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她正盤算著將來的計劃,那剛閉合不久的門扉又被人推開。 由于是仰躺的姿勢,許嬌河的余光瞧見了進來的人從蘭賦變成了明澹。 未來鏡內偽裝剝離,暴露本性的明澹太過令人作嘔。 許嬌河唯恐自己會克制不住仇恨的目光。 索性將衾被拉高,蓋過眉峰,心跳跟著明??拷淖阋粢煌黜憽?/br> 接著許嬌河腿邊的床面下陷,明澹坐了下來。 溫情涓涓的聲音在她頭頂流淌:“嬌河君,你可感覺到好些了嗎?” 許嬌河沒有吭聲。 如果不是偶爾有幾聲類似哭腔的呼吸傳出,她躺在衾被下方就仿佛一具無知無覺的尸體。 得不到回應,明澹也不似蘭賦那般沮喪。 他耐著性子,好聲好氣勸慰道:“不要為他人的錯懲罰自己,你不吃東西可怎么熬得?。俊?/br> 從前許嬌河很受用他這副善解人意的姿態(tài)。 如今卻覺得惡心。 她蜷縮在被褥之內的手掌緊緊握成拳頭,計較著等明澹說到第幾句話時再開口。 那頭明澹猶自不覺,他的目光模仿著那日紀若曇看向自己時的神色,用以牙還牙的憐憫掃過放在許嬌河床畔的柳夭,唇畔稍稍勾起抹得意的笑,傳入許嬌河耳中的語氣卻仍是感同身受的傷感:“若曇相贈的這把劍……你還留著,我前兩日去了趟懷淵峰,也總覺得,物是人非?!?/br> 懷淵峰的主人已不在。 可仍有些人與物牽動著許嬌河的思緒。 她想到露華,想到丹嬰,還有那些跟在自己和紀若曇身邊年歲久遠的侍從女婢。 忍不住循著明澹的話鋒問道:“他們、他們怎么樣了……” 哭泣了整整三日,許嬌河的聲音一出口,沙啞得語不成調。 明澹答道:“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會為難他們,只是需要經歷一些例行查問?!?/br> “若證明他們與若、與欲海并無勾結,還是會依照原樣放回懷淵峰。” 明澹語義和煦地試探著許嬌河,試探著她對紀若曇還留有幾分情意。 許嬌河思慮的卻是,若這些人還留在云銜宗,那么自己就有了掣肘,不好全無顧忌地行事。 她這樣想著,從衾被間探出一只手,摸索著抓住明澹的衣袖:“宗主,我、我不要他們了——” 明澹微微俯低身軀,裝作懵然般問道:“嬌河君這么做是何意?其實他們侍奉了你這么多年,一貫貼心,更何況若曇甚少信任旁人,就算有什么謀劃,也斷不會與這些算不上心腹的仆婢多言。” 許嬌河想也不想:“我不要,就是不要!” “我不想再見到,和紀若曇有關的任何人事——” 明澹挑起一側眉峰,對許嬌河憎屋及烏的激烈反應很是滿意。 他默不作聲反握住許嬌河的手腕,探查著她體內精神印記的滲透程度。 見擴散的程度越來越深,已經逐漸左右對方的意志行為,明澹多疑的心松懈幾許。 他像哄孩子似地縱容道:“好好好,那我打發(fā)他們去別的山峰侍奉,令撥一批新人給你?!?/br> “我不要他們留在云銜宗,通通趕到山下去,絕了他們的修行之路!” 許嬌河縱使嬌氣任性,但一貫心軟。 此刻如此言語,顯然痛恨紀若曇到了極點。 明澹益發(fā)心滿意足,并不介意在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順應于她:“好,那就讓他們下山?!?/br> 來自外界沉緩的嗓音,無孔不入地滲進衾被中將許嬌河包圍。 比常人更低的體溫傳遞到彼此交觸的肌膚間,激得許嬌河后頸泛起細小的雞皮疙瘩。 她仿佛在鋼索上行路,又如同與蛇共舞的雜耍者。 時時刻刻都會有跌入深淵,或是毒發(fā)身亡的危險。 她閉合雙眸,想象著紀若曇闃靜的面孔,強迫砰砰直跳的心臟鎮(zhèn)定下來。 被明澹握緊的手掌帶著一星半點回應,在對方掌間不安地蜷了蜷。 許嬌河又哭了起來,一些無意義但楚楚動人的呢喃混合著鼻音出現(xiàn)。 “他、他怎么可以這么對我……” “嗚嗚,本也不是我想要到這小洞天來的……” “我好難過,嗚嗚宗主我好害怕,紀若曇叛逃,我、他們、他們不知道要如何處理我……” 像是哭得透不過氣來了,許嬌河抽噎著將濕漉漉的衾被拉下,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 其實她的哭相并不好看。 大顆透明的眼淚濡濕了靡顏膩理的面頰,顴骨、眼窩和鼻尖俱掛上纏綿黏膩的水汽。 可實在美得我見猶憐。 見她哭,比見她笑更能挑動明澹心頭陰冷的欲念。 他的眼前浮現(xiàn)那日坐在浴桶內,蘭賦伸長脖子來回舔/舐許嬌河耳垂的情形。 不知怎的,竟然十分渴望沒有蘭賦,□□她的人可以變作自己。 第148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四十八天 許嬌河的言語顛三倒四, 混合著哭腔,像極了堪堪學會說話的孩子。 明澹卻從中聽清了她掩蓋在一切慌張無措下的本意。 那就是,她害怕的其實是紀若曇叛逃, 小洞天的其他人會不會因此遷怒自己。 明澹想笑, 在心底嘲諷起許嬌河的怯懦和涼薄。 都說道侶對于修仙者而言,是最密不可分的關系。 但在許嬌河的身上, 他看到的僅是四個字——“不過如此”。 要不是受到精神印記的暗示和cao控, 她約莫也不可能真的有膽氣向紀若曇刺出那一劍。 不過盡管感到不屑, 但明澹同樣清楚, 倘若許嬌河真的是個敢愛敢恨、有情有義的女子, 他大約也不會被其所吸引——唯有容貌夠美、心腸夠冷, 又膽小如鼠、無法獨立的人,才可以豢養(yǎng)在他為之建造的黃金籠中,做一只和聲妙曼的金絲雀,終日頭腦空空地吟唱, 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取悅于他。 明澹耐心等待著許嬌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哭完一程, 才開口說出對方最想聽到的承諾:“嬌河君別擔心,只要我一日還是云銜宗的宗主,就不會有人敢對你做出什么?!?/br> “更何況, 嬌河君刺出的那一劍全然擔得起‘大義滅親’一詞, 在場修士俱是看在眼里的?!?/br> “嬌河君做到了這個份上, 若旁人還要遷怒, 那就是他們的錯, 而非嬌河君的過錯?!?/br> 明澹三言兩語, 哄得許嬌河緊繃的眉眼緩和幾分。 她抽泣得太過激烈, 拽著明澹衣袖的手指又不肯放松,甫一張嘴, 打了個小小的哭嗝。 這聲哭嗝頗有些叫人忍俊不禁的意味。 也沖淡了屋內沉重悲傷的氣氛。 許嬌河愣愣地望著明澹,積蓄在眼眶中的淚珠累積到極致,又有兩大顆自尾稍墜落。 明澹眸光柔軟地與之對視。 片刻后,從掌心變出一方絲帕,萬般憐惜地替她擦了擦靡紅的眼角,無奈道:“別再難過了,快起來吃飯吧——就算沒有紀若曇,你也是懷淵峰的主人,我自會保護好你?!?/br> 哪怕三春最和暢的微風,也抵不過明澹此刻溫情的語氣。 捂熱頑石,消融寒冰,如同一汪澄潤的清泉淌入心間。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未來鏡中他森然的面孔,許嬌河絕不會相信明澹會是一切陰謀背后的主使者。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明澹,手指越收越緊。 蔥管似的三寸指甲,在與柔韌布料的抗衡中向內彎曲,邊緣泛白至幾近齊根而斷。 彼此無言之間,明澹從許嬌河的眸光里,讀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意味。 奈何那意味太過復雜,他尚未來得及分清,臂彎間忽然沉入一具軟玉溫香的軀體。 許嬌河的身影自明澹眼前消失,瞳珠下滑,只瞧見散落在他胸膛上的鴉發(fā)蜿蜒烏黑。 “還好、還好有宗主一直陪著我,要是宗主也棄我而去,真不知道、該怎么、怎么活下去……” 白玉般的手臂自廣袖間滑出,化作萬丈紅塵中的情絲枷鎖柔柔束縛著明澹。 他感覺到鎖骨上方的衣襟逐漸有了溫度。 濕熱的淚水透過道袍的層層阻隔,最終還是滲進了他的肌膚。 如此動人,如此溫暖。 合該由他享受,而非紀若曇。 克制幾瞬之后,明澹的理智短暫讓步。 縱使心中有個聲音在反復勸告他,如今還不是摘取勝利果實的時候。 他依舊控制不住地抬起了手,掌心輕輕搭在許嬌河的背脊之上。 起初是安慰般的上下?lián)崦?,接著力道加大,充斥著陰冷的占有欲,緊緊將她回擁。 許嬌河飽滿的身體被迫倚靠在他的胸口,纖細的腰肢縛在臂彎,似乎只要一勒就能哭叫著折斷。 這場靜默的擁抱,在充實之外,應當會有擠壓的痛感。 可許嬌河并沒有反抗,也沒有抱怨,如同破殼而生的雛鳥,棲息在令她心安的巢xue。 明澹心底的飽脹感一瞬間達到了極致。 他聽見尾音發(fā)顫的綿軟嗓音伏在自己耳畔,小聲請求道:“……宗主,我想同紀若曇合離?!?/br> 停頓兩秒后,明澹收回了左臂。 他用另一只手扶著許嬌河的肩膀,稍稍拉遠了彼此間的距離,緊接著獻寶一般將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遞到許嬌河眼下,換來許嬌河的歪頭困惑:“這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