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琎手上寫著政治作業(yè)，眼睛一睜一閉，人已經(jīng)要昏睡過去了。

    體育委員在教室里上躥下跳，求爺爺告奶奶地拉人參加比賽。周琎同情他攤上這么一件苦差事，但對運(yùn)動會實在不感興趣，索性不再抵抗睡意，直接趴在桌上，以此逃避對方潛在的sao擾。

    體委此刻求到了容舒附近：“容舒！報個項目吧！咱們文體是一家，報個項目支持一下！”

    容舒也爽快：“好！還剩什么項目？”

    體委心花怒放：“女子兩千米！”

    容舒一秒都沒猶豫：“滾！”

    周琎趴在桌上差點(diǎn)笑出聲來。

    體委和容舒大概關(guān)系確實不錯，被這樣呵斥之后仍未放棄，依然死纏爛打。

    容舒被他纏得崩潰：“我哪里得罪你了？這么多人你怎么就抓著我不放呢？”

    體委道：“不是啊，你看，班上腿最長的就是你了，從某種角度來講是不是也算天賦異稟？你跑兩千米能比別人少邁一半步子呢！”

    容舒：“……你想從哪個方向滾？”

    “別別別！”體委這才委屈道：“我這不是沒辦法嗎？兩千米實在沒有女生報，要是可以男扮女裝，我就自己上了。我想著現(xiàn)在只能動員一下咱班幾個班委，看來看去就你最健康，別的我怕請是能請動，到時候跑完人倒下了，那不都是我的罪過嘛?！?/br>
    容舒拳頭發(fā)癢。

    但她知道體委確實是找不到人了，難免猶豫起來。在她沉吟之際，突然一道聲音傳來：“我可以跑?！?/br>
    她和體委同時朝聲源看去，斜前方的周琎原本趴在桌上，此刻側(cè)過來半張臉，眼睛不知道盯著哪里，沒有看向他們，右手還像回答問題一樣舉著。

    體委一下躥到周琎跟前：“你確定嗎？真的想報嗎？能跑嗎？那可是兩千米哦！跑完有可能會吐的！”

    容舒很想吐槽他到底想不想讓別人報，還是說就吃定她了？但她沒有阻止體委警告周琎，只是靜靜看著，等她做出決定。

    周琎的目光停留在體委身上，只余光能看見容舒模糊身影，面對機(jī)關(guān)槍一樣的連聲發(fā)問，一一答道：“確定，想報，能跑，我會練習(xí)。”

    體委感動：“救命之恩，沒齒難忘?！?/br>
    容舒：“少加戲?！?/br>
    刻意避開或許太奇怪，于是周琎順著聲音看了容舒一眼，沒想到容舒的目光剛好也停在她身上。容舒一愣，對她笑了笑，周琎回了一個笑，又趴回桌面上。

    她感覺到容舒不想跑兩千米，也感覺到她快要答應(yīng)，所以選擇“挺身而出”。

    這就夠了嗎？

    這樣就能消除那些心虛、愧疚與不安，裝作一切無事發(fā)生嗎？

    周琎嘲諷地笑了一下，笑自己虛偽。

    ——

    周琎開始每天放學(xué)后到cao場跑圈，不多不少，就練兩千米。

    她的體能不差，畢竟在陳思蕓拿駕照開餐車之前，她每天來回蹬兩個小時自行車。但長跑有自己的發(fā)力方式和呼吸節(jié)奏，作為新手，她第一天就跑趴下了。

    官倩倩一邊給她拍背，一邊問她到底為什么自找苦吃。

    周琎實在說不出口真實原因，只能苦笑：“腦抽?！?/br>
    官倩倩將信將疑，最后目光落到場邊練跳高的陸靖文身上。

    被以為是為了陸靖文，也比被發(fā)現(xiàn)是因為容舒好，周琎索性當(dāng)自己沒發(fā)現(xiàn)官倩倩的誤會，只靠在她身上抱怨：“我感覺腳底都要著火了?！?/br>
    官倩倩道：“那你有沒有后悔?。俊?/br>
    周琎悠悠道：“后悔。我當(dāng)初報考高中的時候，為什么要報這所運(yùn)動會要跑兩千米的學(xué)校？”

    官倩倩：“你倒是給我后悔報名兩千米這個項目??！”

    周琎不說話。

    再來十次，她應(yīng)該也會在那個時候選擇報名。

    官倩倩道：“真這么難受的話，就不要跑太認(rèn)真了。兩千米這種折磨人的項目，只要跑完就是勝利，沒有人會怪你的?！?/br>
    周琎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還是道：“我知道，但還是想做一點(diǎn)準(zhǔn)備，畢竟是比賽，我也不想太丟臉嘛。”

    這很周琎。

    官倩倩感嘆。

    周琎在運(yùn)動會前堅持跑了半個月兩千米，一開始總是氣喘吁吁，到后來慢慢能把住節(jié)奏，不那么狼狽地跑完全程，也算進(jìn)步。

    在這半個月里，周琎總能見到陸靖文。

    托陳曙天的福，哪怕她一句話沒問，也把陸靖文參加跳高比賽的過程了解得一清二楚。

    作為他們班的體委，陳曙天深諳殺熟技巧，給所有自己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安排了一個項目，陸靖文也沒能跑掉。最有技術(shù)含量、平日大家接觸最少、完全沒有人會的跳高項目就這么被他扔給了陸靖文。

    理由跟全天□□委一樣：他腿長。

    因為同病相憐，周琎還看陸靖文順眼了一點(diǎn)，好聲好氣地跟他說了幾天話，讓他眉頭都皺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懷疑她別有用心。

    當(dāng)然，這點(diǎn)順眼很快就在她發(fā)現(xiàn)陸靖文架勢逐漸專業(yè)，不知道為何居然學(xué)會了背越式跳高后火速收回。

    雖然跳高和兩千米是兩個比賽，男子和女子也是兩個組別，但她不想表現(xiàn)得比他差。

    周琎懷著這種競爭心態(tài)等到比賽當(dāng)天。男子跳高在女子長跑前，她主動拉著官倩倩前去觀賽。

    跳高比賽里沒有專業(yè)選手，個子倒是個頂個地高，用什么姿勢跳的都有，失敗的遠(yuǎn)遠(yuǎn)比成功的多。

    排在陸靖文前邊的選手勇敢地沖出，在桿子前猶豫地停下，猛然想起還在比賽，失敗地試圖跨欄，最后毫無疑問地跌倒，因為姿勢搞笑迎來哄然大笑，三次嘗試過后垂頭喪氣地離開。

    周琎是少數(shù)沒有笑的人。

    陸靖文上場了。

    他沒有穿專門的運(yùn)動服，只是脫了一件校服外套，露出里邊的灰色條紋毛衣，依稀顯出肩膀輪廓。

    陸靖文后退一步，小跑，側(cè)身，起跳，背躍，一氣呵成。修長的身體像一支反張的弓，輕松越過在他襯托下顯得那樣低矮的桿，落入寬大的海綿墊中。

    四周一片掌聲。

    官倩倩帶頭捧場：“帥！”

    迎來紛紛認(rèn)同。

    陸靖文起身，神情沒有太多變化，只是因為運(yùn)動發(fā)汗，面色稍顯紅潤。他抓了一把因為跳高垂下的頭發(fā)，掃過人群時對上了周琎的眼神。

    官倩倩語氣蕩漾：“他在看你?！?/br>
    周琎語氣沉重：“嗯，我感覺到了，他在挑釁?！?/br>
    官倩倩：“……”

    跳高比賽還在一輪輪地進(jìn)行，當(dāng)高度達(dá)到一定程度，能越過去的選手已經(jīng)只剩下陸靖文，比賽的名次一目了然。

    周琎懷著沉郁的心情走向自己的賽場。

    官倩倩擔(dān)心她：“你別太拼啊。我們學(xué)校沒有練跳高的特長生，但是有練長跑的特長生，你拿不了第一的?！?/br>
    周琎知道這個道理，雖然不情愿，但認(rèn)清敵我差距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主觀能動性沒牛逼到能沖破生理極限。

    該放棄也要放棄。

    發(fā)令槍響。

    周琎后腳蹬出，搶了個不前不后的中間位置，綴在人群中間。

    最前面的一位選手像箭一樣沖出，已經(jīng)甩下她們一大截路程，要么是能力得天獨(dú)厚的體育特長生，要么就是根本不知道長跑如何跑的業(yè)余選手。

    不管哪一種，都是周琎需要忽略的選手，她以第二名為目標(biāo)，開始調(diào)整自己的節(jié)奏，和對方保持固定距離。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只是自己訓(xùn)練沒有參照人物的原因，今天跑的要比往常更累，第二名遠(yuǎn)比她想象中厲害。

    跑到第二圈時，周琎的喉嚨開始干渴，腳心也隱隱發(fā)熱，第二名離她越來越遠(yuǎn)。

    第三圈，五臟六腑都在發(fā)熱，腳底好像燒起來一樣。第二名已經(jīng)從她眼前消失，大概在她看不到的身后。

    第四圈，周琎在想要不要放慢速度時，第二名成功將她套圈。她咬咬牙，又接著往下跑，強(qiáng)撐著目前能堅持的跑動速度。

    第五圈，最后一圈。

    周琎覺得自己選錯了參照目標(biāo)，她要昏過去了，但還不是時候，比賽還沒結(jié)束。

    她試圖想些什么提神。

    最后閃過腦海的是容舒的臉。

    她跑得那么用力是為什么？

    反正都拿不了第一，不算不輸陸靖文。

    偏偏還要像這樣狼狽努力，是為了最后一副可憐模樣出現(xiàn)在容舒面前時，能讓自己好過些，讓自己覺得“我也算為她做了一些事么？”

    周琎，你真卑鄙。

    她對自己說。

    周琎想要停下腳步，卻發(fā)現(xiàn)終點(diǎn)線已近在咫尺，看著眼前越過終點(diǎn)線還在前行的人，恍惚發(fā)覺，原來她也把其他人套了圈。

    她摔過了終點(diǎn)線。

    身體像火燒一樣，又沉重地失去自控能力，不住地往下墜，令人不安的失重，直到落入一個硬邦邦的懷抱。

    終點(diǎn)線旁，站在陳曙天身邊的陸靖文接住了她。

    又是那股……

    大少爺?shù)南恪?/br>
    這股令人頭腦發(fā)昏的味道沒有存在太久，另一股溫柔馨香的味道便取而代之。

    容舒接過周琎，好心又不容置喙：“還是我來扶她吧?！?/br>
    周琎從一瞬間的頭暈?zāi)垦Ｖ星逍堰^來。

    依靠在容舒身上，跟著她走，在沒有人的空曠角落，周琎想起自己躍過終點(diǎn)線那一刻的感受，突然有了勇氣：“對不起，演講比賽的時候，我搶走了你的參賽名額。”

    容舒停下腳步，聽周琎一字一句將整件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啊，”容舒感嘆了一句，對上周琎目光，道：“不是說你……沒事，我不介意。你演講得很好，我很喜歡?！?/br>
    周琎搖搖頭：“對不起。”

    容舒想了想，低頭看她，問：“你報名兩千米，是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