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山山腳下，就是清平道。

    藺綺穿了件鮮紅灑金長裙，外面披著鴉黑斗篷，她低著頭，將帽檐拉得極低，遮住自己半張臉，默不作聲穿過一群身穿白金長衣的仙門弟子。

    隱隱約約間，她聽見這些弟子在交談。

    “寧師兄人呢，不是在清平道嗎?！?/br>
    “再不找到寧諭，就趕不上松云庭的拍賣了，小漂亮身上還有傷呢可惡?！?/br>
    “其實(shí)，找不到寧諭找到他的靈石也行。”

    “嚶嚶嚶，你們對仙門首富家的少爺真是太不敬重了，不像我，我只會心疼寧師兄，我已經(jīng)給師兄發(fā)云鏡溫柔問候他了呢，寧師兄說馬上過來?！?/br>
    “為什么寧師兄不理我，你給他發(fā)了什么?！?/br>
    “我跟他說，如果寧師兄您再不出現(xiàn)，耽誤給小漂亮買藥的話，我也只好把您丟進(jìn)苦牢，喂丹靜峰相師兄養(yǎng)的那條毒蛇啦，嘻嘻，本宗主親傳就是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呢。”

    “好孩子，有禮貌?！?/br>
    “高，實(shí)在是高?！?/br>
    “……”

    藺綺聽他們說話，頓了下，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小漂亮說的是自己，寧諭是誰。

    漂亮小貓不記得這個人，她想了下，沒想出來，索性不再想了，繼續(xù)往前走自己的路。

    這時，天上壓下一層黑影，整條清平道的晝光幾乎都被遮擋，變得晦暗幽深，只有自己這邊還余一點(diǎn)光亮。

    藺綺抬頭看。

    不遠(yuǎn)處，一艘巨大的云舟緩緩駛來，那云舟建得極其宏偉奢華，上有亭臺樓閣連綿不絕，云舟欄桿往里，還栽了五顏六色的繁花玉樹。

    舟身如白玉般，清白的晝光在舟身流轉(zhuǎn)，光華璀璨，舟身兩側(cè)有閘口，閘口里瀉下無數(shù)乳白色靈氣，接連不斷，如天河瀑布一般。

    清平道上，不少人駐足望去。

    甚至有修士已經(jīng)入定坐下，開始吸收那云舟上卸下的極純粹的靈氣。

    藺綺掃了一眼云舟，心道真有錢，她又聽見那個宗主親傳語氣陰森、涼涼開口。

    “真是的，云海天州怎么每次出來都那么氣派?！?/br>
    “所謂的仙門第一大派興許只是謠傳呢，我們臨云宗果然已經(jīng)沒錢了吧，而且?guī)熥鹱罱男那橐埠懿缓?，臨云宗這垃圾宗門怎么還不散伙，我真的很失望啊?！?/br>
    “為什么云海天州不能等仙門大比結(jié)束了再來，真的不是很想見到秦羅衣那個毒婦啊，難過，好難過，難過得快死了，只能回去翻云鏡，看跟小漂亮有關(guān)的消息才能續(xù)命了?！?/br>
    那行人漸行漸遠(yuǎn)。

    藺綺在隱隱約約間，聽見有人拍了拍那個宗主親傳的頭，斥了聲別發(fā)瘋。

    他們閑聊的聲音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散在風(fēng)里。

    藺綺收起好奇心，將身上的鴉黑斗篷攏緊了些，沿著偏僻山道上山。

    仙門正統(tǒng)有三大派，云海天州也占其一。

    至于秦羅衣，這個名字藺綺已經(jīng)聽見過無數(shù)次了。

    據(jù)說她是云海天州的首席師姐，天行榜第二，上一屆仙門大比惜敗藺浮玉，仙門第一美人也是她。

    仙門里新奇的事果然很多。

    藺綺收起飄飛的思緒，自顧自走在小時山荒僻的山道上，一路向里。

    鐵器敲敲打打的聲音伴著山風(fēng)傳來，渾濁的汗水氣息混在粗糲的礦灰里。

    藺綺在礦脈口，看見了臨時搭起的棚戶。

    在眾人滿是詫異探究的目光中，藺綺伸手拉低帽檐，抬腳進(jìn)了雜亂的棚戶群。

    她找到管事，把藺岐山的契言給他。

    管事穿了一身深藍(lán)，矮小精瘦，他瞇起小眼睛，上下審視了一番契言，確認(rèn)契言是真的，極爽快地給了藺綺一塊木牌，拱拱手喊了聲東家。

    “東家，您有要用靈石的地方，直接把木牌拿給商行就行，他們會來咱們礦脈取靈石的?！惫苁旅鎸π聳|家的態(tài)度極為溫順。

    “多謝?！碧A綺拿到木牌，溫聲道謝。

    “宗主竟然把一整條礦脈都給您了，真是對您寵愛至深。”那管事恭維道。

    藺綺看著他，眉眼彎彎，輕輕笑了下，甜甜道：“是呀?！?/br>
    除了一整條礦脈，他還要再添給我兩百萬靈石呢。

    藺岐山，您可真是我的好爹爹。

    您百年之后，我一定抽空去燒香，告慰我們這感天動地的父女情誼。

    藺綺拈著木牌，心情很好。

    鮮紅袖擺中，她隨手撕了一張傳送符，眼前金光一閃，目光所及，不再是臟亂的棚戶和幽深的山道，而是松云庭外的喧嚷人流。

    她到松云庭外的時候，正巧遇見剛剛在清平道上看見的臨云宗弟子。

    只是那里面多了幾個人，那幾個人風(fēng)塵仆仆，滿身黃沙，像是從西邊逃難來的一樣。

    還有一個打扮和她差不多，把自己隱匿與鴉黑披衣里，不過他的衣袍破破爛爛的，一捋蜷曲的黑發(fā)露出來，發(fā)間還沾著枯黃碎葉，那人氣質(zhì)陰郁，手里不知道拈著什么。

    藺綺沒在意，心道，臨云宗弟子，果真特立獨(dú)行，竟然喜歡衣衫襤褸扮乞丐在大街上走。

    她想起這些人也要去松云庭的拍賣會，隱于人群，跟在他們后面。

    ***

    松云庭，地下三層，雅間。

    璀璨的夜明珠被置于墻內(nèi)儲格上，清白的冷光流下來，把方寸之地照得極亮。

    雅間正東，是垂下來的織錦絹簾。

    藺綺站在絹簾邊，冷白溫軟的手伸出去，將簾子掀開，看見下面聚集在一起的喧嚷人群，還有人群正中，簇?fù)碇母吲_。

    她只淡淡掃了一眼，就將絹簾放下。

    這個雅間里，只有藺綺一個人，剛剛的臨云宗弟子去了另一間，藺綺將鴉黑斗篷解下，在椅子上坐下，蒼白溫軟的手里拈著木牌把玩。

    剛剛松云庭的小廝一見到這塊木牌，就迅速把她迎到這間雅間里。

    漂亮小貓第一次感受到有錢的快樂，現(xiàn)下還有點(diǎn)茫然。

    她乖乖巧巧等了一會兒，外面的喧鬧聲大了些，拍賣似乎開始了。

    這時，有人進(jìn)來給她沏茶，杯盞上熱氣蒸騰，清淺的茶香縈繞開。

    沏茶的侍女看藺綺的樣子，心猜這是哪個宗門或者世家的大小姐出來玩兒了，輕柔笑著，和藺綺攀談：“奴名連姝，仙師如果看見什么想要的，同奴吩咐就好，奴去加價。”

    藺綺頷首，翻了翻手中木牌，乖乖道：“多謝連姝jiejie。”

    連姝聞言怔了一會兒，眼中笑意更甚，說：“我們這兒有天下奇絕的丹藥仙草，不知您來這兒，是看上了哪一樣?！?/br>
    藺綺雙手捧著杯盞，垂首抿了一口茶水，平靜道：“斛靈仙草?！?/br>
    連姝心中一驚。

    斛靈仙草是此次拍賣壓軸的稀世奇珍，可增益補(bǔ)氣，延長兩百年壽命。

    仙門多少人趨之若鶩。

    且不說三大派和烏山來了多少人，其他各個小門派，來的人就不止數(shù)百，悉數(shù)隱匿于各個雅間里，只等著斛靈仙草出來，斥巨資拍下，或者出了松云庭，直接殺人奪寶。

    她委婉道：“仙師好眼光，只是，若想拿到斛靈仙草，花費(fèi)應(yīng)當(dāng)不少?！?/br>
    “今日來了不少人，都是沖著這仙草來的?！?/br>
    “我知道?！碧A綺看了眼絹簾，抬頭看連姝，烏黑長發(fā)垂散而下，銀白鈴鐺發(fā)出細(xì)微的清脆響音，她笑道，“連姝jiejie，可以幫我挑簾子嗎?！?/br>
    “是?！边B姝欠身。

    藺綺又喝了口茶水。

    林清聽燒壽元給她治傷的事，她始終有些介意。

    她覺得，那個病秧子的壽命看起來就不是很長。

    林清聽幫了她這么多，她得幫林清聽拿到斛靈仙草。

    jiejie說過，欠什么因，就得還什么果，人要知恩圖報。

    漂亮小貓覺得自己十分知恩圖報。

    而且，買不起也沒關(guān)系。

    她可以直接搶呀。

    簾子被挑開，藺綺微掀眼簾，看見正對面的雅間里，幾個年輕人憑欄望過來。

    他們和臨云宗差不多，也穿白衣，不過衣裳是神秘的灰白，袖擺處還繡了星宿紋樣。

    那些年輕人同樣將目光投過來，看見紅衣少女的時候，輕輕頷首向她打招呼，明明是很有禮貌的動作，他們的眼神中，卻沒什么情緒。

    硬要說的話，就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們是哪個門派呀?！碧A綺有些好奇，偏頭問連姝。

    連姝本來不能將這種事告訴藺綺，但她早就被漂亮小貓蠱到了，而且這又確乎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仙門里有點(diǎn)常識的看見他們穿的衣裳，都能認(rèn)出他們的身份。

    連姝溫婉道：“那些是烏山神祠的仙師?！?/br>
    藺綺明白了。

    是那個幫魔物削骨的活菩薩大善人門派。

    這時，不知道從哪個雅間里，傳來一聲譏笑。

    藺綺連看都不用看，單聽聲音，就知道說話人是剛剛看見的宗主親傳。

    陰森詭異的聲音落下來，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嬉笑。

    “哇！”

    “遇見云海天州也就罷了，竟然還能看見烏山的大善人，我今日的運(yùn)氣真是比江梅引的卦象還要爛啊?！?/br>
    “師兄我好難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