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四個大字。

    ——命在蒼生。

    筆似仙露明珠、銀勾鐵畫，盡顯浩瀚磅礴之氣。

    藺綺遠遠望過去，心中忽而生出一種熟稔之感，好似在夜色中踽踽獨行之時，忽遇故人。但她分明不知道題字的人是誰。

    她覺得神奇，輕輕笑了下。

    齊滿循著藺綺的目光去望。一路以來從容不迫的白衣青年，難得露出些驕傲激動的神色，他解釋：“這是容涯仙尊的題字?！?/br>
    少女歪了歪腦袋，好奇：“容涯仙尊？”

    齊滿點了點頭，對著藺綺，他的語氣顯得格外溫和。

    溫和中，又帶著一點對當世劍道至尊的崇敬：“容涯仙尊是如今的仙門首座，仙道第一人，傳言他可一劍斬山河，以一己之身擋魔兵百萬?！?/br>
    這樣光芒萬丈的人，在仙門之中向來不缺傳說。

    齊滿瞻仰石碑：“師門長輩說，百年前，在仙尊還是臨云宗弟子的時候，途徑人間戰(zhàn)場，按理說，國與國之間的命運牽連甚廣，仙門不該擅自干涉，但壞就壞在，兩軍之間混入了大批魔物，那些魔物試圖借戰(zhàn)爭之便，送戰(zhàn)場上所有人去活祭?！?/br>
    “長老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戰(zhàn)場上烽火連綿，兩軍已經(jīng)殺紅了眼，那時，仙尊正好在戰(zhàn)場半空的云舟上，他連劍都沒拔……”

    齊滿喋喋不休，藺綺忽然想到，她是聽過這個故事的。

    二牛村有個說書先生，把這個故事翻來覆去的講，那時，他眼中的景仰之色，比齊滿更甚。

    ***

    宗門長老的加急傳訊一下接著一下，在云舟上響起，仙門用來傳訊的紙鶴飛了一封又一封。

    戰(zhàn)場上，兩軍已經(jīng)開始沖鋒。

    地上是燒起的戰(zhàn)火、嗆人的狼煙、劍戟的寒光，悲愴的號角在黃沙中吹響，帶血的旌旗順風揚起。

    而云舟之上，青年雙手交叉，撐著白玉欄桿，眸光溫和，安靜看著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

    他連劍都沒拔。

    記憶中，小小的姑娘仰著臉，好奇地問說書先生：“那他用了什么呀?！?/br>
    說書先生說：“一朵梨花?！?/br>
    云舟上正好有一顆梨樹，素白梨花灼灼盛放，容涯隨手掐了一枝。

    他站在云舟的白玉欄桿前，冷白指尖拈著一朵梨花。

    蒼涼的號角聲中。

    容涯眉梢?guī)Γ讣廨p輕往下壓，梨花觸到云舟欄桿的剎那，整個戰(zhàn)場以云舟為中心，剎那間，散發(fā)出濃郁的藍色光暈。

    就像水中一圈圈向外擴散的漣漪。

    轉瞬間，光暈波及之地，整個戰(zhàn)場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所有人都不動了，他們維持著沖鋒的姿勢，怔怔看著云舟上，蒼白漂亮的青年。

    青年拈花帶笑，語氣溫柔：“年關將至，不宜見血，諸君暫歇吧?！?/br>
    一語畢，清光如潮水般褪去。

    戰(zhàn)場上瞬間空了大片，將士們早已不見蹤跡，再眨眼，出征的游子已然還鄉(xiāng)。

    在那之后，容涯，一舉成名。

    藺綺后來才知道，二牛村的說書先生，就是那數(shù)十萬將士中的一個。

    ***

    藺綺聽齊滿又說起這個熟悉的故事，忽而有一種恍惚之感。

    她眸光散淡，遠遠望著石碑。

    心想，這個用梨花壓陣的傳送法陣，得記下來，回去問問jiejie會不會，她有點想學。

    這時，齊滿忽而提起：“聽說，這座石碑上，留了仙尊的半縷分神，向它請愿，容涯仙尊就會聽見?！?/br>
    “大小姐，您要不要試試?！?/br>
    第6章

    請愿？

    藺綺對上齊滿期待的目光，語氣軟軟的，應聲：“好呀?！?/br>
    她抬眼，看霞光之下的石碑。

    雙手交握，裝出一副虔誠景仰的模樣，微微闔上眼，什么都不想。

    耳邊，響起齊滿輕輕的絮語。

    “仙尊在上，弟子齊滿請愿，三日后能在劍池尋到一把天品劍?！?/br>
    齊滿似乎對容涯格外崇敬，即便聲音很輕，語氣中也難掩激動，他的呼吸已然亂了。

    大抵整個仙門的劍修對當世劍尊都是如此。

    ——即使知道仙尊不會回應，但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期待。

    齊滿那邊靜了靜，他偏頭看過來。

    藺綺感受到齊滿的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隨意道：“仙尊在上，弟子藺綺請愿……”

    “想要一枝梨花?！闭Z氣輕輕軟軟，飄落在風里。

    話音落下，藺綺睜開眼，假模假樣地陪著齊滿，安安靜靜等了一會兒。

    石道上青苔夾縫而生，青楓連綿，微涼的晚風擦過發(fā)尾。

    遠處山峰上的石碑依舊籠于霞光之間，一點變化都沒有。

    “不行呀?！逼恋纳倥f睫輕垂，似乎有些難過，“仙尊是不是不喜歡我?！?/br>
    “怎么會。”齊滿急急開口，“仙尊怎么會不喜歡大小姐，您切莫妄自菲薄，向仙尊請愿只是一個傳言罷了，仙尊還從沒真正顯靈過，哪怕是秦師姐、首席師兄他們來拜，仙尊也一概不理的……”

    藺綺乖乖點頭，和他并排往戒律堂走，有些遺憾，輕輕道：“這樣啊?！?/br>
    心里想：果然沒什么用處。

    ***

    千里之外，青要山。

    漆黑洞府之間，響起細微的咳嗽聲。

    蒼白漂亮的青年睜開眼睛，他病懨懨的，單手握成拳，抵住唇角，輕輕咳了幾聲。

    烏黑長睫微微垂下，遮住眉眼。

    青年微掀指尖。

    洞府的光源瞬間被點亮，柔和的乳白色光暈圍繞著冰座上的青年，如孺慕的雛鳥。

    他剛剛醒來，意識尚且昏沉。

    青要山間的桂香混著黃昏時泥土的腥氣，飄散進來。

    機關雀立在青年肩頭，小眼睛迷迷瞪瞪，聽見青年的咳嗽聲，瞬間清醒，它大驚：“仙尊！您怎么提前醒了！”

    病弱漂亮的青年怔了一會兒，語氣溫和，答道：“有人向本尊請愿?！?/br>
    機關雀撲閃著翅膀飛起來，小眼睛圓溜溜，鳥喙一張一合，嘰嘰喳喳：“請愿？是臨云宗的弟子們嗎？仙尊，您要回應嗎，可是如果您親自降臨仙門，會有很多麻煩，三宗四派十二門都會派人來打探，哎呀要不您還是繼續(xù)沉睡閉關吧……”

    “噓?！鼻嗄昶^頭，食指豎在唇角，語氣溫柔，“不要吵，本尊要聽不見袖袖的聲音了?！?/br>
    機關雀翅膀停?。骸案?？”

    袖袖？

    這人名字怎么跟祖宗小字一模一樣。

    機關雀鳥頭僵硬，怔怔往上看，仙尊放出的水鏡里，是臨云宗青楓連綿的山道。

    ！??！

    鳥頭砰地一下撞上水鏡。

    機關雀貼在水鏡上，鳥眼惶恐，嘶吼大喊：“祖宗！祖宗你不是在青要山嗎！你怎么去臨云宗了！那種地方很臟的啊很臟的！你趕緊回來啊祖宗！”

    青年一拂袖，把鳥拍走。

    水鏡上。

    漂亮的少女立于山道上，面朝石碑，影子被黃昏時的光暈拉長。

    她雙手交握，蒼白小指上系著一顆銀白鈴鐺。

    鈴鐺輕輕晃。

    藺綺微微闔上雙眼，鴉黑長睫覆下，日暮時的璀璨金光灑在她精致瓷白的側臉上，襯得少女格外乖巧漂亮，散落的烏黑長發(fā)順風而起。

    ——她美得像是披著金光的神明。

    柔軟的話語落在風里，穿過千里萬里。

    “仙尊在上——”

    “弟子藺綺請愿?！?/br>
    “想要一枝梨花?！?/br>
    ……

    “不行啊?！?/br>
    “仙尊是不是不喜歡我?！?/br>
    少女心里又想：果然沒什么用處。

    青要山上，洞府之中。

    容涯安安靜靜看著水鏡，柔和的清光打在他蒼白的側臉上，仙尊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溫和道：“怎么如此不虔誠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