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shí)也沒有很生氣嘛，睡一覺就不記惱了。

    不過即便?很好奇賀鳳影特意寫在信里的內(nèi)容，她也沒有著急拆看。

    因?yàn)樾攀桥矸蛉擞H自送進(jìn)宮來的。

    李桐枝端正地坐直身?子，懷揣著緊張看向沉默注視著自己的彭夫人，心虛地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去往忠義侯府時，忠義侯與彭夫人待她格外友善親切，結(jié)果她卻因顧聞溪的詭計與賀鳳影退了婚，還害賀鳳影離開親人、拋下一切帶她遠(yuǎn)走燕蘭。

    彭夫人應(yīng)當(dāng)對她的任性很失望吧，李桐枝揪心地想，無論對方要如何問責(zé)她都是應(yīng)該的。

    “啊?！迸矸蛉寺勓哉读艘粫?兒。

    后?知后?覺她道歉的緣由約莫是誤解了自己的沉默，溫和地解釋說:“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只不過鳳影沖動?帶你在外流浪三個月，怕你吃苦了?！?/br>
    原來母子相見時，賀鳳影不好言明全部內(nèi)情，干脆順著自己由于情傷拐帶九公主離京的說法，把過錯全部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

    彭夫人先前是在仔細(xì)觀察她身?形有沒有消瘦，神情有沒有憂愁。

    見一切都好，勉強(qiáng)放下心上重?fù)?dān)，問道:“鳳影說你們和好了，是真?的嗎？”

    李桐枝聽明白賀鳳影向母親隱瞞了真?相，不好揭穿也沒法續(xù)說謊言，柔軟指腹頂在信封尖尖的一角，只能簡單答了她的問:“對，我?們和好了。”

    她不希望彭夫人真?把錯全歸咎到?賀鳳影，想了想又啟唇含糊道:“我?們最開始分開，其?實(shí)問題在我?。這三個月鳳影待我?很好，您別?信他認(rèn)錯的話，我?才該認(rèn)錯?！?/br>
    他們在彭夫人面前互相為對方說話，徹底打消了彭夫人的疑慮。

    彭夫人微抬起唇角，語重心長地說道:“鳳影他心氣過高，從小?就和一般孩子不一樣，處不來太親近的朋友，也不愛與我?們父母交流，我?說不上對他完全了解，可看得出來他唯獨(dú)待你的一片心赤誠。

    他要是惹你生氣，你打罵他都行，身?上的傷反正好得快，大不了留一道疤，只有感情不好說斷就斷，那是扎在心上的一根刺，會?反復(fù)生出刺痛感?！?/br>
    李桐枝與賀鳳影的情況其?實(shí)和彭夫人說的并不相同。

    但小?姑娘認(rèn)真?聽完還是忍不住想，她好像沒發(fā)?現(xiàn)賀鳳影待自己的態(tài)度與從前有不同。

    無非就是不在自己面前一味裝出溫潤有禮的好性子。

    這沒什么，她挺喜歡他的真?實(shí)，就算他像昨日一樣耍壞，當(dāng)時惹了她生氣，她事?后?也會?原諒他，重歸于好的。

    不過現(xiàn)在的她還想不到?，不再需要偽裝的戀人也不再需要太過克制占有欲。

    她不在意僅有兩?人相處，是因他們未成婚，他還得規(guī)矩地守禮。

    等成了婚，連一個吻都能激出漣漣淚水的小?姑娘就會?是一塊裹著蜜色糖漿的桂花小?年糕。

    她落在餐盤里，一旦獲準(zhǔn)正式可以進(jìn)食，就算饑餓的野獸小?心收起牙，用囫圇吞下的方式，怕是也會?超出她能接受的閾值。

    所幸她還不知道，所以還能當(dāng)快快樂樂的小?年糕。

    第67章

    送別彭夫人之后, 李桐枝拆看了賀鳳影的信。

    不?像從前每每離京執(zhí)行任務(wù)都需要為掩飾身?份而使用謊言，這回他沒有?向她隱瞞自己的去向。

    在信的最后，他寫到, 他或許會通過六公主給她寄去東西。

    李霜白知道?他的身?份, 且與李桐枝不?同, 由于家世和對未來的規(guī)劃, 接觸的人極多?，旁人不會因此猜出他的身份, 是最好的轉(zhuǎn)交人選。

    可他的目的不?是趕去燕蘭平定禍亂嗎？

    李桐枝疑惑地想, 這種事一聽就很急迫，即便途徑多?座大衍城鎮(zhèn)，他也不?可能閑逛集市為她尋找禮物。

    況且他知道?她物欲不?強(qiáng), 大費(fèi)周章地寄禮物，比不?上他能更?早回到她身?邊。

    特意要寄給她的會是什么呢？

    半個月后, 她在六皇姐侍女?的引領(lǐng)下來到六皇姐的宮室，見到了他寄來的東西。

    那是一支花瓶。

    只?不?過瓶中插的并不?是花，而是一支銀杏樹枝。

    樹枝折下后是借梟羽衛(wèi)的渠道?直送入京, 沒在路上耽誤時間, 因而沒有?枯敗的跡象, 樹枝上的銀杏葉如一把把小?巧金燦的扇子, 捏上去仿佛還能感受到秋日陽光的溫暖。

    但看上去也沒什么出奇的。

    李霜白沒看出銀杏樹枝的意義，吩咐侍候在側(cè)的宮人們都退去, 向送來物件的梟羽衛(wèi)問道?:“只?讓你送來花瓶, 沒有?要你傳達(dá)的話嗎？”

    “有?的?！睏n羽衛(wèi)側(cè)身?向怔愣的李桐枝，語氣平淡地復(fù)述道?:“九殿下, 指揮使說這是他還愿的紀(jì)念。”

    還愿兩個字觸動了正出神?的小?姑娘，確定了它的來歷。

    不?算久遠(yuǎn)的記憶立刻鮮活復(fù)蘇在腦海, 眼前仿佛出現(xiàn)懸在姻緣樹枝頭隨風(fēng)而舞的紅綢帶，聽到少年郎許下的愿望。

    永遠(yuǎn)在一起。

    簡短的愿望那時如同一朵柔軟嬌嫩的花朵落在她的耳廓，帶起一片令人心?顫的窸窣癢感。

    明明她努力?封閉了自己的心?，以為不?會留有?深刻印象，可原來他的言語狡猾如風(fēng)，即便關(guān)上心?門，也會從每一道?存在的縫隙鉆入。

    只?是無論什么愿望，一旦加上永遠(yuǎn)這個定語，就基本不?可能有?被認(rèn)可實(shí)現(xiàn)的時候。

    可許愿的是賀鳳影，去還愿的行為就不?那么難以理解了。

    賀鳳影不?信神?佛。

    向姻緣樹許愿不?過是嘗試叩開李桐枝心?門的手段，重要的愿望不?能寄托在虛無縹緲存在的施舍上，而該他自己努力?去實(shí)現(xiàn)。

    比起等待，他更?相信他自己去拿、去爭的一切。

    就像他沒有?在京都靜等長公主回來，而是主動去解決麻煩一樣。

    因此他果斷還了愿，把暫時寄放給神?佛的愿望拿了回來，折了這一支銀杏樹枝證明般地給李桐枝送來。

    借他人之口轉(zhuǎn)達(dá)的目的沒有?言明，他覺得?李桐枝能懂——事實(shí)上已知他真實(shí)性情的她的確懂了。

    小?姑娘像是抱起一束花般將綴滿金葉的銀杏樹枝抱在懷里，面頰微紅，覺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說，可又不?好意思把僅存在他們兩之間的默契說出口。

    所以她掩飾性地清清嗓子，不?太自然地向梟羽衛(wèi)問道?:“他……你們指揮使他還好嗎？”

    梟羽衛(wèi)沉默了一下。

    他們以急行軍的速度趕往燕蘭，除去賀鳳影獨(dú)自上山折銀杏樹枝這回是計劃外的休整時間，其他時候都是體力?的弦繃到極限才能歇一歇。

    度控制住了，但到底人是會感到疲憊的，賀鳳影同樣不?例外，即便沒有?累垮，也談不?上好。

    不?過指揮使放棄選那些能說會道?的梟羽衛(wèi)來送物件，而是選寡言少語的他，多?半也不?是指望他來花言巧語欺瞞九公主。

    什么都不?答就是正確答案。

    稍作思索，他沒有?答李桐枝的問，而是一板一眼的作為傳話工具說:“殿下的問候我會轉(zhuǎn)達(dá)給指揮使?！?/br>
    認(rèn)為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他禮貌地向李桐枝和李霜白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小?姑娘的鴉色長睫難以置信地?fù)溟W幾下，似是沒想到努力?鼓起勇氣向陌生人提問會得?到這樣的回應(yīng)。

    她驚訝的一會兒?工夫，人已經(jīng)大步走不?見了，還以為是自己問到什么隱秘的事了。

    可她不?就是簡單關(guān)心?了下賀鳳影的狀況嗎，有?什么不?能說的。

    她只?好回望向六皇姐，指望皇姐解惑。

    李霜白的唇線微彎。

    雖然不?解銀杏樹枝的來龍去脈，但猜到素來在李桐枝面前格外在乎形象賀鳳影是不?愿意向她泄露哪怕一分脆弱，所以才遣來這么一個嘴笨的下屬瞞她。

    “梟羽衛(wèi)性情古怪、不?好接觸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嗎?！崩钏追笱芰艘痪?，也算暗暗說賀鳳影壞話。

    然后轉(zhuǎn)移話題道?:“賀鳳影這趟忙回來，婚約一恢復(fù)，該就是正式籌措你們的婚事了吧?！?/br>
    公主及笄就可出嫁，她觀賀鳳影連等都不?肯等，現(xiàn)在迫不?及待往燕蘭去，不?太可能推遲婚禮的時間。

    目光落至皇妹尚存天真稚氣的嬌柔面容上，李霜白問:“你做好成婚的準(zhǔn)備了嗎？”

    李桐枝垂目躲閃她的直視，揉捏著銀杏樹葉，軟糯的聲音怯怯說:“我一直有?存嫁妝，而且大皇姐替我做主取回了內(nèi)務(wù)府克扣的物件，足有?四大箱呢，加起來應(yīng)當(dāng)夠我的嫁妝了……吧?！?/br>
    李霜白本來想問的不?是嫁妝，聞言卻斂起笑容，皺起眉，深問道?:“你為什么要存嫁妝？”

    皇后寬厚，就算駙馬不?是賀鳳影、李桐枝仍然不?得?重視，出嫁的時候一定也能有?公主的風(fēng)光與榮寵，嫁妝根本無需她自己置備。

    “皇后娘娘準(zhǔn)備的我肯定不?能輕易動用啊?！?/br>
    “你準(zhǔn)備用你的嫁妝做什么？”

    李桐枝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其實(shí)已經(jīng)沒用了，不?太想說，可被皇姐盯著，只?能囁嚅道?出私心?:“我當(dāng)初以為鳳影是名?義上的寵臣，無官無爵，也沒有?俸祿，我們成婚以后不?能還由他父母養(yǎng)，總得?我攢些生錢的本金……”

    哦，李霜白懂了，做了個止言的手勢。

    不?由父母養(yǎng)，由剛過門的小?妻子養(yǎng)。

    自己這個皇妹，誤以為丈夫貧困，就會笨到準(zhǔn)備用她吃苦攢了多?年的嫁妝當(dāng)以后小?家的花用。

    還好她看上的駙馬是賀鳳影啊，要真是哪個京中不?求上進(jìn)的紈绔子弟，她不?得?被吃得?死?死?的。

    李霜白難得?品出點(diǎn)賀鳳影當(dāng)皇妹駙馬的好處，看著李桐枝的目光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卻也清楚每個人看重的東西不?一樣。

    大皇姐重視權(quán)力?，自己重視前程，皇妹重視愛情同樣是她的選擇，倒分不?出什么高低上下，自己與大皇姐以后就算全國設(shè)女?學(xué)，允女?官，也不?會逼著所有?女?子都像她們二人一樣放棄婚姻。

    總歸作為親人來說，有?自己與大皇姐在，能照看皇妹以后幸不?幸福。

    李霜白咬了咬腮rou，忍過那陣惱火感，重說起成婚的準(zhǔn)備:“除了嫁妝之外，你自己的準(zhǔn)備呢？”

    “?。俊崩钔┲δ柯睹Ｈ?“我還要準(zhǔn)備什么嗎？”

    既然她連想都想不?到，那就是根本沒準(zhǔn)備。

    想想也是，皇妹的母妃離世?得?早，身?邊親近的僅有?枕琴一個未婚侍女?，連個年長的嬤嬤都沒有?，該由母家支人教導(dǎo)的房事能有?什么概念。

    如果今天自己沒有?問起，皇妹是不?是要到成婚后由著賀鳳影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被欺負(fù)過了頭還錯以為都是正道?。

    李霜白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面無表情地召來自己的侍女?，讓侍女?去取來自己飲花宴前夕母家送來的那一套圖冊。

    她用不?上，但皇妹不?一樣。

    距離皇妹及笄成親的時間不?算太久了，李霜白語重心?長地叮囑:“認(rèn)真看，認(rèn)真學(xué)。

    將近十本圖冊摞在李桐枝面前的桌案上，她在皇姐目光的催促下放下銀杏樹枝，取了兩本。

    一本叫《春宴》，一本叫《盡歡》。

    像是詩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