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一只手伸過來。

    藺綺偏頭，對上青年溫和的目光。

    林清聽的眸光清透漂亮, 像湖水上泛濫的浮冰, 倒映著明凈霧藍的天穹。

    藺綺能看出他其實不大高興。

    但這點不愉悅也被青年掩飾住, 他望過來的目光依舊清溫柔和, 像誘哄, 也像蠱惑, 讓人一下子就溺進去。

    藺綺看著林清聽，心中散漫想，其實她早就應該認出jiejie的，普天之下, 只有jiejie能擁有這樣溫柔漂亮的眼睛。

    “林清聽?！碧A綺忽而開口，伸出手叩住酒盞不讓林清聽拿走。

    林清聽垂眸看著醉醺醺的袖袖，和被叩住的酒盞, 微哂：“你近來愈發(fā)放肆。”

    眼前的祖宗聽了訓斥, 又不高興, 袖袖小貓悶悶開口：“不要兇我?！?/br>
    青年看著藺綺, 輕笑出聲：“如此頑劣，罵也罵不得？”

    藺綺聞言眨了眨眼睛，她認認真真想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

    她糯糯道：“罵不得?！?/br>
    她說完，微微擰起眉頭，為自己正名：“不頑劣。”

    青年似乎被哄笑了。

    細微的咳嗽聲落在廊下，林清聽側身咳嗽，依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林清聽是你的本名嗎。”藺綺忽而問，袖袖小貓低垂長睫，若有所思，“都沒有人這樣叫你?！?/br>
    仙尊嗯了一聲，嗓音清越，漫不經心道：“許多人都不知道，更談不上稱呼了?！?/br>
    知道的人大多都已故去，后來者也鮮少有人敢問，哪怕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了，也不敢如此稱呼。

    此時雨水如注，雨聲沙沙流下瓦檐，空中飄散著濕漉漉的潮氣，和仙釀瓜果的清香。

    藺綺單手握著酒盞，偏頭看眼前思緒散漫的青年，心中忽而生出一絲隱秘的歡喜。

    ——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林清聽對上藺綺的目光，笑說：“別喝酒了，回吧?！?/br>
    另一邊，藺輕梨和秦羅衣沒打多久，藺輕梨就跌落水榭上。

    她本就不敵秦羅衣，剛剛又消耗了那么多靈氣，實力更是落了一大截，藺輕梨被秦羅衣的劍氣掃了個踉蹌，扶住欄桿，才不至于跌到池水里。

    她剛直起身子，就看見一個侍女過來，侍女端給她一個錦盒，模仿藺綺的口吻道：“藺姑娘說，小師姐，生辰喜樂，歲歲平安。”

    藺輕梨怔怔接過錦盒，她推開錦盒的封口，里面整整齊齊擺著一沓黃符，藺輕梨心里一驚，她下意識去找藺綺，席位上已經空了。

    ***

    霜雪天里。

    林清聽陪藺綺回了霜雪天，見她醉得迷糊，就催她上樓睡覺。

    藺綺身上滿是酒氣，她扶著欄桿上樓，走路都踉蹌。

    仙尊只好跟在她身后看著她。

    眼見著袖袖小貓進了屋子，林清聽掃了一眼扮作梨枝的青宮，示意它照應好藺綺。

    青宮只得兢兢業(yè)業(yè)看著祖宗。

    它提心吊膽，看著祖宗腳步虛浮，扶著門框，她仰頭看仙尊，眼神濕潤茫然，仙尊笑著揉了揉祖宗的長發(fā)，說了聲早點睡，闔上門離開了。

    門已經闔上，紅衣少女還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

    青宮心道醉得真厲害。

    祖宗喝成這樣，仙尊竟然都不阻止，不愧是他。

    它胡思亂想已經想到待會兒祖宗要是醉得摔倒了，它該怎么放劍氣接住她，要是接不住，它會不會劍命不保。

    青宮在這屋子里躺了這么多天，頭一次接到跟祖宗有關的大任務，整把劍全神貫注一絲松懈都不敢有。

    青宮看著祖宗在屋子里四處活動。

    紅衣少女簡單梳洗了一番，然后，沒上床睡覺，她慢悠悠在桌邊坐下。

    剛剛的朦朧醉意和困倦似乎都已經散去，她坐在梳妝鏡前，解開紅繩，烏黑長發(fā)在瞬間散落而下。

    青宮有些蒙，心道怎么仙尊一走，祖宗就不醉了。

    它正茫然著，少女冷淡的聲音落下來：“你會說話嗎?！?/br>
    青宮：“？”

    青宮：“！”

    青宮看著眼前的祖宗，不知道祖宗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默不出聲。

    紅衣少女單手撐下巴，目光散漫落在梨枝上，纖細蔥白的指節(jié)伸出去，輕輕撥弄了兩下梨枝上素白的小花兒，語氣薄涼：“昨天晚上你看見我哭了？”

    青宮：“……”看見了，但不敢說。

    青宮：“沒?！?/br>
    藺綺看著梨枝，長睫輕垂。

    她入道之后，便能感受到霜雪天里的靈氣波動，雖然這枝梨花上繞著的青色靈氣十分黯淡，像是被人可以隱藏了一樣，但認真去分辨，還是能看出它身上的不尋常。

    jiejie先前說，萬物有靈。

    梨枝生出靈體，想來應當是很正常的事，畢竟這梨枝還是jiejie拿來的。

    “不許告訴jiejie?！彼佳蹓浩?，語氣淡淡。

    青宮：“什么。”

    藺綺：“昨晚的所有事。”

    青宮沉默了。

    雖然它只是一把劍，但它不是傻子，看昨晚的情況，祖宗肯定已經認出仙尊了，她如今讓它閉嘴，其實是想把她已經認出仙尊的事瞞下來。

    青宮沉默了一會兒：“能不能不答應?！?/br>
    它是仙尊的本命劍，怎么敢欺瞞仙尊。

    “當然可以呀?！彼炙痔鹛鸬穆曇?。

    青宮大喜。

    眼前紅衣披發(fā)的漂亮少女眸光含笑，一簇柳葉眉微微彎起，她看著青宮，手中轉著一把鉸刀，鉸刀鋒利的刀鋒抵上枝椏的梢頭。

    青宮寧死不屈。

    然后，一滴鮮血落在梨花花蕊上，青宮心頭一涼。

    鉸刀刀鋒沒有剪下梢頭，反而調轉了方向，猛地刺進藺綺的手心，順著手心往手腕上劃，鮮血順著潔白皓腕流下來，祖宗坐在桌前，聲音綿綿軟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欺負我，我就告訴jiejie?！?/br>
    青宮：“！”

    青宮哽了一下：“不說。”

    舍命陪君子，也未嘗不可。

    眼前的少女這才滿意。

    她瞬間變成言笑晏晏的模樣，她連手上的傷都不管，問：“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br>
    青宮：“劍?！?/br>
    “唔?！?/br>
    藺綺有些訝異，她抬頭往霜雪天的月亮，隨口問：“你是jiejie的本命劍嗎?！?/br>
    青宮：“是?！?/br>
    藺綺又問：“jiejie是什么修為，她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會換個殼子，jiejie的病怎么還沒好，她還要回去閉關嗎？”

    青宮：“不知?！?/br>
    藺綺微皺眉，她看著青宮，不滿：“本命劍不是一直跟在劍修身邊嗎，jiejie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訴你?！?/br>
    青宮哽住了：“沒跟、沒告訴?！?/br>
    藺綺輕輕拈了下指尖，語氣危險：“本命劍不是和劍修的性命一樣重要嗎，你不要騙我，你是不是不想告訴我。”

    青宮：“我不重要。”

    藺綺：“？”

    青宮：“他什么都修。”

    藺綺想了想，覺得它說的是實話，jiejie確實什么都會，比起旁的，反而劍用得少，她心知問不出什么東西，便不再為難它。

    它不說，自己也可以查。

    藺綺沒說話，這劍反而活躍起來。

    青宮：“不包扎嗎。”

    雖然祖宗是為了威脅它，才把自己扎傷的，但看見紅衣少女手腕處血流不止的模樣，它還是有些心虛。

    藺綺握著袖管，笑了，她抬起手，十指交握抵著下巴，黑發(fā)飄散，遮住她半張臉。

    鮮血順著瓷白手腕往下流，滴答聲回響在幽深長夜里，藺綺眸中浮現(xiàn)出清淺笑意，聲音帶了點意味不明的晦澀，少女聲音很軟，撒嬌一樣：“子夜還沒有到，所以今日還是我的生辰，過生辰就是要實現(xiàn)愿望的。”

    “我有一個愿望，不久前剛剛實現(xiàn)過，但既然是今日還是我的生辰，我就可以無理取鬧再實現(xiàn)一次，jiejie會原諒我的，是不是?！彼p輕呢喃。

    “誰知道jiejie會不會突然離開我呢?！?/br>
    “……”

    青宮害怕。

    ***

    容涯仙尊并不需要睡眠，半夜，他側倚床頭，隨手翻開一本符術札記，機關雀立在他肩上，稟報仙門各派遞來青要山的折子。

    仙門中并不把那座山脈稱為青要山，這是許多年前，一個誤入此地的凡人取的名。袖袖被那凡人哄了，以為這山真叫這個名字。袖袖這樣喊，仙尊便應承了。

    其實青要山本沒有名字，也沒人能找到，仙門中人找他，靠的都是請神符或者禱祝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