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睜大著雙眼, 豆綠色的漂亮眼睛變得黯淡，蒙上一層灰色的霾。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唯一的色彩，是已經(jīng)干涸、變成暗紅的血漬。

    秦奚丹的耳畔似乎響起了少年彈動的琴聲。

    他十指靈動，撥動透明琴弦，朝她害羞靦腆地笑著，唱起那首昨夜一齊合唱的歌曲。

    但轉(zhuǎn)眼間, 會羞澀遞過來海棠花的少年, 身體破碎地散在地上, 頭顱僵硬而無生氣，被怪物尖銳的指甲穿透，掛在上面。

    “這、這到底是……是什么怪物啊……”

    老尤金嘴唇顫抖，低聲說：“女神啊，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怪物？”

    怪物所有的眼珠子快速地轉(zhuǎn)動，但都死死地盯著山坡下的兩個人。它瘦長變形的身體彎曲，彈射到半空，飛快地朝他們爬過來。

    “砰砰——”

    一連串的槍聲響起。

    子彈陷入眼珠子里，像打碎一個雞蛋，鮮血與惡臭一同飛濺。

    怪物受痛低吼，許多眼珠子爆開，快速地轉(zhuǎn)過身，朝木屋爬去。

    “希蒂娜在木屋里?！鼻剞傻つ﹃诖溺R子，臉色沉凝，“你留在外面負(fù)責(zé)接應(yīng)，等會我把人接出來我們就開車跑。”

    老尤金還在顫抖著，臉色慘白，手搭在方向盤上，指尖微微顫動。

    秦奚丹咬了下唇，心想，自己答應(yīng)這事的時(shí)候，可沒有想到會遇見這種怪物。她推開車門，迅速跳出車外，手里彈珠同時(shí)射出，利用隱世之鏡幾個瞬移，來到了木屋之內(nèi)。

    木屋是一間廢棄的倉庫。

    倉庫的地上鋪著層干草、干草已經(jīng)腐爛，和泥巴混在一起，有種腐朽的味道。石槽和石磨翻在地上，堵住了門。

    希蒂娜半蹲在地上，槍口抵在一個破洞上，緊張地望著外面。突然，她的槍口迅速扭轉(zhuǎn)，對準(zhǔn)身后的人。

    站在陰影中的人身影窈窕，聲音冷靜：“是我?！?/br>
    “欺、欺詐師小姐?！毕５倌人闪丝跉猓矶妓绍浵聛?，靠在石槽上，抬起蒼白的臉，看向秦奚丹。

    秦奚丹從陰影中走出，掃了眼四周，希蒂娜的旁邊還躺著兩個人。一個胸口有個血洞，身體已經(jīng)僵硬，另外一個捂著不斷流血的斷手，有氣無力地倒在旁邊，進(jìn)氣少出氣多。

    希蒂娜艱難地說：“外面的是……安曼?！?/br>
    她咽了口帶血的口水，“他突然變成了這樣，不知道為什么……”

    秦奚丹：“你找準(zhǔn)機(jī)會，帶著他往外跑，老尤金在外面接應(yīng)?！?/br>
    她拿出銀色的槍支，看了眼希蒂娜，問：“你有炸彈嗎？”

    希蒂娜咬牙，克服心中對怪物的恐懼，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

    秦奚丹從女人那要到了兩枚手榴彈，手里揣著彈藥，瞬移出被石磨抵住的大門。怪物已經(jīng)到了大門門口，一個腦袋伸了過來，每一顆眼睛都在死死盯著她。

    渾濁的粘液從無數(shù)的眼睛里流出，在它的身上流淌。

    惡臭、死亡的味道從它身上發(fā)出。

    秦奚丹屏住呼吸，看著頭顱緩慢靠近自己。

    那個頭顱是普通的人類大小，對比它過分龐大瘦長的身體，有種詭異的不協(xié)調(diào)感。

    頭顱能依稀看清少年原來的樣子，臉色蒼白，紅發(fā)枯萎，一雙淺綠的眼睛半合著，瞳孔渙散無光。而他的臉頰、額頭、下巴裂開縫隙，露出一個個快速轉(zhuǎn)動的眼珠子，攪動中烏黑的血rou簌簌掉下。

    秦奚丹感到有些反胃。

    她把槍支對準(zhǔn)一顆眼珠，“砰”地一聲，血rou炸開，而她的身影瞬間消失，再次出現(xiàn)時(shí)，已經(jīng)站在山坡上。

    老尤金癱軟地坐在汽車上，雙手緊緊攥著方向盤，手心全是冷汗。透過擋風(fēng)玻璃，他看向前方，女人風(fēng)衣在風(fēng)中鼓動，帽子早就被打落，黑色的秀發(fā)扎成低馬尾，被風(fēng)吹起。

    就算情況如此危急，她的動作也足夠賞心悅目。

    她抬起槍支，幾聲槍響以后，把怪物引到了山坡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怪物的身體像煙花一樣炸開，被粘稠血rou包裹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在山坡滾動。

    秦奚丹往怪物嘴巴里丟完兩顆手榴彈后，迅速地縮進(jìn)鏡子里，來到倉庫門前，幫助希蒂娜打開門，扶著受傷的人出來。

    地上那些眼珠子還在跳動，仿佛還具有生命力，rou塊在重新聚合，想要黏在一起。

    秦奚丹和希蒂娜一起，把人攙扶到老尤金的車上。

    老尤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這是怎么回事?。俊?/br>
    希蒂娜讓斷手的人坐在后座上。他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緊閉雙目，因?yàn)槭а^多，臉上已經(jīng)蒙上一層灰白色。

    死亡已經(jīng)親吻他的額頭。

    秦奚丹站在車外，問：“安曼怎么變成這樣了？”

    老尤金震驚地問：“那個、那個東西是安曼？”

    希蒂娜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蒼白的嘴唇抿成一線。好半天，她才開口，“也許和教堂有關(guān)，也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br>
    秦奚丹皺了下眉頭，看了眼那一地的眼珠子，對老尤金說：“再等我一會，如果看見情況不對，你們可以先跑?！?/br>
    她重新回到山坡上，在爆·炸中炸開的rou塊中，找到那顆屬于安曼的蒼白畸形頭顱。她從懷里拿出一張符咒，貼在安曼的腦袋上。

    符咒躥起火焰，將頭顱燒成灰燼，火光搖曳，將逝者的記憶呈現(xiàn)。

    首先在記憶中展開的，是阿普彈著琴，坐在車頂上，朝他微笑。命運(yùn)墓林的成員圍在周圍，臉上笑容快活。

    記憶回溯，變成一座輝煌弘大的神廟。

    陽光透過五彩玻璃灑下，光斑在地面流轉(zhuǎn)。

    她看見站在莊嚴(yán)石柱上的巨大天使像，天使垂下雪白的羽翼，雙手交叉在胸口，面容圣潔而美麗。早晨的陽光在祂們身后射來，為祂們的輪廓鍍上金邊。

    每走過一段距離，就有一尊這么圣潔莊嚴(yán)的大天使雕像，祂們垂著被陽光染成金色的羽翼，漠然看著底下虔誠的信徒。

    之后，她看見了裝飾華美的告解廳。

    掛在墻上紗幔，垂下金色的流蘇，繡在其上的繁復(fù)紋路……一切快速在眼前轉(zhuǎn)過，直到金色的流蘇晃動，那片紗幔被掀開，一個人在隔窗后面，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那是個頭發(fā)灰白的老紳士，眼睛是煙藍(lán)色，面容堅(jiān)毅而冷峻。

    比起神甫，他更像一個軍人，剛下戰(zhàn)場，一身殺氣的將軍。

    秦奚丹心中一陣震動，認(rèn)出這位神甫，就是在港口買報(bào)紙的因斯紳士。這位紳士給了小伊迪一枚金幣，讓他被巴茲爾盯上，而為了救小伊迪，她解決巴茲爾的過程被阿普撞上，由此才卷入這場救安曼的行動中。

    現(xiàn)在，她居然在安曼的死前記憶里，看見了這位老紳士。

    秦奚丹有點(diǎn)頭暈，身體稍微晃了晃。

    她在南洲經(jīng)常聽見一句話：“命運(yùn)是一個圓圈?！?/br>
    不知道為什么，回想最近發(fā)生的一切，居然意外和這句諺語相連。

    秦奚丹定了定心神，繼續(xù)往下看，似乎是神甫帶著安曼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推開了一扇門……

    突然，視線被金色的光線籠罩。

    金色的光線仿佛穿透了火焰，籠罩在她的身上。

    秦奚丹忍不住瞇起眼睛，感覺眼睛一陣刺痛，淚水情不自禁奪眶而出。

    金光熾盛，安曼似乎看見了一個金色的、燃燒的光團(tuán)。

    秦奚丹伸手擋住刺目的光線，她眨了眨刺痛的眼睛，生理性的淚水在眼中凝成，隔著層水幕，她看見有什么東西在金光中動了下。

    她連忙睜大眼睛，忍著疼痛再次看時(shí)，卻什么都沒有了。

    金光逐漸消失，蒼白的頭顱被火焰燒成灰燼，只剩一片黑色的灰鋪在地上。

    秦奚丹眼前突然黑了下來，就像從光線強(qiáng)烈的地方乍然到深黑洞xue中，什么也看不見。她閉上眼睛，讓自己適應(yīng)環(huán)境，幾秒后，眼睛的刺痛才稍稍緩解。

    金色光線中是什么東西在蠕動？

    她打了個寒顫，不知道為什么，開始覺得有點(diǎn)冷。

    被光線照耀的時(shí)候，她感到渾身很溫暖，好像陷入一潭溫暖的湖水中，被暖春的陽光照耀。

    她抬起頭，看向天空中那輪金光燦燦的太陽。

    剛才看見的金色光團(tuán)，好像就是太陽。

    耀眼的、輝煌的、神圣的、高懸于天空之上，讓人不敢直視的太陽。

    “欺詐師小姐！”希蒂娜擔(dān)憂地喊道。

    秦奚丹回過神，朝他們點(diǎn)了下頭，表示自己沒事。她掃了眼地上的尸體，舉步踏過時(shí)，腳步頓住。

    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一個東西。

    是一個娃娃。

    娃娃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全身被鮮血浸透，那頭金色的、象征著彼岸高貴血統(tǒng)的頭發(fā)，也被染成鮮紅。

    這是一個紅發(fā)的公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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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第 123 章

    命運(yùn)女神手里握著一個圓環(huán)。

    準(zhǔn)確來說, 是由三段光弧組成的圓形環(huán)狀物體，一段光弧代表過去, 一段光弧代表現(xiàn)在, 一段光弧代表未來。過去、現(xiàn)在、未來首尾相接，構(gòu)成一個圓圈，被女神握在手中。

    這就是南洲人所相信的，命運(yùn)是一個圓的由來。

    命運(yùn)女神的圖騰經(jīng)過簡化, 也變成了一個三條線段組成的圓。

    現(xiàn)在南洲教會推行信仰變遷, 對命運(yùn)女神信仰不被允許, 老尤金作為女神的信徒, 只能在車的內(nèi)部涂一個女神的圖騰, 來表達(dá)自己信仰不曾移動。

    秦奚丹盯著三段光弧構(gòu)成的圓圈，已經(jīng)看了十分鐘。

    身后受傷的男人因?yàn)槭а^多, 身體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僵硬而冰冷，直至吐出了最后一口氣。

    希蒂娜雙手捂住臉, 遮住自己痛苦的表情。

    到如今, 她開始后悔, 如果不是為了救小安曼, 其他人也不至于都折在這里?？墒?，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誰能想到, 一個好端端的人，會變成渾身長滿眼球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