卿不斷進攻的明澹。

    見到他選擇倒戈魔族，面對萬事萬物都游刃有余的明澹表情之中，終于有了錯愕的不解。

    “若曇，你當(dāng)真要選擇幫助魔族？”

    周遭的你死我活仍在繼續(xù)，不論魔族亦或修士耳中都傳入明澹不敢置信的詢問。

    紀(jì)若曇道：“宗主，你應(yīng)該清楚，扶雪卿是受了誤導(dǎo)才會來到這里，而非真的要伏擊小洞天?！?/br>
    哪怕置身此時此刻，青年的目光依然風(fēng)平浪靜。

    那雙洞徹一切的視線，帶著似有似無的憐憫，刺得明澹矜高端持的面龐一陣扭曲。

    不過須臾，他立刻掩飾起這點除紀(jì)若曇外無人看見的失態(tài)。

    心中壓抑而飽脹的心魔不斷叫囂著：讓對方敗于此處還不夠，一定要讓他死在千夫所指之中！

    明澹痛心疾首地勸說道：“若曇，我不清楚你口中的受了誤導(dǎo)是是什么意思，可你分明瞧見了剛才魔族的所作所為，他們?nèi)绱吮╈搴荻?，怎么可能會同人族立下相安共處的血誓！?/br>
    “你還是快快把補天石交還給我，然后從那魔頭身邊離開，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說得情真意切，一手收起靈劍，一手朝紀(jì)若曇的方向伸來，似乎在做最后的挽回。

    紀(jì)若曇卻道：“沒有人合該天生被他人奴役，就算是自在天上的神仙，也只是九州的管理者，而非統(tǒng)治者?！?/br>
    紀(jì)若曇的話語一出，哪怕是崇敬他的小部分修士們，也露出了一副白日撞邪的表情。

    如此藐視天威。

    如此恣意乖張。

    ……這還是他們曾經(jīng)簇擁過的那個無衍道君嗎？

    他到底是怎么了？

    是被妖邪蠱惑，走火入魔了嗎？

    所有人的心中情不自禁升起這樣的疑問。

    就算是早早將其視之為仇敵的宋闕，也下意識顯出了幾分怪異神色。

    明澹沉沉溢出一聲嘆息：“若曇，想不到你如此執(zhí)迷不悟。”

    不是賣弄，也并非為了得到誰的側(cè)目或者感激，紀(jì)若曇就這樣代替死去的般若，巋然如山般擋在雙目發(fā)紅的扶雪卿面前，對著他昔日的師長、同道、追隨者，緩緩舉起了長劍。

    而他的身側(cè)，除卻扶雪卿，所有從欲海而來的鐵衛(wèi)們俱已悉數(shù)陣亡。

    扶雪卿用指腹擦去唇畔的鮮血，仍然在笑。

    對于紀(jì)若曇的倒戈，他的面孔之上并無任何訝然的神色。

    仿佛他們生來便注定是并肩作戰(zhàn)的道合者。

    無言的情緒蔓延之下，生還的小洞天修士們手中那曾經(jīng)沾染魔族血液的武器，又對準(zhǔn)了同袍。

    沉默的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隨著明澹一聲令下，數(shù)道靈力擰成一股摧折一切的力量襲向紀(jì)若曇。

    他平抬盤古劍，橫掃而過，澄明的劍光組成堅實的防衛(wèi)將率先而來的攻擊消融。

    而在紀(jì)若曇的身后，扶雪卿將彎刀隱匿在手，骨笛業(yè)海降世，吹響惑人心神的魔音。

    只一個對視的心照不宣，紀(jì)若曇已與扶雪卿達成了共識。

    以逃命為主，葉流裳和其他小洞天的宗門正在趕來的路上，若在此死撐，唯有全軍覆沒的結(jié)局。

    他一面掩護扶雪卿，并不傷及其他修士要害，一面望向仍瑟縮在角落，宛如局外人的許嬌河。

    明明想好了走到這一步就與她劃清界限。

    可真的到了這一天，他又突然軟弱起來。

    紀(jì)若曇的心猶豫不定。

    似乎如何作為，都未必能夠護得許嬌河安寧。

    而他分心的須臾，在層層靈力術(shù)法之中，忽然有人高聲喊道：“紀(jì)若曇，小洞天以有你這樣的人存在為恥！我也深恨當(dāng)初瞎了眼，竟然會崇敬你這樣表里不一的叛徒！”

    他的聲音短暫麻痹了紀(jì)若曇的知覺，接著以身為刃，猛地撞上盤古劍的劍鋒。

    這道身影太快太急，襲來時渾身縈繞著燃燒性命的爆裂靈力，快到紀(jì)若曇無法憑借結(jié)界阻擋，只來得及回撤盤古劍，也只不過延后了一秒對方死亡的時間。

    血光在鋒刃上炸開。

    靈力的余威震得紀(jì)若曇衣衫破碎、后撤數(shù)丈。

    與人族無法挽回的這一刻到來，他的眉眼間罕見地流露出了須臾失態(tài)。

    不只有誰驚顫地喊了一句：“無、無衍道君，他、殺了同道——”

    接下來的局面。

    只能用“覆水難收”一詞作為注解。

    數(shù)顆舉棋不定的人心，隨著不知名修士的死亡，倏忽擰在了一處。

    那些動搖、遲疑、退讓……所有面對紀(jì)若曇時不自覺外泄的善，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消弭。

    甚至有人見到扶雪卿身后出現(xiàn)的傳送法陣時，竟然不顧一切想要抓住許嬌河來阻攔他們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