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廢了，要是連陪房也安插不了，那等到盛兮顏嫁出去以后，豈不是要徹底翻出她的手掌心了？！

    “老爺，”劉氏還想再爭取一下，她臉上的笑容幾乎快要僵掉了，“顏姐兒哪懂得該怎么挑人，要不妾身先替她挑上一輪，再由她自己選……”

    “不必了?！笔⑴d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掩不住地厭惡，“今天這事你還不嫌難看嗎？！”

    盛兮顏的那些話，盛興安當(dāng)然聽得懂，她拿捏著那朵珠花當(dāng)把柄，又扯出了鎮(zhèn)北王府，不過就是不想娘家插手她陪房的事罷了，那就讓她自己挑好了。她自己挑的，有什么問題，以后也怨不得別人！

    盛興安顯然還沒有消氣，沖著劉氏又罵道：“還有你，這家你若是管不好，就讓鄭姨娘幫著你一起管！”

    劉氏臉漲得通紅，讓一個姨娘“幫著”自己管家，她這個當(dāng)家主母還要不要臉？！

    她捂著胸口，正要說一兩句軟話哄哄他，盛兮顏歪了歪小臉，憂心忡忡地說道：“原來母親這么忙?！?/br>
    她突然說這話，讓劉氏頓覺肯定沒好事，絕對不是想要關(guān)心自己。

    果然，接下來，盛兮顏體貼地說道：“那就早些把我娘親的嫁妝給我吧，我還能抽空理理。不然，若是婚期定得急，母親又要盤賬，又要替我準(zhǔn)備嫁妝，還要主持中饋，怕是會忙不過來?！彼桓痹跒閯⑹洗蛩愕男㈨樐?。

    劉氏嫁進(jìn)來時，盛兮顏也就八歲多，盛興安厭惡許氏，對盛兮顏從不假以辭色，只要自己面上過得去，他就不會多問半句。

    盛兮顏一向乖順，從不敢耍什么花樣，但今天這一出，徹底打破了她的天真。

    盛兮顏這些年到底藏得有多深？！

    自己今天，是滿盤皆輸了。

    第7章

    盛興安冷冷地瞥了劉氏一眼，開口應(yīng)下了。

    一錘定音。

    劉氏心頭憋著的一口血都差點(diǎn)噴出來，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喉間泛起了濃重的腥甜味。

    她的素手死死地?fù)钢笌椎倪吘?，指尖泛白，好不容易才勉?qiáng)穩(wěn)住沒有倒下去。

    盛興安連灌了好幾杯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胸口起伏不定。

    唯獨(dú)盛兮顏心情甚佳，自得其樂地把半朵珠花放在茶幾上，用纖白的手指繞著轉(zhuǎn)圈圈，眸子里蕩漾著淺淺的笑意。

    直到有丫鬟進(jìn)來稟道：“老爺、夫人，永寧侯和永寧侯夫人來了。”

    盛興安定了定神，給了劉氏一個警告的眼神，說道：“請侯爺和夫人去正熙堂?！?/br>
    盛興安最是要面子，今天已經(jīng)惹得他很不快的劉氏也不敢再耍什么心眼，臉上堆起笑，還不忘同盛兮顏道：“顏姐兒，你也隨我們?nèi)グ?。給永寧侯和永寧侯夫人請個安?！?/br>
    盛兮顏從善如流，隨手把半朵珠花放進(jìn)了袖袋。

    因?yàn)樘笠呀?jīng)賜了婚，兩家也沒有多說什么，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亟獬嘶榧s。

    當(dāng)看到盛興安從永寧侯的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庚帖，盛兮顏的嘴角高高地翹了起來，漂亮的杏眼里毫不掩飾地洋溢著喜悅。

    她這輩子，終于不用和永寧侯府扯上半點(diǎn)關(guān)系了！

    永寧侯夫人忍不住皺起眉來。

    盡管她也瞧不上盛兮顏這喪婦長女，但眼見她這般嫌棄同自家兒子的婚約，心里還是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今天是來退婚的，她真想問問盛兮顏是不是眼瞎了，自己兒子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那個短命的鎮(zhèn)北王世子？

    “……本侯與夫人這就先告辭了。改日再約盛大人出去喝一杯?！?/br>
    “侯爺，請。”

    盛興安親自相送，等出了正熙堂，永寧侯夫人朝劉氏使了個眼色，兩人墜后幾步，面上一陣寒暄，說著就算做不成親家，也能常來常往云云，永寧侯夫人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道：“盛夫人，那件東西……”

    劉氏：“……”

    劉氏扯了扯嘴角，說道：“夫人也知道，我們家顏姐兒是前頭那一位生的，哎，這繼母難為啊，有些事我也實(shí)在做不了主，不過，從前應(yīng)承夫人的事，我一定會盡量辦的?！?/br>
    話是說了一堆，但半點(diǎn)沒有落到實(shí)處，永寧侯夫人聽得心浮氣躁。

    劉氏心情也正糟糕著，懶得跟她解釋，兩人心不在焉的走著。

    送走了永寧侯夫婦，盛興安就回禮部當(dāng)差去了。

    和永寧侯府的婚約是解除了，但一連三日，鎮(zhèn)北王府都沒有派人上門，這輕慢的態(tài)度，讓盛興安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脾氣暴躁的一點(diǎn)就會燃。劉氏小意溫存，過得心驚膽戰(zhàn)，連盛兮顏?zhàn)屓怂蛠淼哪菑埛撕脦追摹皳p耗賬單”，也咬咬牙，全給了，又讓孫嬤嬤親自給她送去。

    荷包一下子就滿了的的盛兮顏笑得眉眼彎彎。

    孫嬤嬤不但送了銀子過來，還拿來了一把鑰匙，呈給盛兮顏：“這是夫人讓奴婢給姑娘的，是先頭夫人放置嫁妝的庫房鑰匙?！?/br>
    “有勞了?！笔①忸伣舆^鑰匙，嘴里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嬤嬤這鑰匙送來的正是時候。外祖父當(dāng)年就已經(jīng)把娘親的嫁妝單子給我了，正好趁著近日有空閑，我先去庫房整理整理，來日對賬也能省心?！?/br>
    大榮婦人的嫁妝單子是一式兩份的，一份交由夫家，一份留在娘家。

    許氏過世時，盛兮顏還不到八歲，嫁妝單子和嫁妝也就由盛興安保管。盛兮顏猜想，盛興安連嫁妝都能給劉氏打理，嫁妝單子十之八九也會落在劉氏的手里。

    如今孫嬤嬤送來了庫房鑰匙，卻沒送來嫁妝單子，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孫嬤嬤聞言，老臉僵了僵，訕笑著說道：“奴婢這就回去向夫人復(fù)命。”

    這些年來，劉氏沒敢變賣許氏的嫁妝，鋪?zhàn)雍颓f子上的管事都是許氏生前安排的，她也沒敢隨便換，但每年交到府里的出息，她就沒那么多顧慮了，挪用了不少貼補(bǔ)娘家，一開始她還在賬目上費(fèi)心掩蓋，但是后來，見盛興安完全不管，她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賬目越發(fā)不上心，簡直就是漏洞百出。

    本來，盛兮顏是會嫁進(jìn)永寧侯府的。

    劉氏和永寧侯夫人早有默契，永寧侯夫人想要許氏嫁妝里的某樣?xùn)|西。作為交換，她也應(yīng)承了賬冊的事一筆勾銷，那些產(chǎn)業(yè)的出息以后會有五成給劉氏。永寧侯夫人是盛兮顏的婆母，盛兮顏想在婆家立足，必然得聽她的。所以，劉氏半點(diǎn)不憷。

    誰也沒想到，這天說翻就翻，不但早就準(zhǔn)備好的陪房安插不進(jìn)去，還讓盛兮顏?zhàn)プ×税驯?，讓劉氏不敢把這漏洞百出的賬冊直接拿出來。

    焦頭爛額的劉氏和孫嬤嬤商量了三天，才想要借著交還鑰匙過來試探一下盛兮顏到底知不知道許氏具體有多少嫁妝。可盛兮顏就像是猜透了她們的心思，毫不避諱地承認(rèn)了她的手里還有一張有完整的嫁妝單子！

    這事可不好辦了……

    孫嬤嬤的笑臉快要維持不下去了，匆匆道：“姑娘慢慢理著，奴婢先告退?！?/br>
    昔歸送了孫嬤嬤出去。

    盛兮顏把鑰匙放下，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上一世，盛家無論怎么待她，她都忍了。她一直告訴自己，等及笄了，嫁到永寧侯府后她就有家了，沒有想到，哪里都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從進(jìn)永寧侯府的第一天起，就被困在了院子里，寸步難行。

    她從小在閨中學(xué)的是女子應(yīng)當(dāng)“幽閑貞靜”、“柔順溫恭”，上一世她做到了，但是她沒有一天過得痛快。

    既如此，她為什么還要再委屈自己？

    上天讓她重活一世，絕不會是為了讓她再憋屈一生。

    盛兮顏仿佛放下了重重伽鎖，烏黑的杏眼明亮如璀璨星辰。

    昔歸送走了孫嬤嬤，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盛兮顏正站在書案前，在一張鋪開的宣紙上寫著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沾滿墨汁的狼毫筆，不疾不徐地落在紙上。

    宣紙下面鋪著一張鐘繇的字帖，盛兮顏的臉上聚精會神，微翹的唇角，放松的眉眼，都透著一股子難言的愜意。

    昔歸沒有打擾她，安靜地走過去，為她研墨。

    寫完了一張后，盛兮顏?zhàn)屑?xì)看了一會兒，便放到了書案的角落，又新鋪了一張紙。

    這一次，她沒有去臨摹字帖，而是寫下了“鎮(zhèn)北王府”四個字，面露沉吟。

    鎮(zhèn)北王府楚家世代子嗣單薄，百年來，嫡系和旁支有無數(shù)子弟戰(zhàn)死在北疆的戰(zhàn)場上。

    到了老鎮(zhèn)北王這一代，就只剩下了兄妹二人。老鎮(zhèn)北王早年在戰(zhàn)場上傷了身子，膝下只得了靜樂郡主一女。先帝感念鎮(zhèn)北王府一家為大榮朝流過的鮮血，沒有勉強(qiáng)老鎮(zhèn)北王過繼，而是允了靜樂郡主招贅，后來生下了楚元辰。

    按理說，楚元辰應(yīng)該是鎮(zhèn)北王世孫，但老鎮(zhèn)北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為他請封為了世子，先帝偏偏還允了，于是，就這么叫開了。

    四年前，北燕傾舉國之力，突襲北疆，來勢洶洶，老鎮(zhèn)北王以身殉國。

    當(dāng)時，楚元辰不過十六歲，就以一己之力扛起整個北疆軍，死守大榮北境。

    這一仗打了四年有余，直到今年四月，楚元辰終于大敗北燕大軍，斬殺了北燕元帥，北燕大軍傷亡慘重，丟盔卸甲。在他失蹤前，更是一連拿下北燕七城。

    楚元辰如今生死未卜，鎮(zhèn)北王府短時間里肯定沒有心思來顧太后莫名其妙的賜的這樁婚事。

    盛兮顏記得那本“小說”里寫著，鎮(zhèn)北王世子死在了北燕的戰(zhàn)場上。

    在鎮(zhèn)北王世子死后，鎮(zhèn)北王府也在短短的五年里徹底傾覆，此后，大榮朝就大廈將傾，不但北燕卷土重來，接連屠戮數(shù)城，周圍蠻夷也是蠢蠢欲動……

    盛兮顏隨手把寫著“鎮(zhèn)北王府”四個字的宣紙揉成了一團(tuán)，又接著臨摹起了字帖，頭也不抬地說道：“昔歸，你明天陪我出府一趟?！?/br>
    昔歸怔了怔，含笑地應(yīng)了一聲“是”。

    大榮朝民風(fēng)比前朝開化，哪怕像是盛家這般規(guī)矩嚴(yán)苛的人家，只要當(dāng)家主母應(yīng)允，她們姐妹也是可以出門走動的。

    劉氏當(dāng)然同意，她這幾天理賬理得焦頭爛額，腦子都要炸開了，恨不得盛兮顏有點(diǎn)事做別催得太急，聞言毫不猶豫就答應(yīng)了，還笑著說道：“我讓孫嬤嬤替你去準(zhǔn)備馬車，身上的銀子夠不夠？要是不夠用，買了什么就讓人送來府里，讓賬房支。你不必急著回來，晚上也不用來請安了。”

    有了劉氏的應(yīng)許，盛兮顏大大方方就出了門。

    馬車出府后，直奔華上街，在盛兮顏的示意下，停在了街口。

    盛兮顏的臉上戴著一方面紗，出來前還特意換了條茜紅色的杭稠挑線裙子，挽著雙垂髻，戴了一朵銀制的珍珠花簪，襯得一雙杏眼更加明亮。

    她腳步輕盈，看到什么都覺得有意思，恨不得每家店都能逛上一遍。

    但總算，盛兮顏還記得出來的目的，隨便逛了一會兒后，就去了街邊茶館坐下小歇，又吩咐昔歸道：“你去前面的周家老鋪替我買兩包棗花酥。”

    周家老鋪是京城里小有名氣的點(diǎn)心鋪?zhàn)?，剛剛盛兮顏路過的時候，鋪?zhàn)娱T前排了好長的隊(duì)，當(dāng)時她就有點(diǎn)邁不開步了。

    昔歸一走，盛兮顏給了小二一個銀錁子，讓他把雅座給自己留著。

    她出了茶館，直奔街尾的百草堂。

    第8章

    一入百草堂，一股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

    見有客來，有伙計招呼道：“姑娘是要抓藥還是看診？”

    “抓藥?！笔①忸亸男浯锬贸鲆粡埥伡?，說道，“這里有三味藥，請按我紙上寫的方法來炮制?！?/br>
    自帶方子來抓藥的客人常見，但連藥材怎么炮制都要定制的客人倒是稀罕。

    伙計拿過絹紙，上面的藥材很常見，就是這炮制的方子和尋常用的不太一樣，其中有一味，一般是用烘的，但這里卻要求用炒。

    伙伴思量著說道：“請姑娘三日后來取。”

    盛兮顏付了比市價貴了三倍的銀子，就回了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