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69節(jié)
這話怎么聽著這么欠呢。 晏升:“……” 他啥意思,嫌主考官出的題太簡單了。天知道,他可是在號房里耗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落筆寫出第一句話的。 眾人尋遍了詞說不出話來。 “給我一個?!毙l(wèi)景平伸出手來。 “自己拿。”朱悠然把撒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翻了個白眼又拿起一個啃中間:“餓死我了?!?/br> 這會兒,徐泓洗凈了手過來,也拿起一個啃起來:“我也餓,餓得頭暈眼花?!?/br> 僅僅一天半的功夫,他人都憔悴了幾分,甚至連臉上的線條都瘦得緊繃起來,大概是一頓飯都沒吃好吧。 中間透氣的時間很短,衛(wèi)景平幾個說說笑笑幾句,填了頓肚子,又匆匆進號房去了。 趴在桌子上小憩了片刻,銅鑼一響,第二場考試開始了。 卷子拿到手,衛(wèi)景平看了看,這一場主要是考察考生的知識面,林林總總的瑣碎的東西一大堆,不過乍一看東西多,卻考的不深,這讓白鷺書院出身的衛(wèi)景平很是拿手,要寫的字極多,他寫上一陣子就要活動活動手腕,到了天黑點起蠟燭,他才堪堪寫到三分之一處。 到了中間,突然有人驚呼一聲,號房的門忽然開了,然后官兵沖進來,考生全懵在當場,只見領頭的官差道:“身上有夾帶資料的,趕緊拋出來?!?/br> 他話音一落,竟見紙片紛飛,有幾十人相繼拋出了夾帶的紙條和書本,俯在案子上喊“饒命”。 這一場,號房里的人大部分都老實了,但是該發(fā)出的聲音一點兒都沒有少,有人睡不著覺躺下去又坐起來,坐起來又躺下去,把床板晃得吱吱響,有人餓得肚子咕咕在叫,有人陸續(xù)去上廁所,發(fā)出不雅的聲音…… 到了后半夜,衛(wèi)景平才勉強瞇了會兒,外面天光照進來,他又醒了。 這回還是被突然闖進來架走一個考生的舉動給驚醒的,聽見有人小聲一輪:江蘇府的人竟冒了咱們省的人來考秀才,欺負咱們省文風不興啊。 高考移民?! 衛(wèi)景平直接呆了。 回過神來才想起來這叫做冒籍跨考,跟后世的高考移民類似,“凡科舉考試,各省參加考試的生員名額以及錄取名額,均有限定,錄取之規(guī)定亦有別”,就是說朝廷對于每省參加鄉(xiāng)試的生員,及錄取的舉人數(shù)量是有嚴格的規(guī)定的,比如文風盛的江蘇府浙江府,因參加考試的童生太多,而朝廷規(guī)定的錄取的生員(秀才)有數(shù)目限定,這樣一來,考中的比率就相較于其他地方低多了。 因此,就是在如此懸殊的錄取率上,文風盛地區(qū)的考生就會借著過繼、投親、買地、冒名、賄賂官員等各種五花八門的手段來獲得前往例如甘州府這種文風不興地區(qū)參加科舉的身份,而這就是所謂的“冒籍”,也就是后世說的將維打擊,被朝廷嚴格禁止。 這么折騰來去,衛(wèi)景平幾乎算一夜沒睡。他強撐著精神,將記憶中的書一點點挪寫到試卷上,趁著這會兒安靜,又伏在案子上睡了一覺,等他醒來,一看時間不多了,繃緊了神經(jīng)將寫在草紙上的字謄寫了一遍。 最后這天,考號里除了主考官和衙役們,還多了兩名端坐的大夫模樣的中年男子。一開始衛(wèi)景平不知道他們是大夫,直至他斜對面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童聲口吐白沫,暈倒在考號里,一言不發(fā)的大夫眼疾手快,上前一下子掐住了他的人中,灌進去一碗跟藿香正氣水氣味相像的漆黑的湯藥,衛(wèi)景平才知道他們是大夫。 這位仁兄大概是年紀太大支撐不住了,看來,科舉還是要趁早啊,光身強力壯這一條就能刷下去不少人呢。 想到這里,衛(wèi)景平哆嗦了一下,萬一他這次不中,會不會也皓首窮經(jīng),這般年紀了還要進考號呢。 不過到了第二天,他把昨晚寫的推敲了一遍之后,又全部推翻了,重新打了草稿,重新修改潤色,之后再三檢查,可以說腦子已經(jīng)用到了極限,最后確認在他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無誤后,才萬分小心地謄抄到了試卷上。 謄完之后,衛(wèi)景平看著外面的日頭,覺得剩余的時間不多了,因為這場無一人提前交卷,甚至除了少數(shù)幾個人意外,都在全力以赴地雕琢修飾文章。 就連上一場看似無所事事吊兒郎當?shù)男煦悸耦^苦思,如入無人之境。 一剎那,他不知胡思亂想些什么的時候,結(jié)束的銅鑼聲敲響了,衙役們來到他面前,點驗一番后收走了考卷。 天光忽然亮得刺眼,衛(wèi)景平這才意識到他已經(jīng)跟著眾人出了考號,穿過狹長的考棚,太陽熱情地灑在身上,他的便宜爹和三哥跑過來,抱起了他。 “老四?!毙l(wèi)景川焦急地呼喊。 衛(wèi)景平怔怔地看著他的便宜爹衛(wèi)長海湊在眼前的大胡子:“我……我怎么了?” 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在衛(wèi)長海的懷里,衛(wèi)景平趕忙跳下來,臉倏然紅了。 “你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徐泓笑著解釋道:“衛(wèi)大叔和衛(wèi)三哥還以為你病了?!?/br> 原來是這樣。 剛出來的時候,衛(wèi)景平的確感到腳脖子一陣軟,腦子里也空了,無頭蒼蠅似的跟著眾考生跌跌撞撞地就走出來了。 他去看徐泓和晏升,兩個人眼窩深陷,胡茬明顯,頭發(fā)亂蓬蓬暈乎乎的,也不成個樣子。 “沒事,”衛(wèi)景平道:“可能是在里面關了三天,一下子站起來不適應,透口氣兒就好了?!?/br> 緩了緩他這才意識到,在古代讀書往上走,比前世要辛苦多了,所以在古代能出人頭地的,多少都是有些本事和意志力在身上的,即便成不了流芳千古的精英,禍害人起來,手段也令人咋舌。 作者有話說: 考完了! 第77章 考后 ◎我?guī)湍阒\個差事,你看咋樣?◎ 衛(wèi)長海擔憂地看著他, 繼而不屑地嘀咕:“還是習武的好?!?/br> 就算武舉考試,也是在校場上舞槍弄棒, 絕不會把人關起來, 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個地方,比坐牢還難受。 他是想不通:衛(wèi)景平為何鐵了心的要遭這份罪,兒子出來的一瞬,他甚至想著, 去他娘的光宗耀祖, 再不考了, 老四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衛(wèi)景平喝了口水, 腦中完全清明起來, 笑道:“習武好,等這次回去, 就跟爹學騎射。” 一番話說得衛(wèi)長海憨憨地大笑起來。 朱悠然的情況比他還糟糕,一出來考號就吐了個昏天地暗, 味道太上頭, 嚇得他們趕忙跳到大老遠的地方去。 他們說了會兒話, 徐泓和晏升后知后覺地難受起來, 二人和他一樣,都是忽然覺得頭暈目眩, 倚在墻上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這么一比較,得益于衛(wèi)長海時不時催他動動拳腳,他居然是情況最好的一個。 這回誰都沒說話,極度疲憊和緊張之后又陡然松弛,這種落差讓人受不了, 感覺到一種輕飄飄暈乎乎的, 說不出是難受還是別的什么。 徐家在省城租了輛更寬大的馬車, 遠遠見著他們走出貢院,幾個奴仆趕緊上前去接過各人手里的東西,將虛弱的四人扶進了馬車。 “四個秀才同車?!敝煊迫痪忂^來之后就開始耍嘴皮子了:“快打起簾子,讓人家看看,等放榜了就是一段佳話?!?/br> “想得美?!标躺^一個懟他:“先考上了再想好事吧?!?/br> 他作答生硬艱澀,這回要想通過院試考上秀才,大概只能靠撞大運了??墒侵煊迫荒鼙人麖姸嗌倌兀躺恍?。 衛(wèi)景平在心里也跟著道了句:大兄逮怎么光做美夢呢。雖然他是有七八成把握能通過這次院試的。 話又說回來,如果這次通過院試,他就取得功名,有秀才的頭銜加身,躋身士大夫治國平天下的宦臣之列后備軍中最低一層的了。 都是好事,誰不上趕著做這個美夢呢。 回到客棧,衛(wèi)長海一把拎起衛(wèi)景平扔在背上,大步流星上了樓梯,吆喝道:“小二,打一大桶熱水來?!?/br> 咦,衛(wèi)長海怎么知道他亟需泡個熱水澡,洗去一身在號房積攢下來的泥污和汗水,換上一套干爽的衣裳,再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的便宜爹甚得他的心。 衛(wèi)景川拎了一只燒雞回來,撕掉一條腿往他嘴邊遞:“老四,吃……吃兩口?!毙l(wèi)景平接過雞腿笑了:“三哥,好香啊。 熱水送過來之前,兄弟倆風卷殘云般啃完了一只叫花雞,盤里留下一堆零散的雞骨頭。 “辛苦三哥了?!毙l(wèi)景平此刻精神多了,笑道:“多謝三哥?!?/br> 把他照顧的太周全了。 “等會兒叫上他們幾個,咱們貼個秋膘去。”衛(wèi)長海說道。 看他們一個個弱不禁風的樣子,衛(wèi)長海恨不得馬上回上林縣去山上狩獵一頭黃羊給他們烤了吃。 真是虛極,累極,只好就在客棧的一樓叫了個羊蝎子的鍋仔,六個人圍成一桌,足足吃了十來斤羊蝎子才說飽了。 這一晚,睡得足夠踏實。 次日一早,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中午了,衛(wèi)景平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瞇著眼睛看向窗外的天光。 半月之后才放榜呢,意味著他還要在省城停留多日之后才能啟程返回上林縣。幸好他帶了一些墨過來,趁著這幾日正好在甘州城四處瞧瞧,看看有沒有生意可做,他對自家墨鋪的墨還是很有信心的。 天下第一墨也要走出上林縣的,只有走出上林縣,才能賺大錢。他心想,姚春山找回了姚溪,以后不得給孫女攢嫁妝啊,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了。 而他,來甘州之前聽他娘孟氏支支吾吾地說他二叔衛(wèi)長河那邊要準備小衣服什么的,衛(wèi)景平就知道,衛(wèi)家大概要添丁進口,他要做哥哥了。 逢年過節(jié)要往外掏紅包了,不攢錢哪能行呢。 “衛(wèi)四,“大概是聽見他房里有動靜,住在隔壁的晏升來敲門了:“起了?” “嗯?!毙l(wèi)景平打開門,看見其他的仨全堆到他門口了,一個個臉色差的要命,不禁生出幾分緊張:“……有事?” “早起聽見一件事,說知府孔大人這回要在甘州府里捧個神童出來,”朱悠然俯在桌子上無精打采地道:“想來甘州府這回考得好,可我覺得我這次要落榜了?!边@次的貼經(jīng)和墨義又難又偏,不是皓首窮經(jīng)哪兒能答的上來呢。 他在之前的縣試中摘得了上林縣的案首,打那會兒起朱悠然也說不上來是自己飄了沒靜下心來讀書還是外頭的學生太強,府試的時候他僅僅考中了第十九名次,而徐泓和晏升這兩個縣試的案首則穩(wěn)穩(wěn)釘在府試頭名三甲的位子上,旁人撼動不了他們半分。 朱悠然心道:他這次別說肖想甘州府院試的案首神童了,能考中就算燒高香了。 “哎,你考得怎樣,衛(wèi)四?”晏升問衛(wèi)景平。 “后面的八股文我也挺吃力的?!毙l(wèi)景平道:“拿到題目費了一番苦思周折呢?!?/br> 足足做了兩篇八股文章,你說難不難。 院試大概五六個人之中取一個,淘汰率非常之高,成績沒出來之前,話是不敢說滿的 “我看你作答很輕松啊。”徐泓笑道。 他倆在一個考號,首尾相望,時不時互相瞥一眼。衛(wèi)景平的整場作答狀況,他多少了解一些。 “氣勢上不能輸給你徐兄啊?!毙l(wèi)景平笑著回了句。 許久沒說好的徐泓說道:“這次考試,確實有難度?!彼翘崆鞍雮€月就拜讀了周元禮文集的,卻只顧著看了人家的文風和遣詞造句,忽略了周家學淵源,涉獵極為廣泛,雜而不亂,直擊重點,這才是周元禮出題的精髓所在。 衛(wèi)景平:“……” 因為白鷺書院并非只讀四書五經(jīng),從史學到雜學都安排了課程,所以他的貼經(jīng)和墨義、雜學問題不大。別看占的比重少,可是關鍵時候,說不定就把別人甩在后面了呢。 “反正之后還要考,”徐泓仗著他們年紀小,如常吊兒郎當:“考不上,就回去再讀兩年書唄。” 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個個要死要活的。 “就……是?!毙l(wèi)景川在一旁別的都插不上話,只有這句,他非常認同:“老四,就是你考多少……回,三哥都陪你來。” 衛(wèi)景平聽了這話心中驟然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跳起來揍他三哥一頓,還考多少回,他可是就這一次的耐心了。 眾人被衛(wèi)景川的話逗笑,沒再繼續(xù)說答卷這個話題了,吵著要上街逛一圈。 年紀大一些十五六歲的晏升家中已經(jīng)訂了親,房里放了開了臉的丫鬟,知曉的比他們多一些,他拉上徐泓悄聲說道:“聽說甘州燕脂樓的姑娘一個賽一個水靈……” 燕脂樓是甘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座風月樓,坐落于城中最繁華的地段,樓中每夜笙歌競奏,姑娘們個個楚腰纖細,貌如仙子,引無數(shù)少年慕名前來。 而每次大考之后,燕脂樓的生意更是紅火到爆,光顧的多半是去那里放松的考生。此一段時間也是詩賦佳作、才子佳人話本產(chǎn)出的高峰期,這時候去逛,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聽到流傳千古的名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