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坐穩(wěn)了，別往后仰?！?/br>
    誰料這時尹澄又謔笑道：“你真以為我喝多了？”

    “……”

    梁延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喝多，為保安全起見，他離她近了兩步以防萬一。

    他緊繃的輪廓映在陰影里，看著她微蕩的卷發(fā)，將一直壓在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為什么不打算要小孩？”

    第12章 恭喜你，夢想成真。

    酒精在夜風的催化下，讓尹澄的眼尾越顯迷離。然而聽到梁延商提到關于孩子的問題，她的眼瞳透出幾分冷靜的犀利感。

    “答案就是我微信名。”

    “y-o-l-o？”

    “you only live once.”

    她用一種超脫于萬物的緩慢語調(diào)念出了這句話。

    有人選擇天倫之樂，她選擇不被世俗捆綁，沒有對錯，只因人只活一次，向心而行。

    當然，這是一種抽象的解釋，為了讓這種解釋更加具象，她問道：“你身邊有生過孩子的朋友嗎？有了孩子后會不會見不到人？”

    梁延商想了下，回答她：“兩級分化，有的生了孩子就不怎么出來了，有的和之前沒區(qū)別?！?/br>
    “你指的沒區(qū)別是指生活狀態(tài)？”

    “差不多?！?/br>
    “這就是問題。經(jīng)過生育這件事后，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得不為了撫養(yǎng)孩子做出妥協(xié)。我指的妥協(xié)不光是精力，還有時間、發(fā)展，甚至人生規(guī)劃。沒有人可以完全將這件事平衡得很好。

    舉個例子，如果一意孤行，維持生育前的生活狀態(tài)，包括人生目標，遭殃的勢必是婚姻中的另一個人。他/她半夜起來換尿布、喂奶、抱著孩子一哄一整夜的時候，另一半在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等到孩子好不容易脫離了哺乳階段，隨之而來的教育問題會讓人更加頭大。

    你說的兩級分化，要么是犧牲自己要么是犧牲對方，或者共同妥協(xié)，在這件事上沒有人能獨善其身，‘責任’兩個字會壓在人頭上?！?/br>
    梁延商聽得頗為認真，他提出了個合理的解決方案。

    “或許可以請保姆協(xié)助?！?/br>
    尹澄：“那么又會激發(fā)新的問題，孩子是否合適長期交由保姆，畢竟保姆不是萬能的。退一步說，這個保姆本身受到過良好的教育，性格好，對孩子足夠有耐心，孩子自然跟保姆親近，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F(xiàn)實情況是保姆滿足了父母所有的期待，仍然會有父母覺得她搶走了自己的孩子，孩子跟自己不親，對保姆產(chǎn)生敵意。從人性的角度來說，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辭退保姆，自己撫養(yǎng)教育，又回歸到了第一個問題?！?/br>
    尹澄嘆了聲，接著說道：“所以這件事至少需要耗盡我們一半的精力，如果我是個碌碌無為的螺絲釘，我為國家人口基數(shù)添磚加瓦或許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貢獻。”

    說到這她流轉(zhuǎn)的眼眸輕輕一勾：“可我不是螺絲釘。”

    她不是螺絲釘，她想成為一臺機器，一臺可以搭載人類進程的機器。用生育后代這件事所耗費的精力，她可以實現(xiàn)更大的貢獻。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探討一個問題，面對面，可以直觀地感受到對方的想法。

    梁延商看見了尹澄身上散發(fā)出的自信，這樣的自信讓她的野心變得合情合理。

    不過，她話鋒又一轉(zhuǎn)：“可是誰知道呢？我現(xiàn)在是這個想法不代表我以后，有的人到了中年會突然想要個孩子，我家人就是四十歲以后生我的?！?/br>
    聊到這個話題，尹澄不免俗地問了句：“你喜歡小孩？”

    梁延商聳了下肩：“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沒想過這個問題，總覺得離自己很遠。”

    “長輩一般不能接受。”

    尹澄拋出了一個敏感話題，這是絕大多數(shù)傳統(tǒng)家庭都邁不過去的坎。

    她試圖在梁延商臉上找出一絲為難的痕跡。如果她找到了，大概率會取回她的行李和他再見。

    這條街已經(jīng)沒有游客了，商家也陸續(xù)關了門。那些招牌上的燈滅掉后，河岸旁還原了古鎮(zhèn)樸素的安寧，空氣靜得只余身后潺潺的流水聲。

    梁延商垂下視線牽起嘴角：“家里人從前對我說，讓我千萬不要考慮傳宗接代的事，擔心我的小孩像我，禍害遺千年?！?/br>
    一句玩笑話讓原本趨于緊張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她問得隱晦，他回得也隱晦，將矛盾化解于無形。

    和梁延商聊天不會聊到死胡同，他是個充滿智慧的聊天對手，能夠精準地捕捉到她說話的意圖，給予回應。

    更為關鍵的是，他的回應往往和她相向而行。

    尹澄再次抬頭尋找早已飛遠的孔明燈，只是這一次她伸直了腿，雙腳離開地面，這樣的動作在旁人看來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

    在她向后仰的同時，一只手臂橫到了她的后背，尹澄腰上一緊，人被帶離石欄。她雙腳剛落到地面一陣趔趄，向前邁了步，眼前一黑。

    這一切發(fā)生在兩秒之間，快到讓她的大腦短暫地失去運作。等意識聚攏，她才察覺到自己撞進了梁延商的胸口。他沒有躲開讓她出洋相，而是紋絲不動，像堵人墻。

    他的外套是敞開的，里面是簡約的t恤。隔著薄薄的布料，尹澄感受到了他強有力的心跳和被包裹著的踏實感。這樣的身高差、寬闊溫暖的胸膛和夢中的感受無限接近，很奇妙的體驗。

    尹澄沒有立馬彈開，就這樣恍惚了一會。

    梁延商原本準備收回的手臂因為她的遲疑而停留，此時松開手臂等同于推開她，他沒有讓這件事發(fā)生。只是垂下頭任由她柔軟的發(fā)絲從下頜拂過，似輕柔的羽毛穿越時空的軌道飄落進他的心尖，掀起一些久遠的記憶，撓得人心癢。

    闌珊的星光忽明忽暗，夜晚的微風來了又走。

    酒精在兩人之間變?yōu)樽詈玫闹紕?，讓這場意外停留得久了些。雖然這并不是一個緊密的相擁，卻是他們認識以來最近的距離。

    多巴胺和酒精的雙重助燃或許能讓尹澄一時上頭，但并沒有維持太久，她很快就冷靜下來退后一步，同時梁延商也收回了手臂。

    她的臉頰染上一抹緋色，成了這春夜里最吸引人的色彩。

    尹澄若無其事地說：“你不是怕我掉下去吧？”

    梁延商假裝沒有看見她的佯裝鎮(zhèn)定，眼里隱著笑意：“這水只是看著淺?！?/br>
    他的眼神有些燙人，尹澄不再與他對視，而是故意飄開視線，往前走：“我會游泳?！?/br>
    天色漸晚，梁延商對她說：“我喝了酒，不方便開車送你回去，把你交給別人也不放心。在這待一晚，明天走會耽誤嗎？”

    尹澄今晚走了很多路，也不想折騰了，問道：“停車場離這遠嗎？我要先拿個行李。”

    “待會讓人去取?！?/br>
    梁延商指著岸對面的方向：“我住在那邊的民宿，是個套間，多間房沒人住。不過那是家庭房，沒有門，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不方便的話我去旁邊的民宿問問還有沒有空房?！?/br>
    “有什么關系，難不成你半夜還能跑進我房間？”

    梁延商壓著笑意，沒說話。

    尹澄跟著他走到民宿，她辦理完入住，行李也被取來了。

    這家民宿剛建沒多久，環(huán)境雅致干凈，設施都很新。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道穿過自帶的小花園推開了套間的門。

    套間里面的兩間臥室雖然都沒有門，但公共區(qū)域?qū)砷g房隔開，房間里自帶衛(wèi)浴，倒也沒有感覺不方便。

    梁延商將尹澄的行李提到那間空著的房門口，便停住了腳步，但也沒有立即離開。低垂著眉眼看著她：“你覺得我應該怎么稱呼你？你剛才說不喜歡被叫名字。”

    周圍的人會叫她師姐、師妹、尹工、小尹，家里人會喊她的乳名，娃娃。不過這些稱呼要是梁延商叫起來都有些怪怪的。

    “還是叫尹澄吧?！?/br>
    “我這算不算特殊待遇？”天生的黃金笑線襯得他唇型迷人。

    尹澄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笑而不答，低頭將行李推進房間。

    “尹澄?！彼辛怂宦暎晾涞穆暰€像充滿力量的鐘聲撞進她的心底，回響不斷。

    尹澄抬起頭，空氣中縈繞著銷魂蝕骨的曖昧，隱隱的悸動在血液里沸騰，目光交匯，如墮云霧。

    空氣安靜了幾秒鐘，梁延商率先打破了沉寂：“我到前面跟老板說幾句話，你安心洗。”

    尹澄點了點頭，回過身時腳步像踩在了棉花上。

    她洗好從房間出來，梁延商還沒回來，她便打開套房大門向外瞧了眼。朦朧的月光下，一道身影坐在門前的小花園里，長腿隨意翹著，手指夾根煙，半晌也沒抽一口，只是任它緩緩燃燒。另一只手拿著手機，隨意地刷著頁面。

    尹澄這才知道他沒有去找老板，大概是怕她覺得在沒有門的房間里洗澡別扭，才回避的。

    她對著梁延商的背影喊了聲：“我好了?！?/br>
    梁延商掐滅了煙回過頭來，隨之收起手機起身。

    尹澄已經(jīng)回了房，不過她并沒有睡意，聽著另一個房間傳來的水聲，她的思緒越來越飄忽。她總算知道梁延商在她洗澡的時候為什么要出去了，這聲音的確容易讓人產(chǎn)生羞恥的畫面感。更令人抓狂的是，越想屏蔽，聽覺反而愈發(fā)放大。

    好在沒一會，水聲消失了，房間那頭沒了響動。

    其實他們一開始相處的時候還挺自然的，自從在河邊她停留在梁延商的懷里后，他們之間就變得有些微妙。

    尹澄不知道梁延商有沒有睡下，她拿出手機打開對話框。

    yolo：【我之前做過一個夢，和你靠近的時候想起了那個夢，所以對比了下?！?/br>
    尹澄試圖解釋她絕對沒有投懷送抱的意思。梁延商的手機沒有調(diào)靜音，她信息剛發(fā)過去，就聽見房間那頭的提示音，讓她的心跟著一拎，不知道梁延商會怎么回。隔著房間這樣發(fā)信息還是第一次，有些刺激和不真實。

    商：【你夢里的人是我嗎？】

    yolo：【看不清長相，就是看完《綠皮書》那晚?！?/br>
    信息剛過去，她清晰地聽見了一個短促的笑聲，悅耳低沉，蔓延在這寂靜的夜里，讓心跳跟著加快。

    商：【恭喜你，夢想成真?！?/br>
    ……

    yolo拍了拍商，鎖屏、睡覺。

    第13章 她需要時間，他就給她時間。

    梁延商早上起來時，另一個房間已經(jīng)空了。被子鋪得平平整整，房間里沒留下任何東西，好似沒人住過一般。

    他從前臺那得知尹澄是天蒙蒙亮的時候離開的，走時還從前臺那撕了張便簽，寫了條留給他。

    “我回去做打工人了。春不渡，萬里夢，黎塢再見?！?/br>
    梁延商坐在民宿的花園里喝著晨起的第一杯咖啡，看著手中的字條，特別是最后一句話，隱含著別離的意味。他的目光落在那排行云流水的字體上，直到咖啡喝盡，他才拿起手機。

    彼時的尹澄已經(jīng)坐上回程的大巴，手機在包里震了下，梁延商的信息彈了出來。

    【要不是這張紙條成為我們見面的證據(jù)，我以為昨晚是場夢?！?/br>
    他在用委婉的方式說出她的不告而別，這種方式將他的情緒隱藏得很好，讓尹澄無從判斷。