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51節(jié)
縣禮房的北門叫“龍門”, 考生們就是從“龍門”進去的。 輪到他們的進門的時候,遞上文書和考牌, 然后有“搜子”過來搜身和查驗考籃, 之后便是拿著報名時的畫像進行核對了,核驗畫像的衙役將他看了又看,上林縣就這么巴掌大點兒地方,誰不認得衛(wèi)家四個兒子:“九歲, 眼圓, 面白, 身量瘦小?!?/br> 他拔高聲音念了出來。 后面排隊的士子全都朝他看了過來, 衛(wèi)景平更瞪圓了眼睛看著衙役:念什么念, 有什么好念的。 他就是九歲,就是來參加縣試了, 不服氣嗎。 衛(wèi)景平雖然不高興,但面上也沒表現(xiàn)出來, 忍了片刻, 考生們?nèi)慷歼M來了。 進入“龍門”之后并不能馬上到考號里去, 而是由縣令、主簿、教喻等官員帶著先給孔子像上了香, 之后由教喻宣讀考場規(guī)則,而后由縣令武念恩宣布大歷九年的縣試開考。 宣讀完畢, 衙役們過來將考生一個個按照考牌領進考房。 上林縣的號房是這幾年新修的,左右兩排,中間有個寬敞的場地,看起來很明朗,沒衛(wèi)景平認知中的那么昏暗。 不過進去里面就沒有那么寬敞了, 進深大概只有1米4左右的樣子, 一張桌子, 一張椅子,一個筆洗,墻上的隔板里放著一張薄被,大概是怕有考生穿的衣裳單薄,在號房里凍出病來吧。 還是有一些人性化的。 衛(wèi)景平對武念恩生出了些許好感。先前聽說他是科舉入仕的,大概是親身經(jīng)歷過,所以稍微上了點心吧。 號房里并沒有鼠蛇蟲蟻爬過遺留的痕跡,也沒有特別難聞的氣味,還算整潔干凈,大抵之前縣衙是做了準備的。 仔細檢查了一遍,衛(wèi)景平從考籃里掏出筆墨紙硯,按照他的寫字習慣鋪開,都準備好了眼光不經(jīng)意瞥了一眼對面。 他正對面的男子,就是那個帶著身孕來送夫君考試的男子,他此刻正緊鎖著眉頭,趴在桌子上打哈欠,表情比方才還不耐。 大概是留意到衛(wèi)景平在看他,他瞪了一眼過來:看什么看。 衛(wèi)景平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離開考還遠,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養(yǎng)了一養(yǎng)精神。 對面那人的硯臺卻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墨汁濺了出來,險些濺到衛(wèi)景平的鞋子上。 衛(wèi)景平一邊研墨,一邊默默地收回了伸出去的腳尖。 試卷分發(fā)下來,衛(wèi)景平數(shù)了數(shù)頁數(shù),見上面的墨跡清晰,這才放心。 拿到試卷,衛(wèi)景平握緊拳頭一拳捶在了腿上??h試的題,沒他想象的難。 但因為這次縣試比原先計劃的提前了一年的時間,到后來,書院的夫子在趕課,他也飛奔著往前學,很多知識來不及細嚼慢咽,所以也并不簡單。 第一場考的是貼經(jīng),將四書五經(jīng)之中的句子抽出來,中間去掉幾個天空,或者抽掉一句話,讓考生補充完整。 一般來說,只要背過四書五經(jīng),抄過書的沒有考不過的。尤其是白鷺書院的魔鬼式的教學方法,就算是武雙白,這一場也不會拉跨。 衛(wèi)景平在腦海中過了一過落筆要寫的字,提醒自己不要寫錯,不要漏字,不要寫簡化字,然后一句一句寫在了試卷上。 五言六韻詩他練過多遍,寫起來沒花費多少功夫,相當?shù)捻樌?/br> 等他一氣寫完,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對面的書生,書生也寫完了,模糊地看見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才氣逼人。 衛(wèi)景平覺得自己是趕不上他的。 書生自顧地欣賞著自己的卷面,表情陶醉,剛進來時幾乎打結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衛(wèi)景平被對面書生的才氣刺激了下,頓時不敢懈怠,反復琢磨之后才下筆將五言六韻詩寫到了草稿紙上。 到了后面,主考官縣令、教喻等人站得冷了,就背著手在號房到處走動,走到誰面前就順便“欣賞”一下誰的卷子。 武念恩在衛(wèi)景平面前停留下來,這次來應考的,衛(wèi)景平年紀最小,只有九歲,夠讓人矚目,但比他的年紀更讓人好奇的,是衛(wèi)景平的武官出身。 這孩子,他還親自賞過他十兩銀子呢。 武念恩在心里想:孺子是有前途的。 又想起他那不上進的兒子武雙白,心中恨得牙根兒癢癢。 武雙白的試卷,他方才走過來的時候看了一眼,險些破口大罵:狗屁不通什么玩意兒! 有人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情,武官,武官怎么了,說不定人家祖上的祖上就是讀書人呢。 而且上林縣最大的書塾白鷺書院免收銀子進去念書的,對方到底有多“神童”,他還是想要知道一下的。 衛(wèi)景平不卑不亢地等他看完了卷子又端詳自己,后來點了點頭,走了,內(nèi)心才一陣放松下來。 又過了片刻,對面的書生頭一個交卷出去了,衛(wèi)景平又檢查了下卷面,確認細微之處沒有失誤,也起身交了卷子出去。 白鷺書院這一波縣試下場的,宋玉臨和傅寧出來的最早,見衛(wèi)景平出來,他們相視一笑,淡的看不出表情,各自徑直找自己的親友團去了。 他回到院子里等了一會兒,傅寧和潘逍也回來了,兩個人后面都跟著家里的小廝,手里捧著吃的用的,苦著一張臉似乎在哀求這倆少爺趕緊同他們回家里住去。 傅寧收了吃食和換洗的衣物,趕走小廝:“回去跟我爹說,這場沒戲,讓他準備下一次祭祖慶賀吧?!?/br> 小廝黑著臉回去了。 這邊,潘逍則對家里來服侍他的人道:“本少爺考的很好,讓老爺和夫人準備好賞錢等著收喜報吧。” 衛(wèi)景平:“……” 等衛(wèi)景川聽了前面兩位少爺?shù)幕卮?,眼巴巴地看著衛(wèi)景平說些什么的時候,他們家的小少爺開口道:“我不知道我考的怎樣?!?/br> 這下,三個人都想揮舞著拳頭讓他好好想一想。 “捶墨去。 第一場的貼經(jīng)和第二場的墨義之間差了三日,兩日后,他們收到了縣禮房發(fā)放的進入第二次考試的考牌,衛(wèi)景平聽說,這兩日內(nèi),教喻已經(jīng)將連貼經(jīng)都考不過的人篩了下去,大抵占十停之一。 “傅二,你不是說考不過去嗎?”潘逍一邊捶著墨一邊擠兌傅寧:“敢情你是騙你家里人的。” 傅寧細細地看著捶打得快成型的墨條,一邊試著往磨具里放一邊道:“等縣試完了我畫一套蟲魚的山居圖,衛(wèi)四,你覺得會大賣嗎?” “我也來一套竹影圖,”潘逍想起自己的畫技還不怎么行,尬笑著摸了摸頭:“算了我還是臨摹美人圖吧?!?/br> “都試試。”衛(wèi)景平道:“在上林縣賣不動還有府城呢?!?/br> “對,咱們明年去府城應試的時候,考完不要回來,擺攤賣上個吉日?!睘榱舜虺雒?,潘逍都豁出去了。 “自然要在府城停留幾日的,”衛(wèi)景平道:“考完得等到放榜了才能回來。” 三日后,第二次四書五經(jīng)文。 還是上來一首五言六韻詩,然后是用經(jīng)義解釋經(jīng)義,說白了就是考你對四書五經(jīng)注疏的背誦熟練程度,但是相比第一場,這就顯得難多了。 衛(wèi)景平僅僅在五言六韻詩上卡了片刻,其它答題都很絲滑順遂,等他靈感上來,五言六韻詩也有了,這時候,考場還沒有一人交卷,說明他的靈感來得算是快的。 等到他寫完抬頭一看,對面的位子已經(jīng)空了,他竟沒注意到,對面那位書生什么時候交卷子走人了。 第二場與第三場隔了五天,這場考下來,回到院子里都沉默了。 因為過不過的通知給的有點晚,要等到三天之后了,所以比上一場等待期間有點心焦,都悶頭捶墨。 繁樓的許德昌送來一份鯉魚跳龍門和一份蟹黃小籠包,說祝衛(wèi)公子金蟾折桂,早日登科之類的。 “許德昌那個小老兒挺義氣的嘛?!迸隋袑λ蛠淼耐聿褪譂M意:“沾衛(wèi)四的光,咱們也吃一頓繁樓的大餐。” 許德昌上回去府城,給人送禮的禮單之中添了一套天下第一墨的醉別,收禮的人十分滿意,他回來之后聽說衛(wèi)景平下場了,大概也是心生了結交之意,頓頓從繁樓送吃的過來,短短不到五天,衛(wèi)景平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胖了。 “出息?!备祵幉恍嫉乜戳艘谎叟隋小?/br> 兩人又懟了起來。 每天除了捶墨之外就是溫書,三人變著花樣溫書,到了第三場和第四場的時候,已經(jīng)淘汰了十停之四了,白鷺書院卻只掉隊了武雙白一個,其余的蒙童全在禮房能看到。 衛(wèi)景平心想:怪不得顧世安敢收一年12兩銀子的學費,這是用教學質(zhì)量說話,值了。 但是到了第三場考試,題目卻陡然變難了,開始考經(jīng)義了,讓考生個人發(fā)揮的成分加大,且素材給得也越來越偏向五經(jīng)里的內(nèi)容了。 連闡述也要一大段一大段的寫,據(jù)程青考前對他們的訓練,這個答題的時候是要引經(jīng)據(jù)典,顯示出自己的博學和文采的,這個在閱卷的時候,主考官那里,就有一定的主觀成分了。 作者有話說: 請教了一下學院研究古代科舉的老師,說從明清的錄取率上來看,縣試相當于現(xiàn)在小升初重點中學選拔,府試相當于中考,院試相當于高考的難度。后面還有一章~ 第56章 放榜 ◎他又往下尋了十名,還是沒有看見自己的名字。◎ 衛(wèi)景平近一年來都在訓練、模擬這塊兒, 把上輩子小鎮(zhèn)做題家的應試精神發(fā)揮到了十成十,應付起來算是能寫完吧, 至少, 答完題之后,他抬頭一看,對面的書生眉眼嚴肅,再沒有之前不屑一顧的神情了。 看來不是他一個人覺得難度加深了, 那就好。 這場, 沒有人早交卷出去, 一直等到考試結束, 才陸續(xù)走出考場, 步履也沒之前那么輕快了。 這一場跟第四場之間隔了七天時間,更久, 也更心焦。 “我總覺得有句話用的不妥,”一會去, 潘逍就嚷嚷道:“會不會被考官嫌棄太過銳利而不錄???” 傅寧低頭一心一意地捶著墨條, 充耳不聞, 過了會兒才吼道:“潘兒你有完沒完了啊?” 考牌沒下發(fā)之前, 誰也不知道結果,他也心煩意亂著呢。 他的五言六韻詩作得不滿意, 到最后也沒有對仗出滿意的句子來,只能把稍稍滿意的抄上去了,總之,這一場考的不怎么滿意。 “考不上有什么的?”正巧來給墨鋪送松煙的衛(wèi)長海接過他們捶打好的墨條放入風干籠中,動作過于嫻熟:“到時候來鋪子里幫忙作畫, 一樣有吃有喝?!?/br> 一個月能掙的銀子, 不比考上秀才的差。 要是今年醉別能賣得和去年一樣好, 指不定很快就富甲一方了呢。 潘逍望了一眼傅寧,苦笑道:“老傅,到時候咱倆還能結伴來?!?/br> “我才不要和你結伴來呢?!备祵幰贿呑聊ブ谡哪珬l畫個什么好看,一邊讓潘逍沒臉:“要落榜你落榜。” 到了第四天一早,縣禮房的人終于打發(fā)人來了,發(fā)了考牌,還順祝他們下一場考試順利。 這下三個人的心全都落到肚子里去了,一個個喜形于色,放下墨條,抱著書本大聲念起來。 雖然他們已經(jīng)幾乎能倒背如流。 到了最后一場,幾乎減去了一半的考生,就連進入號房,都能感覺到那種空了,連空氣也新鮮不少的感覺。 可以預想,這場考試,題目又難了不少。 果然,試卷發(fā)下來,壓軸的八股文出場了,這回考文采考嚴謹,考官主觀給分的成分就更多了。 八股文出場了! 雖然書院趕進程,做八股文章自從起講之后,入題、起股之類的后五個部分沒有學的那么細致,全靠個人去悟,但衛(wèi)景平畢竟被書院的夫子們背誦了那么多“名家名篇”,到這場考試上,想不了那么多,只能去套了,他找了一篇瑯瑯上口且結構“八股”尤為明顯的,試著先把文章的結構列在草稿紙上,然后再去想了一句半句的往里面填。 這一年的功夫,他把套八股文的套路已經(jīng)拆開來裝回去,裝回去拆開來,研究得滾瓜爛熟,于是很快就搭了個框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